听到沈系舟的问话,沈溪云眼神一闪,却又在瞬间恢复正常。等沈系舟看过去的时候,沈溪云已经表情自然,神态自若地回答道。
“长姐在说什么,溪云并不知晓”
“溪云怎会不知道我在问什么呢?”沈系舟摇了摇头,朱唇轻启“毕竟不是溪云想要我留下来的吗。你平日里最是守礼,今日却抢在我说话前打断。可真是奇怪呢。”
沈溪云毫不慌乱,他起身向沈系舟深深行了一礼,冷静地回答:“溪云只是许久未与母亲父亲亲近了,孺慕之情难以抑制,若有对长姐的冒犯,溪云认罚。”
沈系舟连忙起身将沈溪云扶起,说:“这可真是让我惭愧了,好好地说着话,怎么还要认罚了。”听到这里沈溪云以为沈系舟已经放弃试探,正要放松,却听她继续说道,
“毕竟让掌管沈家暗部多年的你受罚,说不得何时我的小命就没有了呢!”
“说的什么话!这种话是可以胡说的吗!”沈家主母沈衍打断两人对话,做父母的哪想在女儿嘴里听到什么死不死的,尤其沈系舟才大病初愈。
沈衍看着僵在一起的姐弟俩,发话道:“溪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姐姐不知哪来的长虫性子,缠上了就不松口,你拗不过她的。”
沈衍的话并没有打断两人的对峙,沈溪云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似乎在评估什么。而沈系舟也回到座位,双手一摊,秀眉一挑,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容着沈溪云打量。
良久,还是沈溪云率先开口,问道:“小弟不解,长姐是如何知晓暗部的?”
沈系舟并不思索,脱口而出。
“本来梁都内外早有传闻。况且我侍女蕊琪武功心性都是上佳,而我当日挑选侍女时同样的备选还有七人。府中各个要处的守卫森严,侍卫更是个个孔武有力。府内用度花销并不夸张,但账房先生却足足请了十四个。”
说到这里,沈系舟停顿下来,一双凤眼注视着沈溪云。
她说“还要继续吗,作为府内人来说,破绽太多了。”
沈溪云并不理睬她的挑衅,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暗部现在由我管理?”
沈溪云来势汹汹,但沈系舟却应对自如。
她语气轻缓地说:“暗部事关重大,为首之人必定是沈家亲系。沈家旁枝烂泥扶不上墙,主家就我们几个。沈家暗部在梁都收缩势力,却在地方连同当地豪强收买人心,虽然是为自保但手段算不上清白。母亲毕竟是当今圣上点的第一个状元,对朝廷颇有情谊,这样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沈系舟说了半天,略微觉得口渴,慢吞吞地饮了一口茶,全然不顾沈溪云还在等她继续,沈系舟看沈溪云终于面露不耐,这才继续说道。
“剩下的人,只剩下我的二妹和你,我可并不觉得沈谨晏那个草包能撑这么大的事。”
提到沈谨晏,沈系舟言语间尽是讽刺。沈溪云可不相信她今日言辞凿凿,只是因为这一番推理。
沈溪云继续逼问:“那也可以是管家,可以是下属,为什么你认定是我?”
“当然,溪云说得没错。其他人也不无可能。”说到这里,沈系舟定定地看着沈溪云,她眉色如墨,眼光似刀,一步步向沈溪云逼近。语气清洌道。
“但是母亲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绝非她亲生的你,又从小护卫周全,更有善用轻功之人乔装你的生父。这一切,总要有些缘由吧。”
沈系舟的话如惊雷,震得沈溪云呆在那里,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系舟见沈溪云从容不迫的面具终于被打破,一声轻笑,很乐意为他解惑。
“母亲有两房妾室,但与父亲一向恩爱有加。父亲是顾氏嫡子,二房是圣上赏赐,皇恩浩荡母亲不得不收。就算如此,父亲也常因为此事与母亲起争执。”听到这里,沈家主君沈顾氏又白了沈衍一眼。
不理会父亲母亲的互动,沈系舟继续说。
“可三房沈萧氏,明面上说的是偶遇母亲一见倾心的清白郎君,可父亲从未因沈萧氏与母亲争吵,对你更是视如亲子。而沈萧氏,你名义上的生父,处处以你为尊,行走时竟然要落后你半步。这瞎子来看都能看出问题。”
沈系舟说完后退一步,瘦弱细长的身影还是那样玩世不恭。但是落在沈溪云眼里,却感觉沈系舟像一张大网,将自己罩住,而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脱沈系舟的掌控。沈系舟的气场让他恐惧,却也让他心生希望。
他自认行动谨慎,做事妥帖,但也敌不住她如此洞察人心,观察入微。沈家的大小姐沈系舟在病榻之上都能养成如此心性,说不准,她能领沈家走出此时的困境!
沈系舟说完也没有其他举动,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沈溪云。良久,沈溪云单膝跪地,右拳放在左肩,平日里的孤傲冷冽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沈溪云低下头,深深一拜,说:“属下萧溪云,协管沈家暗部锦绣楼,参见少主。”
“快快起来,这是做什么。”沈系舟将溪云扶起,气势散去,她露出温柔和煦的笑容。
她拍了拍溪云的肩膀,语气温和且郑重。
“溪云辛苦。沈家群狼环伺之际,溪云明知艰险,还对沈家不离不弃。这些年,我病痛缠身,更是溪云常伴我母亲父亲左右。这些我沈系舟都会记得。”
沈家主母静静地看着沈系舟收买人心,一番话让沈溪云俯首称臣。她这个义子,虽为男子,但手段性情不输一般女子,且脾气最是孤高难驯,如今却对沈系舟表露忠心。沈衍轻握沈顾氏的手,心想,看来离自己与郎君闲云野鹤的日子不远了。
等沈系舟沈溪云两人重新坐定,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闲聊已经结束,沈溪云想起他的来意,突然眉头紧皱,回禀道。
“母亲,父亲,少主,江南分部来报,九皇女在江南设宴已有五日,似乎已经知晓锦绣楼与沈家的关系了。”
锦绣楼在梁鲜有人知,但知道的人都了解锦绣楼专职情报买卖,凡是接手的信息有真无假。但是从来没有人将沈家暗部与锦绣楼联系起来。毕竟谁都没想到,隐匿于市井之中的锦绣楼,是当今正四品大员,当朝户部侍郎沈衍一手建立的。
眼前就要过了午饭时间了,四个人坐在这里还说了好一会儿话。
沈衍挥挥手道:“此事不急于一时,九殿下觊觎沈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们先用饭,这些事饭后再聊。”说完,便叫侍女过来传膳。
贸然听到九皇女的消息,让沈系舟不由得一惊。
她想起前世九皇女颜凤渊对沈家的势在必得。没想到早在现在,颜凤渊就对沈家起了疑心。颜凤渊心思狡诈,手段狠戾,要对付她,必须仔细计划。沈系舟正想着,侍女已经将午膳抬了上来。
众人还未动筷,却见小厮匆匆来禀报。
他跪在堂下,神情紧张,禀告道:“见过主母主君,少主和大少爷,少主君他,落水了!”
“什么!”沈系舟乎地站了起来,她顾不得冷静,连忙问道。
“承谙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为何落水?”
连续的问题让小厮更加慌乱。过了一会他才声音颤抖地说:“少主君并无大碍,现在…在少主房里休息,还有二小姐…也在少主院子里。”
还没等他说完,沈系舟便大步走开,向自己的院子赶去。
怎么回事,她不是让蕊琪一直跟着承谙吗,怎么还会出事。
明明下定决心好好保护他的!明明发了誓今生绝不让他受到伤害的!可这才过了多久…怎么能发生这样的事!
回院子的路不算长,可是一上午的精力损耗以及持续的饥饿感,让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沈系舟咬着牙坚持着,却还是时不时停下,止不住地咳嗽。快些!再快些,沈系舟心想,承谙还在等着自己。
好不容易回到院子,院子中的众人正在等待。侍女蕊琪守在房门前不让任何人进去,而沈家二小姐沈谨晏和生父沈周焦急地站在门口。
沈谨晏刚要和蕊琪起争执,突然听见下人的传唤声。一抬头,看见沈系舟走了进来。来人身着墨色玄衣,脚步虚浮却气势汹汹。因为持续的奔波,已经有几缕碎发从发冠中落了下来,隐约遮住了犹如恶鬼般狠戾的眼睛。
沈系舟走入院中,看也不看其他人,径直冲向沈谨晏。沈谨晏看着长姐从来没有过的样子,不由得开始后退。刚没退几步,沈系舟就快步逼近,以迅雷之速扇了沈谨晏一耳光。
沈谨晏被打得头一偏,沈系舟的力气并没有很大,但是她却感到十分屈辱。她刚要质问,转头却看见沈系舟眸底猩红,阴鸷的目色透着寒意。
沈系舟抓着她的头发,强制让她抬头直视自己的眼睛,冰冷的唇一字一句说道。
“沈谨晏,若是你伤了承谙一丝一毫,我定要你以命偿还!”
说完,沈系舟便甩开沈谨晏的脑袋,向屋内走去。
“沈系舟,你竟然敢打我,你为了一个庶子打我!”还没等沈系舟进门,沈谨晏就大喊地将她叫住。
“你凭什么打我,我是沈府的二小姐,就因为一个小门小户...”沈谨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大,但嘴里却依旧不服气地说。
“沈谨晏!”沈系舟转过身来,看着台阶下狼狈的沈谨晏,冷冷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也是个自己瞧不起的妾生子,你有什么资格贬低承谙!”
沈系舟的一番话,向沈谨晏最自卑处捅了一刀。
但是沈系舟话还没说完:“沈谨晏,你总是自命不凡,觉着自己的出身限制你。”她的语气平静无比,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她的二妹,而是一只蝼蚁。
“你怨恨母亲不看好你,怨恨夫子不重视你,怨恨同窗不追捧你。你有没有想过,她们不是因为你的出身而看不起你,而是你低劣的品行,肤浅的才学不配得到这一切。”沈系舟冷淡的语气砸在沈谨晏心里。沈谨晏想要反驳,但是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
“有时候我真的很疑惑,你这真的是我沈家女吗?”沈系舟歪着头,紧蹙起眉,似乎真的很疑惑。
她上下打量着失魂落魄的沈谨晏,最后轻蔑地说道:“蠢笨如猪”话毕,便转身进入房内,不理会身后的众人。
进入房内,沈系舟看着换了身衣服正在床上喝着姜汤的柳承谙。他看起来气色还好,热乎乎的姜汤让柳承谙的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身上看起来也没有受伤。沈系舟松了一口气。
柳承谙看着沈系舟慢慢走近,坐在床边。离得远些还看不清楚,当沈系舟走近,柳承谙惊愕地发现沈系舟的脸色如纸般惨白,眼睛却紧紧盯着自己。
“这…妻主,您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这般不好?”柳承谙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他不清楚沈系舟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她一步步向他走来,却一句话也不讲,柳承谙不知道妻主想要做什么,只能不停的向旁边躲。
难道,她看出什么来了吗!果然…自己故意落水,还是明显了一些吗…
“怎么,明明是你落水却来关心起我来了?”沈系舟笑着抬手将柳承谙眼前的碎发挥到耳后,却换来少年忽然的闪躲,沈系舟愣了一下。
她慢慢放下右手,后退了一步,搓着手指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少年的温度。
还好,温度没有异常,没有发热。
柳承谙缩着脖子,却只感觉到耳边一只冰冷的手抚过,然后妻主就再也没有了动作,反而是后退了一步。
礼貌而克制的距离,让柳承谙稍稍安心下来,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心知妻主并不是什么残暴之人。
也应当…没有发现什么吧。
想到之前自己躲闪的动作,似乎太过刻意了些,柳承谙想了想,还是率先打破沉默。
“妻主,你…脸色很不好,要叫郎中来看一下吗?”柳承谙还是低着头,沉下眼睛,不想与少女对视。
“我不用,没事的。”看着柳承谙回避的眼神,沈系舟又退后了两步。
她看着鹌鹑一样的少年,想着自己还是吓到他了,但还是想不明白柳承谙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恐惧。
别无他法,她只能先离开这里,给少年一点独处的空间。
临走时,沈系舟说:“你好好休息,我不会让欺负你的人好过的…承谙,虽然可能不是你的本意,但,我很高兴你能关心我。”
柳承谙不用看向她,光是用听的,就能感受到她语气里面埋藏的情绪复杂又浓烈。
明明面对沈谨晏还算清明的脑子,面对沈系舟的善意时,却根本无从思考。
此时房内独留柳承谙一人,他轻轻摸了下妻主手指触碰过的右耳,妻主的动作温柔又体贴。
这一切,都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刚刚…心脏好像是偷停了一拍。
深深呼出一口气,柳承谙放下了手,继续喝着姜汤。
就好像…刚才的一切没有从未发生过。
等沈系舟出门时,沈谨晏和沈周氏已经离开了,门外只有蕊琪一人在等着沈系舟。
见沈系舟出来,她解释道:“少主,二小姐和沈周君已经被主母叫到主屋了。主母叫你出来后也过去。”
“好,你在路上把事情经过再好好讲一遍。”沈系舟说完,就再也压抑不住喉咙的痒意。剧烈的咳嗽伴随着气喘,让沈系舟苍白的脸涨红了起来。
蕊琪连忙将她扶到一边坐下,叫其他侍女将郎中叫来。许久过后,咳意终于平息下来,沈系舟喉咙嘶哑地说。
“不用了,备轿子,我们现在去主屋。”
另外一边,沈家主屋里,沈谨晏和沈周氏跪在堂下,沈衍和沈顾氏坐在堂上,表情严肃。屋内的气氛凝重,宛如狂风暴雨前安静。等沈系舟赶来,屋内就是这样一番凝重景象。
看见沈系舟进来,眼角还带着戾色,沈周氏就知道今日没法善了。他咬了咬牙,还未等沈衍发话,他忽然转头,对着身后的女儿就是一巴掌,说。
“混账,只因被我骂了几句就敢去拦住少主君。”沈周氏看着被打得发懵的女儿就是一阵心疼,可是他现在不得不如此做。
“主母,主父,少主,都是谨晏鲁莽的行为让少主君受到惊吓,让少主君不慎落入池中。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请主母不要怜惜,定要重重罚她。”沈周氏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听到这里,沈系舟一声冷笑,说道。
“好一个以退为进,沈谨晏是该重罚。但是她可不是无心之失,分明就是想蓄意伤害我的正夫!”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沈谨晏反驳道:“我!我是伸了手,但是…只是想吓吓他,没想要真的推,是他自己掉进池子里的。当时管家与侍卫都在,她们可以为我作证。”
沈系舟冷冷地问:“是吗?你当时真的没有想伤害承谙吗?难不成,谎话说了一百遍,你自己都相信了?”
“我...”沈谨晏说不出口。她当时真的没有想伤害柳承谙吗,她当时是怎么想的。
当时的她,带着对母亲的埋怨,对生父的委屈,看到了走在池塘边的柳承谙。她突然想到,平日里侍女小厮谈论的话题。
“这少主君真的是有福气呀。一嫁过来连少主这么重的病都好了,明明当时御医和南阳王世女都束手无策。”
“那南阳王世女可是当今第一圣手的弟子,又是咱们少主至交好友,连她都没有办法的病,少主君一来就全好了!”
细瘦的少年看起来那么不堪一击,似乎轻轻一推就会命丧当场。如果沈系舟真的是因为这个该死庶子醒过来的,那如果他死了呢。
如果他死了呢!是不是,沈系舟也会死!
沈衍和沈顾氏看着跪在那里发呆却一句话不说的沈谨晏,哪里还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想法。
沈衍失望地看了一眼沈谨晏,以及一旁不断辩解的沈周氏。
沈衍狠下心来说:“来人,请家法,沈谨晏意图沈家亲眷,杖责二十。”
“母亲!我错了,但他是自己掉下去的,她们都能做作证啊,母亲!”沈谨晏回过神来,拼命地挣扎,她眼泪糊了脸,束在发冠的头发也散落下来,疯疯癫癫的,一点都没有平时的自傲模样。
“你应该庆幸你没有真的下手。”沈系舟一步步靠近沈谨晏,她慢慢倾下身来,在沈谨晏耳边如恶魔般轻声低语。
“感恩承谙没有事,看来你生父沈周氏平日吃斋念佛还有些用,”
沈谨晏听到这话一下愣住。她慢慢地偏过头,看见一双藏在阴影中,有如刀锋般的眼,和犹如毒蛇吐信般的朱唇。
她看着红唇轻启:“毕竟,若是他有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沈系舟严重的认真将沈谨晏骇住了,直到侍卫将她拖远,她才重新挣扎起来。
看着沈谨晏被拉出去,哭嚎声越来越远。沈系舟放松下来,却感到眼前一黑。压抑多时的饥饿感,让胃里翻江倒海的痛。长时间的担心,疲惫,现在一停下来,让她浑身酸痛,立时就腿一软,晕倒了过去。
堂上立刻乱作一团,不断有人呼唤着沈系舟的名字。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沈系舟想,看来要对承谙食言了,只能再等几日再回柳府了。
另外一边,被拖到前厅请罚家法的沈谨晏,忍着剧痛,不断将自己的脸藏起来。比起杖责的疼痛,旁边来来往往的下人更让她受伤。脑海中想起刚刚沈系舟骇人的眼神,沈谨晏不由心惊。
她是认真的!她真的想要杀了我!
沈谨晏屈辱地紧闭着眼,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沈系舟,这是你逼我的!我会让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