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铺就的楼梯上,沈系舟一行人缓缓下行。
沈系舟不言不语,一步一台阶看似正常,但熟悉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不佳。
张易之身为九皇女的亲卫统帅,和丘淑婕一样都是皇女身边亲信的亲信,非有特殊绝对不会离开皇女身边。
然如今,锦绣楼暗探前几日还来报,九皇女尚未离开江南,可张易之怎么会回粱都来?
是张家有急事要张易之处理?不,锦绣楼对于九皇女身边的各个势力都监视严密,并没听说张家近日有何异动。
所以她只能是奉九皇女之名而来。那张易之为何回到粱都?她什么时候回到粱都的?为何锦绣楼对此一无所知?
沈系舟明明没有任何信息,但是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
张易之,是为了沈家暗部而来!
沈系舟步态如常,神色自若,但是只要仔细看,便能看见她攥紧的双拳微微颤抖,似要把所有不安都握紧手中。
顾文顾武并不知道沈系舟身边气压为何骤降。明明刚刚在包间里,沈系舟还和她们开怀大笑。但表姐不说,她们也不便问,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系舟身后。
忽然,顾武听到一楼散客中有一人重敲一声响木,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
原来是游堂的说书人正在给散客们说些粱都趣事。
顾武本来并不在意,这种说书人经常在各处酒馆饭堂游窜。店家自然很是欢迎她们,毕竟也算是给店里增加收入,只要事后给几枚铜钱就行了。
但是顾武仔细一听,发觉了不对。
“这粱都内的沈姓贵女当真是狠辣非常。早些年间,沈姓贵女也曾名震一时,当时她以一幼童之身,在现今的岳阳楼,也就是当时的明远广议堂舌战十七名士,被现今的太学士破格收为弟子。当时沈家贵女可算是风头无两,那可是在圣上面前都挂了名的!”
“只是,好景不长,这沈家贵女不知是天妒英才,还是老天也怕她为祸人间。贵女没过几年就闭门不出,重病不起。”
说到精彩处,说书人忽然站起身,撸起袖子用手比比画画起来。
“神奇的是,这沈家贵女如今又身体大好起来,但性情大变,从原先光明磊落的君子,变成不择手段的小人。为了重回朝堂,竟然不惜以自家妹妹前途为代价,使尽了阴狠手段才得了贵人青眼。”
沈系舟也听到此处,看到这说书人抑扬顿挫手舞足蹈,一番说辞让旁边的食客听得津津有味,连筷子都舍不得动一下。她也不由得好奇这后面的故事,中断脑子里的思考,抱起膀子看了起来。
说书人说着说着突然低下声音来,她弯下身子,语调变得诡异起来。
“据我在贵人府上洒扫的友人说,她远远地见过这沈家贵女一次,当天晚上吓得差点没睡着!”
“这沈家贵女行动间犹如枯瘦的游魂,脚步一跛一跛的好似有厉鬼拖着她的脚腕!最诡异的是,她每行几步,便要咳嗽一声。那咳声,就算是我那友人离得再远也能听得真真切切,真真的是让人毛骨悚然!”
这真真的是天大误会了,估计是哪个姜府的下人看到她从太女那刚出来。当时她双腿麻木非常,再加上淋了雨,行动当然古古怪怪。没想到会吓到她人,真的是罪过了。
沈系舟听着剩下的就是些捕风捉影的事了,没了兴致,便摇了摇头走出门去。
等到行至马车,却看着顾文顾武两人立在一旁并没有进马车的想法。
沈系舟疑惑地问:“你们两个站着干吗呢?上车我送你们回去。”
顾文和顾武两人推推搡搡起来,过来一会顾文别别扭扭地说:“我俩步行回去,顺便给小武醒醒酒。”
顾武在一旁,也不说话,就狠狠地点点头。
沈系舟感觉她俩在隐瞒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她张张嘴正想问。
顾文忽然说道:“表姐,你放心吧!我们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我们逛逛就回去!表姐先走吧!”说完就拉着顾武跑走了,片刻就不见人影。
沈系舟更加想不明白了。
她什么时候受委屈了?
但是人已经跑远了,沈系舟便也不再纠结,转身上了马车。
坐在车里沈系舟越想越不放心,她拨开车帘对着外面的蕊琪说道:“让人去看着她俩,别闹出什么岔子。”
她想了想,又说道:“也让人去查查张易之为何回粱都,有消息了随时报我。”虽然锦绣楼已经失去了先机,现在查可能也没有什么结果,但是聊胜于无,总是要努力一下的。
正在沉思之际,沈系舟突然瞥到了街边的首饰铺子,想起柳承谙首饰盒里只有些金呀银呀,虽然看起来华丽非常,但是并不搭他清冷的性子。
“停车!”沈系舟叫住马车,带着蕊琪走到首饰铺子旁。
店主人看沈系舟虽然穿了一身黑,也没有配什么显贵的配饰。但是衣料浮动间,还是能隐隐透出银色的暗纹。这种布料就算是顶级姑苏绣郎,一日也只能织出一寸,可谓是价值千金。
店主人露出谄媚的笑容,殷勤地招呼着沈系舟:“大人想要买些什么,小店主营玉器,像手镯,戒指,发簪应有尽有!”
沈系舟看了圈,想起柳承谙平日里总是不带什么首饰,只会簪个发髻。便出声道:“把你家最好的发簪都拿来我看看。”
店主人应声退下,回来时抱了个大漆螺钿盒子,这盒子做工之精美,已经是台面上这些首饰比不上的了。
店主人轻轻将螺钿盒子放到台子上,又小心翼翼将盖子打开,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五只风格各异的簪子,每一只都玉质纯粹,雕工细腻,栩栩如生。
但是沈系舟并没有挑花眼,她一眼就看中其中一支泛着翠绿的竹枝样式的簪子。它不像其他簪子浑身奶白,犹如羊脂,反而是清透无比,绿得有如山中清风,清爽无比。
店主人一看沈系舟看上了这支簪子又为难起来,她吞吞吐吐说道。
“大人这支簪子虽然不是羊脂白玉造的,但是它的玉质可不像其他碧玉般浑浊,反而是透透的。而且玉匠也说这玉比一般玉石要硬上很多,工艺难度上也大,所以…这价格…”
沈系舟打断她的磨磨叽叽:“你就说吧,多少银子。”
店主人沉吟一会,过了许久,下了决定:“五千两银子!”
三两白银就够一般三口之家生活,五两白银就能让一般人家生活得很滋润,这小小一只簪子居然要一千户人家一年的花销。
但沈系舟犹豫一下都没有,直接就让蕊琪掏出银票结账。
回沈府的路上,沈系舟不断端详着这支簪子,之前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全都消失不见,心里只想着柳承谙看到簪子的时候会不会开心,他会不会喜欢。
想着想着,就到了自己院子里。沈系舟刚一进院门,就看见柳承谙正躺在坐在院子里秋千上晒太阳。这个秋千也是前几日,她让人仿着柳承谙原来草房旁的建的。
沈系舟悄悄走到柳承谙身后,柳承谙正在靠着秋千舒服地将睡未睡,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倒是石水远远地感知到沈系舟的走近,他看着少主的神情,识趣地收回轻轻摇晃秋千的手,和蕊琪退了下去。
柳承谙隐隐约约感觉到秋千晃动得越来越慢,忽然他头上一重,好像有什么东西插在了他的发间。
他伸手一摸,拔下来了一只碧玉簪子。刚刚清醒的脑子还迷糊着,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忽然,一缕药香飘了过来,那是妻主身上常年喝药染上的气息。
他乎地一转头,就看到沈系舟倾身站在他的身后,手上还保留着给他簪发的姿势。
柳承谙这一转头,两人的距离来得更近了。他的鼻尖甚至就擦过沈系舟的手臂,光滑纤细的手臂和他想象的触感一模一样,他鼻尖还能感受到绸缎般的柔软,以及妻主冰凉的体温。
气息交融间,冰冷的是妻主的体温,炽热的是他脸上的红晕。
沈系舟看他涨红了脸,不舍得继续逗弄他,慢慢后退一步,行动间并不越举。
柳承谙见妻主后退一步,轰轰隆隆的心跳也平静下来,只余下淡淡的心酸。
寂静在两人中蔓延,没有声响之后,鼻尖的感官渐渐敏感起来。随着沈系舟的退后,那股淡淡药香也渐渐散去,剩下的是风吹过草地带来淡淡青草味。
沈系舟倒是听见自己的心跳逐渐轰鸣起来,她滚了下喉咙克制下自己内心的冲动,缓缓开口道:“簪子,我…看到很适合你。”
簪子?柳承谙还反应了一会,才想起他手里这根碧玉竹簪。
他看了看簪子,玉色不是顶级的羊脂白玉,但是已经是难得的清透,雕工栩栩如生,竹叶仿佛在空中摇摆般灵动鲜活。
柳承谙想了想,碧玉簪子应该没有太贵重,便收下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插回头上,虽然不是贵重的物件,但是这是妻主第一次送他的礼物,在他心里比万金还要尊贵。
沈系舟看着柳承谙将玉簪插回头上,碧绿的颜色和他身上银白的袍子很搭,显得原本清雅脱俗的人好像是乘风而去仙子。
沈系舟清了清嗓子,偏过头不敢多看:“很好看…很搭你…”每说一个字,心跳都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沈系舟看不见柳承谙的脸,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神情。在她话音过后,柳承谙还是一句话没说,久久的沉默让她不安,她心中咯噔一下,不禁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是不喜欢吗?还是他更喜欢华丽一点的款式?或者是觉得送簪子太越举了?
久到鸟鸣声都已经听不见,微风也不再吹动两人的衣角,沈系舟终于听见柳承谙温润清朗的声音传来。
“谢谢…”他说。
“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