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腊八,就是年节。
府里渐渐忙碌起来,就连一贯冷清的雪院,也沾了点过年的喜气。碧青领着小丫鬟们把雪院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院里新婚挂上的红绸还在,要等过了热孝才能除去。
这么看着,还真有有点过年的热闹。
腊月二十三这日,徐令婉用过午膳后正准备去歇个午觉,侯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就来请了,“春熙堂来了要紧的长辈,少夫人还没见过,夫人让请少夫人过去认认人。”
能让她过去见的长辈,一定就是之前侯夫人提过旁支要过继的哥儿家人了。
徐令婉郑重其事换了身见客的衣裳,随着李嬷嬷去了春熙堂。
春熙堂里两个妇人正同侯夫人坐着说话,其中一个穿着素净的老妇人道:“三少夫人进门这么久,我还没见过长什么样,想来你的眼光必不会差,定是个齐整的孩子。”
另一个头上戴了支金钗的妇人很年轻,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只稳稳坐着,时不时端茶喝一口,不掺和长辈说话。
侯夫人眉眼柔和,应了声,“还没过热孝,她如今不适合到处走动,竟劳动六叔母这个长辈过来见她。”
“说什么劳动不劳动的,我一把老骨头,要是再不出来走走,哪日就走不动了。”
这时年轻的妇人才道:“老祖宗长命百岁,还要看着府里开枝散叶的,说什么丧气话。”
……
徐令婉到时,屋里气氛正好,侯夫人远远朝她招招手,“快来见过六老夫人,还有你大嫂嫂。”
来人是小六房的六老夫人和大少夫人,魏氏没出五服的亲戚。和长越侯府这一支同一个老祖宗,住在巷子最尾那家。
只是到六老夫人这一辈,因是庶出旁支,被分了出去。小六房的六老太爷英年早亡,就此没落下来,如今当家的是六老太爷的长子。
而侯夫人看中的那个孩子,正是右边坐着这位大少夫人膝下的庶子。据说小六房生下瑞哥儿的那位爷为人风流,子嗣颇多,不在乎那一个两个儿子,生下这位哥儿的姨娘又一早没了,瑞哥儿才被小六房推了出来。
幸亏徐令婉早派人打听过这几个哥儿的家世背景,不至于看见人抓瞎。
她听话上前向六房老夫人和大少夫人行了礼,“六老夫人,大嫂嫂。”
坐下寒暄了几句,该说的家常都说的差不多了,才进入正题,六老夫人摆手让人将瑞哥儿领了上来。
瑞哥儿六岁左右的模样,古人早慧,他这个年纪已经能懂不少事,一进门便眼观鼻,鼻观心,眼神清明并不随便乱看。进来过后先是依着顺序给侯夫人和徐令婉行礼,又冲着侯夫人说了几句吉祥话。
小小年纪礼仪周全,背挺得跟青松似的直,看得出来六房在他身上,还是下过些苦功夫的。
侯夫人面露满意,把他叫到面前来,轻声问了一句,“可开蒙了?读过什么书?”
瑞哥儿还没答,六老夫人就抢白道:“瑞哥儿天分好,四岁开蒙,如今已经能读通四书了。”
屋里静默了一瞬,直到侯夫人抬起茶碗喝了一口,眼神看向瑞哥儿,瑞哥儿才答道:“回夫人的话,四书只读了《论语》,只是能读,里面的道理还不解。”
侯夫人点点头,“你这个年纪,能通读《论语》已是不易,要将四书读透,得一日一日请夫子教导才是。你每日下学之后,空闲下来,可有什么喜好的?”
这回六老夫人知趣没插嘴,瑞哥儿垂头想了一会儿,回道:“练字读书。”
侯夫人道:“你这个年纪,正是爱玩闹的时候,不用每天拘在屋子里读书,把天性都给拘没了。”
瑞哥儿低头红着脸点头。
六老夫人适时道:“瑞哥儿这孩子,和别人不同,一直在我膝下养着,自小勤勉,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读书。少年人容易被外界的东西引着左了心性,我怕那些个玩闹的物件误了他的前程,就没敢让他碰。”
侯夫人柔声道:“还是六叔母想得周全。”
徐令婉一直在一旁留心观察,这两个问题过后,侯夫人肉眼可见对瑞哥儿没那么满意了,连提问也变得漫不经心,又捡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问,无非是一些不痛不痒的。
等问完孩子,侯夫人看向六老夫人的目光换成了起初那样平淡:“瑞哥儿如今几岁了?”
六老夫人道:“等明年入夏,就满七岁了,是个能养住的哥儿。”
侯夫人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只垂着眸喝茶。别人猜不透她的心思,徐令婉却知道,侯夫人这是没看中瑞哥儿,正愁怎么开口拒绝。
要是只有六房大少夫人在,什么话都好开口,可今日六房来了位辈分高的老祖宗,顾忌老祖宗的颜面,很多话侯夫人不好说出口。
六老夫人等得焦急,心里也知道侯夫人这里多半是不成了,可来了一趟,又不甘心把瑞哥儿就这么再带回去。眼神一转,看向坐在徐令婉旁边的大少夫人。
小六房大少夫人随即清咳了一声,朝徐令婉亲近道:“瞧我,竟疏忽了,也该叫三少夫人好好瞧瞧瑞哥儿才是,你坐在这儿看不真切。”
又对瑞哥儿道:“还不快些过来,同你三叔母亲近亲近,将来说不准,你还要唤三叔母做母亲的。”
这句话一出,侯夫人眉头一蹙。
瑞哥儿慢慢走向徐令婉,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有了魏济阳的事情在前面,徐令婉没搭手去扶瑞哥儿,意有所指道:“我瞧着瑞哥儿是有大出息的,万一日后挣了诰命回来,大嫂嫂可要后悔了,所以瑞哥儿的这声母亲,还是暂且收回去吧。”
话说都到这个份上,侯夫人还不说话就已是表明态度了,没自己说出口是给六房留颜面。
六老夫人不是看不懂脸色的人,和大少夫人对视一眼,再不说什么过继的话,只一心和侯夫人话家常。
等送走了两人,侯夫人才道:“过几日便去回了吧,瑞哥儿年岁大了,不大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