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春熙堂内。
侯夫人在佛堂念了三遍往生经,又烧了一炉香,才让庄嬷嬷抬水进来净手。
庄嬷嬷提起徐令婉,“少夫人倒是个实诚的,要来侍候夫人用晚膳,老奴依着夫人的吩咐,让少夫人先回去了。”
侯夫人道:“以后告诉她每三日来请一次安就行,雪院离春熙堂一来一回路程不短,眼看着快入冬,何必折腾她。”
“夫人心疼少夫人,也心疼心疼自己的身子吧,这几日您胃口不佳,老奴特意让厨房做了些容易克化的粥,夫人用些吧。”
侯夫人摇了摇头,还是没什么胃口,坐在软榻上揉着太阳穴道:“让你给朝晖堂送去的药材可送去了?”
庄嬷嬷回道:“方才就让人送过去了,回来的人说,侯爷的脸色不太好看。”
侯夫人冷笑了一声,“一把年纪的人,竟在晚辈面前用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他心里自然应该不好受。侯爷既然想装病,就让他一次装个够,朝堂那边,继续告假吧。”
说起这事,庄嬷嬷忍不住劝道:“夫人,侯爷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为的什么夫人心里是知道的,何苦跟侯爷较劲,今早还带着少夫人去给侯爷难堪。三夫人不说,瞧着今日那存风院周氏,更得意了。”
侯夫人抿唇没答话。
周氏一个妾室而已,她怎么会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了,她什么时候在意过府里的妾室。这个时候还跟周氏较劲,落了下乘。
至于跟侯爷,她今日要不压着他认下这个儿媳妇,以后怎么都是把柄。
倒是三房二房,如今大房没了独子,难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想到这个,她转头问道:“你瞧着三少夫人如何?”
今早庄嬷嬷有意带着徐令婉绕远,又说了许多话,眼看着快误了敬茶的时辰。
徐令婉一路上都没反驳她一句,而是安安静静听完所有,脸上没有半点不耐和着急。
“少夫人的性子是难得的温婉沉静,想来是个能守住的。”
性子好有什么用。
侯夫人叹了一声,惋惜道:“就是出身稍低了些,要是三郎还在世,哪里轮得到她这种出身来匹配。”
三郎若是还在,高门大户中,哪家闺秀不是由着她们长越侯府选,怎么会娶一个六品小官之女进门。
提起儿子,侯夫人心里就一阵绞痛,忍不住落泪。
又想起今天徐令婉的表现,侯夫人对徐令婉的不满和挑剔少了几分,“罢了,人都进门了,还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今日看着,她倒不是个糊涂的,知道事情轻重,没被三弟妹两句话吓住。性子也合适,守寡不易,沉静些总好过娇纵难教。有些小家子气,家风如此,不怪她,以后好生调教就是了。”
庄嬷嬷顺着侯夫人的话夸:“那是,夫人说得在理,咱们少夫人的脾性,瞧着可比府中别的少夫人强得多。”
侯夫人脸上总算没了不悦,“日子还长着呢,她守着也不容易,且看着吧,日久才能见人心。她要是能守住,长越侯府不缺她一碗饭,好吃好喝的供她一辈子,等过继了嗣子,认她当娘。要是守不住,事情完了,给些银子远远打发了就是。”
“夫人想得开就好,就是这个理呢。”
侯夫人这几日心里挂念着事,吃不下也睡不好,每日靠参汤压着,才能支撑起身子。庄嬷嬷好说歹说,把去世的魏廷轩都带上了,才劝着侯夫人用下一碗粥。
临了侯夫人又吩咐她:“徐家的回门礼,让大少夫人给备上。好好的姑娘嫁进来守了寡,别让外人看着,觉得咱们侯府薄待了她。”
徐令婉第二日起来用过早饭,见到了大少夫人身旁的大丫鬟送来的回门礼,各式各样堆了半间屋子。
她先道了谢:“有劳姑娘大早上过来跑一趟,还请回去替我多谢大嫂。只是回门的东西我自己准备也行的,大嫂掌家事情忙,何必替我劳累。”
孟清萍的大丫鬟叫环佩,是个稳重的丫头,忙笑着解释道:“三少夫人误会了,这是昨晚侯夫人特意吩咐的。咱们少夫人也只是听了吩咐从中办事罢了。咱们少夫人说了,三少夫人要谢,也该去春熙堂才是。”
环佩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留下徐令婉看着一屋子回门礼发愁。
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这些东西一件都不能带回徐府。
侯夫人疼她没错,可徐家什么情况她最清楚,这成堆的礼带回去,白白便宜了徐府不说。
让旁人看见,还以为长越侯府格外看重徐府这门亲家,再上门巴结,给徐爹好处,这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事。
徐爹欢天喜地的卖女儿,害死了亲女儿不够,还想踩着她的尸骨攀附升官,这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
不过总归是侯夫人的一片好心,不带回去就是把侯夫人的心意白白糟蹋了,她该先去春熙堂知会侯夫人一声。
用过早膳,徐令婉就上春熙堂请安道谢去了。
这一回侯夫人没让庄嬷嬷把她挡回去,而是使人把她叫了进去。
春熙堂的丫鬟一路把她带到了后院小佛堂,侯夫人正在念经,一身素衣跪坐在蒲团上,看着比昨天还憔悴些。
徐令婉走近一看,侯夫人瘦得肩膀只余骨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古代的妇人,睁眼只能看见四四方方的小天地。嫁了人为夫君活着,生了子为儿子活着。
侯夫人就只有魏廷轩一个儿子,如今魏廷轩死了,她一生一半的希望就折了,还能有什么念头,看着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庄嬷嬷在门外候着,见到徐令婉就迎了上来,将她带进暖阁里候着,“少夫人稍等片刻,等夫人念完经就见您。”
徐令婉问道:“娘每日都在小佛堂念经?”
庄嬷嬷随口念了句阿弥陀佛,才道:“从前夫人是不信佛的,可自从三爷去后,夫人有心给三爷积福,盼着三爷将来投生个好人家,所以每日辰时酉时起,都会来小佛堂念经。”
每天几个时辰日复一日念经,这是侯夫人在这高墙大院里唯一的精神寄托了。
徐令婉喃喃道:“三郎这么多年在边关有功,来生定会有好报的,一定会如娘所愿。”
她在暖阁站了一会儿,等侯夫人把往生经念完,徐令婉向前扶起侯夫人,又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锦帕在一旁伺候侯夫人洗手。
等坐下来,侯夫人才问:“不是让你别来回折腾,怎么今日还过来了。”
徐令婉坐在下位,慢慢回道:“左右我在府中也没别的事,过来陪娘说说话解解闷,娘别嫌我蠢笨就好。”
侯夫人让她三日一请安,是婆母对儿媳的体恤。
而徐令婉身为儿媳,除非是大雨大雪,她每天都该来问候侯夫人,这是她的孝心。
长辈见不见不要紧,她真不来,就是她的错漏了。
离近看,侯夫人面容更是憔悴,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你虽守寡,可也不用事事小心。去不得外边,在家里和姐妹妯娌们说说话却是无妨的,不用日日拘着。好好的人,成日锁在院里做甚。”
这话是在安徐令婉的心。
“儿媳省得。”
这时庄嬷嬷把侯夫人的早膳端了上来,徐令婉想起身布菜时,被侯夫人拦下。
让她坐在一旁陪着吃,侯夫人小菜用了两口,粥喝了一口,就恹恹地放下碗筷,不肯再动。
徐令婉光看着都心惊,每顿就吃两口,怪不得侯夫人瘦成这样。
庄嬷嬷脸上担忧,到底还是没有再劝,端着没动两口的早膳又下去了。
徐令婉把到了嘴边的劝饭咽了回去,连庄嬷嬷都劝不了,她多嘴多舌,就该让侯夫人讨嫌了。
侯夫人见她懂事,关心了一句:“明日回门,可准备妥当了?”
徐令婉笑着回道:“一大早大嫂就差人送来了许多东西,比我自己备下的还要齐全,多谢娘费心替我着想。”
“你如今是大房的人,事事有下面人替你安排,若是有什么缺的,你便跟你大嫂说。”
徐令婉点头应是,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只是……”
她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她本来准备采用迂回点的方式,在侯夫人面前随便提两句就好。
可今天过来,看到侯夫人的状态,侯夫人如今一口气全靠死去的魏廷轩撑着,还是别让她费心劳神更好些。
侯夫人蹙了眉,“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徐令婉犹豫了一会儿,把心头的主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和侯夫人说了。
“我瞧着今早送过来的那些回门礼,似乎重了些,想着该来和娘说一声,回门礼儿媳还是想用我自己备下的那些。我知道娘本来是替我着想,才赐下这么多东西,都是上好的物件。娘一片心意,可徐府受不起,所以只有来向娘告罪。”
她这一番话把侯夫人惊得不轻。
侯夫人倒不会觉得徐令婉是眼皮子浅,想贪图这点东西,不然就不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她只是不太明白徐令婉这么做的用意。
徐令婉慢慢解释:“我家的事,想必我进门前,侯府都打听过了,我也不该瞒着娘,免得以后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再生出误会来。”
“我爹在编撰的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没有升迁,多少有些魔怔了,平时抓住根草都要往上使劲两把。跟娘说句实在话,我是怕把那些成堆的好东西带回去,我爹回头再求到府里来,让侯府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