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地方,赵丹灵才发觉在休沐日逛集市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摩肩接踵,水泄不通…这些成语在这一刻具象了起来。
这个集市说起来算不得大,可是因为临近闹市,周围又有许多坊市。
所以,此时人挤人,人挨人的景象也算是正常。
赵丹灵手上拿了个糖人,欲哭无泪。
这是两人刚进入集市时,在道边小摊上买的。
那时人还没有很多,他看着路边画糖人的大娘面善,又抵不过大娘的技艺实在是太好了,一时心血来潮,才买了这么一个小糖人。
说是个糖人,但其实是个糖马,多亏了大娘的好手艺,就算是个糖画也能看出这是画的是一匹神俊之马。
他还挺喜欢这个糖画的,就一直拿在手里,都没舍得吃。
但等他们进入到集市,人一下子就涌了起来。
赵丹灵在心中哀嚎,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致!
他以为今日逛集市,两人会并肩而行,然后时不时尝尝街边小点,再一起看看舞狮杂耍,反正应当是轻松温馨的氛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挤得他手里的糖画都要掉了!
当颜风清与赵丹灵再一次差点被挤散时,他心中后悔的情绪达到顶峰。
好不容易今日十三殿下约他相见,结果不仅自己泡茶的时候错漏百出,就连两人在街边逛逛也这么不顺利…
少年是个不擅长遮掩情绪的人,就算是隔着两个人的距离,颜风清也能一眼看见他脸上沮丧的神色。
她费力地凑了过来,因为人群的拥挤,两人不得不挨得极近。
一不小心,她的左手碰到了他的右手。
赵丹灵猛地一颤,一阵电流从他的指尖窜到他的胸口,一瞬间,仿若周遭的一切都消失掉,只剩下自己轰隆隆的心跳。
“抱歉,碰到你的伤口的吧,很疼吗?”看着赵丹灵将手缩了回去,颜风清抱歉地问。
少年被烫伤的手,此时已经起了个大大的水泡,就连手背上的皮肤也是红肿不堪。
果然,肯定是疼的啊,就算是这样还嘴硬地说没事,也不知道是多爱逞强。
又想到刚才赵丹灵仿佛对这个集市并不满意,颜风清提议道。
“今日人这么多,你又受了伤,要不就先逛到这里,你回去处理伤口,等…下次我们再来逛集市。”
她还是没有和自己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
赵丹灵忽然有些沮丧,但他很快就摆脱了这种情绪,毕竟…这已经比之前的不理不睬,好了太多。
他想着颜风清刚才的问话,摇了摇头说:“不用,人虽然多了些,但是真的很热闹,我很喜欢!”
他看着街边叫卖的小贩,哭闹的孩童,不停炫耀自己技艺的手艺人还有各色人种的杂技艺人和杂耍师。
人潮汹涌,熙熙攘攘。
就算是粱都一个小小的集市也比边境热闹得多。
他说:“我少时就跟随母亲在边境抵御契丹,后来契丹城破,改名为北平国,我也一直待在那里。”
“我母亲是大英雄,她能用三年就使契丹一国尽数投降,但就算是她,也改变不了战乱带给百姓们的伤害。”
“在西平,你永远看不到这样的景象,那里有荒漠,有戈壁,有飞翔在天际的雄鹰,却没有安居乐业的百姓。”
说到这里,赵丹灵一顿。
他忽然觉着在今日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不太好,明明十三殿下约他出来是游玩的,怎么这一下午又谈政事又谈边疆的,没一个轻松愉悦的话题。
他慌忙找补道:“啊!呃,也不是什么好事情都没有,就像是西平的星星和月亮就比粱都的漂亮百倍,还有…还有…”
一时间,他猛然卡壳了,脑袋里一件事情都想不起来。
慌乱中他瞥到了自己手里的糖人。
“对!还有马,在西平,我总喜欢一个人跑到北边的军马场。那里不像粱都,寸土寸金的,地方大得很!你想骑多快骑多快,想跑多远跑多远,自由极了!”
说着,他举起手上已经快要融化的糖画。
“看,这个画的就是我的马,我的马可是千里良驹,我给它起名叫‘武安长胜大将军’,怎么样!气派吧!”
糖画分明已经融化到边缘模糊,但是颜风清看着少年亮闪闪的眼睛,还是能想象出一匹百胜之马。
它会在荒野上奔跑,就算是塞外的风,也追不上它的速度。烈日下,它一身黑色的鬃毛会闪闪发亮,目视前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它会是自由的,所向披靡的,无往不利的。
颜风清久久没有言语。
他赵丹灵从来不是养在粱都的鸟雀,他本来是翱翔天际的猛禽,而如今,却被母后以‘边疆安定,赵氏无需再战’为名,困在粱都,数年不可出城。
而后,又因为族内战功赫赫,被她这么一个小人看中,无辜坠入自己编织的情爱陷阱之中。
果然啊!皇家人真的是血脉相连,不论母后还是自己,都是这么厚颜无耻,自私自利。
看着赵丹灵眼中满满的自己,她却只感觉到羞愧。
她别开脸,深吸了一口气,直到赵丹灵以为她不会给自己回复时,轻声说道。
“你…是不是很怀念?当年在西平的日子?”
“这个嘛…”赵丹灵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其实一开始是挺不习惯的,在粱都吃饭得守规矩,说话得守规矩,就连走路也有四规六则。”
“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这些,就算是心烦了想要去郊外赛马,也是跑几步就到了头,一点都不爽快!”
“当时,真的觉着粱都的一切都烦透了!嘿嘿,也还小嘛,就也不懂母亲为什么要搬回来,不理解她的苦衷。每日都偷偷跑出去,想回西平,然后又被二姐抓回来。”
“但就在那时,我见到了十三殿下您。”
颜风清愣住了。
见到了…她?
说到这里,一向大大咧咧的赵丹灵也不好意思起来,他摸了摸鬓间垂下的发丝,又烦躁地将它别到耳后。
“对,当时是宫宴,您坐在众皇女中间,不知道是在喝茶还是在喝酒。”
“我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不像江南女子过于软弱,不像塞外女子过于彪悍。怎么说呢,就云淡风轻的,就好像自成一派,是只有粱都水土才能养出来的人物。”
“然后,我就没那么想回西平了,觉得粱都也没有那么不堪,再后来…知道了母亲的苦衷,便也绝了回西平的念头,一晃都已经过去了七年”
颜风清回想了一下,却也记不得是哪一场宫宴,但是每回宫宴,都是太女殿下和九姐姐拉拢朝臣的好时机,而自己,除了独自饮酒还能做些什么呢?
可这样不堪的自己,落在赵丹灵眼里,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忽然有些忐忑。
如果,少年见到了真实的自己,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喜欢错了人。
“啊!殿下,那边有卖首饰的,我们过去看看吧。”
还没等她的情绪发酵,就被赵丹灵拽着跑到了沿街的商铺里面去。
赵丹灵眼睛看着面前的珠宝玉簪,但却不停地用余光打量着身旁的颜风清。
怎么办!刚才没忍住一下子说了太多了,殿下她不会觉得我太猛浪了吧!
真的是,一紧张就容易没脑子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这张破嘴也是的,说什么不好,哪有好人家的男子当众跟女子表白的!
再不济…这应该私下说…现在这么多人…
赵丹灵脸红得比手上的烫伤还厉害,他低着头假装看着首饰,但实际上却根本没心情挑,手上胡乱抓了一个就要付钱。
“我帮你挑一个吧,金色…更适合你。”颜风清打断道,她拿下他手上的玉簪,重新挑了一个金花丝镶嵌绿松石的发冠,又配了个同色系的金簪,示意店家包起来。
等到首饰落到赵丹灵手上时,他还没反应过来。
只听见颜风清语气郑重地说道:“下个休沐,我们去边郊马场吧,我知道一个地方,虽然…肯定不及塞外辽阔,但是跑跑马,打打兔子什么的应该还可以。”
“你,愿意去吗?和我一起。”
此刻,在赵丹灵的眼里,他人他物都已经消失不见。
怎么可能不愿意!他当然愿意!
下个休沐!所以在殿下眼里,他是每个休沐都想见到的人吗?
这可不行啊!他会变得更贪心的,更放肆的。
赵丹灵攥紧拳头,但是嘴角还是忍不住地上扬。
还没等到分别,他就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一想到殿下的邀请,他就忍不住要笑出声。
他抱紧怀中的首饰,袋子沉甸甸的,像是他心中满满的幸福感。
还没等颜风清再说些什么,他轻声开口,但还是掩饰不住他语气里激动的颤抖。
“我愿意,殿下!我愿意!”
而在同一时间的九皇女府。
原本次次站在颜凤渊身后的张易之,今日却一身狼狈地跪在大堂之下。
她的双手被反绑在后面,整个人不得不屈辱地趴跪在地面上,就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拼命地挣扎地一下,却在发觉一切都是徒劳时彻底泄了气。
就在这时,她听见头里传来九皇女冷冽的声音。
“张易之!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