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逝,粱都也迎来了春天。冰雪融化,草长莺飞,连地处偏北的梁都都有了暖意。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到春季,梁朝人民将迎来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那就是万寿节。
万寿节本是当今陛下生辰,但由于此间万邦朝贺,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被带到粱都售卖,慢慢的,就衍生成持续半个月的大节。
而夜半月生时,两个打更人一左一右在长街相遇,闲来无事,便聊起来粱都趣闻。
“听说了没,今年的万寿节,北突厥也派人来了!真是稀奇了,这北突厥年年都进犯,又年年都被赵家打回去,今年是抽了什么风竟然来朝贺了!”
“还听说什么啊,前几日那些绿眼睛的就进粱都了,整整三日,哎呦!闹的是粱都鸡犬不宁啊!就前街的米酒张!自家好好的生意做着,却在四天被砸了两次摊!”
“啊!那还不赶紧报官啊!”
“报什么官啊!”话音刚落,就惊起一阵鸟雀骚动。
左边那人发觉自己声音太大了,也许是怕惊扰的附近居民,也可能是怕接下来她说的话传到外人耳中,于是便低下音量小声说道。
“报什么官啊!这些绿鬼子,如今可是咱们太女殿下的坐上宾,粱都里的官哪一个敢违逆太女啊,最后就这么算了。”
“啊!”右边那人惊诧道:“就这么算了?那米酒张能罢休吗!”
“唉!不罢休又能怎样,官府赔了二两银子,就放那些绿眼睛的走了,就二两!别说桌椅板凳,就算是停业的酒钱也不够啊!日子真是难熬啊!”
左边那人摇摇头,颇有兔死狐悲之态。
过了一会,又到了一个路口,两人各有各的巡查路线,便一左一右的分开了。
虽然已经入春,但是初春的夜风还是分外寒凉,打更人拢了拢衣袖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一点,提着灯笼就往前方的街坊中走去。
她看了看漏刻,里面的沙已经走了五分之四,此时沙层刚好停到一个刻度上,正巧已经四更天了。
打更人重重敲响手中的更锣,一慢三快的锣声空落落的在街上回荡。
“关门关窗,小心防盗。”喊完了号子,打更人便右拐进入了一条小巷。
这条巷子是这附近最偏僻,也是最不好走得一条。而且由于各家各户都不把门设到这边,路上连个门前灯笼都没有。能照亮的,通常除了月光,就是这打更人自己手里的灯笼了。
说来也奇怪,昨夜月色还挺明亮的,今天的月亮就好像模糊的一般,根本照不到多远的路。
打更人低声咒骂了一句,冷风吹的她打了一个寒战,她擤了下鼻子,将手里的灯笼放的更低了一些,艰难的向前方走去。
夜黑沉沉的,一人独行在巷子里偶尔还会惊起一两只飞虫,当然,打更人肯定已经习惯了,但是今夜不知怎的,她总是却身发冷,脚底发寒。
估计是得了风寒了,等回去找老刘要几幅驱寒散吃吃看。
打更人正这样想着,忽然看到前方闪过一双绿影!
那!那是什么!鬼火!
“太上老君!无量天尊!观音菩萨!保佑保佑!冤有头债有主!冤有头债有主!”
嘴里正嘟囔着,忽然发现眼前的两个光点似乎不是鬼火,而是…
眼睛!
妈呀!不会是有狼吧!
打更人一时竟不知道是鬼火更吓人一点,还是野狼更吓人一点,她咽了下口水,慢慢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忽然‘啪哒‘一声,她感觉自己踩到一摊水潭。
她倒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前天下雨没干。她又退了两步,见眼前的绿影并没有移动,她一个转身拔腿就跑,顷刻间,就跑出了巷子。
等到了大路上,她才停了下来。打更人扶着墙,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停的望向身后,见确实没有东西跟上来,才倚着墙慢慢滑落在地。
她不住喘息着,心脏好像要蹦出胸口一般。但等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裤脚上有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
这是什么?
她擦了一下,没擦掉,反而沾在了她手指上。
她捻了捻,粘粘的,闻了闻,略带一点腥味…
这是!血!
她哪里沾到的血!
她忽然想起刚刚巷子里的那双眼睛,圆润中带着细长,那分明不是野兽的眼睛!
那是!人的眼睛!
而此时,巷子深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躲在那,手里死死攥紧一张纸条…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刚到这里!人就已经死了!
就算她再有勇无谋,此时也知道,自己被人下了套!
黑暗之中,隐约看到,一双血目怒目圆瞪!
是谁!究竟是谁!
“沈系舟,你听说没!今早建安坊那边的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好像有个北突厥人死在那了!渍渍渍!被连捅十七刀!太狠了!”
沈系舟看都没看颜锦榕一下,抬手挪动己方的‘马’向斜前方挪动了两格。
见沈系舟不理自己,颜锦榕倒是自顾自的说起来:“你说这北突厥的人也是够猖狂的!就进粱都四日,每日搞得百姓不得安宁!这颜凤昭也不管管,现在出大乱子了吧!”
沈系舟沉思的片刻,又挪动了一枚棋子,说道。
“太女殿下也没有办法,陛下让她代天子招待各族使臣,再加上万寿节来朝贺的番邦有那么多,她无暇顾及也是必然的。”
“而且,宰相姜烈可是太女殿下的亲姑姑,而姜烈一向都是主和派,如今北突厥突然停战来使,可是两国议和的大好时机,就算是太女殿下想管,姜烈也是不会让的。”
说着说着,沈系舟叹了口气:“就算是我已经多次劝谏太女殿下出手约束番邦,不要堕了我大梁的骨气,可是我人微言轻,说的话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颜锦榕一脸古怪的看着沈系舟:“你如今倒是真的对颜凤昭马首是瞻了,感觉都不像你了…”
话头刚起就又停住,她忽然想起沈系舟数月前站在顾武院前失魂落魄的模样。
想来,应当是顾武一事对沈系舟打击太大了吧…
她摸了摸鼻子,想要转移话题。
“我前几天在街上看到小十三和赵家公子了,这两人这几日天天黏在一起,你说…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沈系舟闻言终于停下与自己对弈的手,一脸无奈地看着颜锦榕:“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八卦起来?”
颜锦榕神色尴尬的说:“我这不是关心你们的感情生活吗…再说了,你老是自己跟自己下棋,赢了输了的有什么意思嘛!”
沈系舟盯了颜锦榕半晌,把我们世女殿下都盯毛了,她最后看了一眼颜锦榕,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无奈,就转过身去继续下着‘没有意思’的棋。
“棋如人生,与天斗,于人斗,归根结底都是与己斗,世女殿下不懂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咱们慢慢学!”
“哈哈哈!系舟说的很对!但是我还是不学了吧!哈!哈哈!”颜锦榕尴尬的笑着。
她宁愿去啃厚厚的医书,也不愿看一眼无聊的棋谱,从小她就拿那玩意当催眠神器用,此刻一听沈系舟要教她,立马找个借口就走了。
等她刚走出院子,沈系舟就挪动了最后一手棋子。
己方的马已经深入敌营,而己方的车也与对面的将隔江相望。一眼看去,黑将已经无路可逃,四面八方皆是天罗地网…
将军!
就在此刻,蕊琪禀报大少爷沈溪云求见。
“让他进来!”
“少主!”沈溪云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说:“她们已经撤走了,昨夜就已经离开粱都!”
“另外,各地的信息中转站已经设立完毕,每处都交与可信之人看管,以后定不会再发生…之前的事情了!”
“很好!”沈系舟示意他起身,“溪云你辛苦了,那西平城有查到什么九皇女的线索吗?”
沈溪云迟疑了一下,说:“属下没有在西平城找到任何异常,会不会…九皇女没有在西平城留有人手?”
沈系舟冷笑一声:“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九皇女的封地在江南,而西平城远离富庶之地,又是沈家扎根多年的地方,却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把柳家的人杀掉,西平城里一定有问题!”
她沉声道:“并且,这九皇女费尽心机的在一个既不是军事要塞,也不是政治中心,更不是交通要塞的偏远之地,留下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后手,定然不是为了我一个小小沈家!”
她看着沈沈溪云,面容严肃但语气逐渐激烈。
“这其中,一定隐藏着大秘密!继续查!从细节上查!一点都微小变动都不要放过!人的吃穿住行,言语行为,只要有动作就必然会留有痕迹!一有任何消息,立刻通知我!”
“是!”沈溪云朗声道,便退了下去。
沈系舟看着眼前的棋局,缓了缓心神,将棋子归于原位。
如今,新局已开,她已经先行落子,就看对面如何应对…
只是!这一局,她已准备万全!如今敌人在明她在暗,她,必定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