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守寡日常

作者:青梅雪梨

用过午膳,徐令婉的耳朵都快被瑞秋念叨起茧子了。

中心思想无非就是几个字,觉得她待庄头们敷衍。

徐令婉手里拿着庄头理出来的总账翻了几页。

“少夫人不必费心看了,奴婢先让环香看过,这账册粗糙得很,就是糊弄咱们的,压根从里面找不出什么来。”

瑞秋边劝,边给徐令婉端上热茶。

“那几个庄头都是庄子上管了多年的老人了,底下盘根错节,不必府里的简单,少夫人以后要管庄子,总要依靠他们。今日连见都不出去见一面,得罪了他们,将来在他们面前恐怕寸步难行。”

午膳厨房做的是徐令婉最爱的八宝鸭,她多吃了两口,有些腻得慌,喝了口茶顺一顺,闻言便笑了。

“难道我今日出去,给他们看茶,对他们毕恭毕敬,他们日后就会听我的话了?”

涉及自身利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她此刻正是立威的好时候,对管事们恭敬,管事们反而会觉得她软弱可欺。

徐令婉摆摆手,让一旁的红珠把账目拿下去,省得看多了眼睛疼。

又对瑞秋道:“找几个健壮的婆子,去将那些旧账簿找个严密点的,日不晒风不吹的屋子,抬进去放着吧。”

瑞秋问道:“少夫人不打算查查账吗?那些看着是真的。”

“怎么查?”

几十年的陈年旧账,堆起来像座山似的高,一页一页看下来,得不眠不休好几个月才能理清楚。

他们费心把这些账簿统统交来,不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再不提查账的事嘛。

更何况,荒废了这么多年的庄子,做出来的也只可能是假账。连侯夫人接手过来都不去查,她费这个力气做什么。

徐令婉指了指那假的账目,吩咐道:“将这假账簿一家一家送回去,让庄头们改明白了再来回我,别糊弄人都不肯认真。”

又唤来了瑞荷,把身契找出来交给了她。

“你带上人,跟瑞秋一起去,一个个去寻春熙堂夫人留在庄子上的人,替我打听些事。记住,除了夫人留下的那些,庄子上的那些人仔仔细细都查检一遍。不用顾忌什么出身来历,得用的留下。不得用的,通通放了身契发还回家去。”

徐令婉如今捏着这群人身契,还能容他们糊弄不成。

庄子上的事情处置了没过几日,铺子上几个管事似乎是听到风声,陆陆续续都来了雪院拜见。

这回徐令婉没有让他们跟庄头似的吃闭门羹,而是召见了他们。

雪院正堂静得很,只能听见徐令婉喝茶时茶盏碰撞的清脆声,和翻动账本的声音。

下面站着的几个管事互相对视了几眼,少夫人不先开口,他们倒是踌躇着不知怎么说了。

铺子上的管事们毕竟干的是从商的活,账做的比庄头找人做的那些倒是好了不少。庄子上的是真假参半,这个恐怕有七成真。

徐令婉一页一页翻着,又慢又仔细,一盏茶的功夫才看几页。

她不开口,底下也不说话,只听着她翻页的声音。

许久,她才道:“怎么铺子的账上盈利的少,大多是亏损。”

她说话,下边人才能答话。

靠她最近管着布庄的吴管事才开口道:

“这几年西边战事不断,朝廷的赋税增了一层又一层。底下的百姓苦不堪言,许多都卖儿卖女,连饭都吃不起,更别说是买布做衣,吃喝赏玩了。府里生意离不开这几样,如今生意不好做,所以街面上的铺子大多经营不善,关门的大有人在。如今这几间仍能支撑,已是不易。不过年年亏损是我们管理不当的缘故,还请少夫人责罚。”

徐令婉抬起茶碗喝了口茶,没接口说罚,也没说不罚。

缓缓才道:“天灾人祸不可避免,管事们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让铺面屹立不倒,才是有本事的。”

徐令婉这话,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戳破了吴管事话里话外那点邀功的心思,本来像是讽刺。

偏偏她声音很柔和,语气很认真,说一句话停顿几秒,让人听着又像是真心在夸赞管事们办事得力。

这么一下午下来,徐令婉都在低头看账目,时不时问两个问题。

无论管事上前说什么辩解请罪的话,徐令婉都点点头,再恰当地夸赞几句。

语气带着笑,像是真的脾气很好,任人拿捏的性子。

久而久之,莫名听得底下人心头发颤,也有管事终于觉出有些不对劲了。

耗到临近傍晚时,徐令婉的声音才变了变,装作焦虑道:

“我听了半日,也看了半日账本,大概明白管事们的意思了。雪院的铺子,尚在盈利的只有两间,还是临街的首饰铺和米铺。其余的铺子,大多只能艰难维持铺子生计,每年只能交给院里一成利,剩余的要支撑店里的成本工钱,是万万不能动的。这么算下来,这点利钱,似乎还不如院里每年给出去的银钱多。”

徐令婉顿了顿,若有所思。

“那照吴管事的说法,我这铺子开着,反正银钱也不到我手上。还不如将铺子关了,遣散下人,再找间牙行将铺子贷出去。一年的租金恐怕都不止你交上来这一成利,我还开成铺子做什么?”

“这……”

大户人家轻易不变卖名下的产业,更别说长越侯这种高门望族,下头的庄子店铺哪有贷出去的道理。

他来之前,想过从前府里主母召见时会发生的所有。

厉害些的,听了铺子上的难处,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条条款款拿出来,他们日后必然不敢欺瞒。

有软弱些的,轻轻柔柔恭敬有礼做出姿态来,以后愿意听他们的,他们看在是主母的份上,也能让些利出去。

可这少夫人……

看着倒是性情柔顺好拿捏,说话轻柔,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要釜底抽薪了,张口就想关了铺子,断了活路。

吴管事愣了愣,随后讪笑了两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世道如此,少夫人久居府里,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也情有可原。只是少夫人不必太过担忧,听闻今年圣上有意停战,减少赋税,如果真是这样,今年底下的铺子会比往年状况好上不少。到年节时,应该还会有余利……”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还给徐令婉留了余地。

吴管事等人今日来,就是试探徐令婉的深浅。

说到底,他们如何,都看府里主母的性情,每年铺子给府里交几成利,是可以商量的。

可徐令婉眨了眨眼,装作没听懂,叹了口气。

“吴管事不必拿话安慰我,店铺连续三年经营不利,早就该关了,为何还要等一等那本就还没确定的一道圣上召令?若是今年还是一样的赋税,铺子岂不是要再亏一年利?何至于此。”

一句话噎得吴管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徐令婉只当他是羞愧难当,十分体贴的出言安排好了诸位的后路。

“我没本事,也没见识,平时不能出门,只看得见眼前的东西,又不想为了这几间铺子费心费力,只能把铺子关了。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个法子好。你们也别怕丢了差事吃不起饭,府里庄子铺子尚还多,雪院贷了铺子出去以后,你们回府还有别的前程,只是当管事掌柜怕是不成了,但我能保证,定不会让各位管事饿着。”

不赚钱的铺子,还要留着添堵不成,当然是关了贷出去省心。

徐令婉语出惊人,听着早就心意已决,今日召见他们,只是想转达一声她的主意,丝毫没有忌惮他们的意思。

下头各大管事开始面面相觑,脸上早就没了刚进门时的轻视。

主家铁了心要贷铺子,契又在少夫人手中,还不忘安排所有人的去处,说破天去也是少夫人有理,他们能说什么拒绝的话?

吴管事是见过世面的,不至于因为徐令婉几句话就退缩。

心里转了几道弯,才意有所指道:“少夫人做主之事,我们不敢有意见,只是此事毕竟是大事,少夫人是不是要先问过侯夫人,再行定夺。”

雪院的产业,是三爷的产业,说到底,还是侯夫人说了算。

这会儿拿出侯夫人压人了。

徐令婉不吃这一套,直愣愣道:“夫人将契书都给了我,自然不会管我如何处置铺子,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去过问夫人的意见?”

徐令婉手上仅剩的几张账页被她翻得沙沙作响。

底下的管事不知如何接话,就这么僵持着。

瑞秋适时开口:“少夫人,奴婢这几日听少夫人吩咐,去街面上的铺子都走了一遍。打眼看着,咱们家的铺子地段好,来来往往客人不少,就像各位管事所言,账面上看着收益小,定是近年赋税太重的缘故。要不……少夫人等着看下个月月的情况,才做打算?”

不赚钱的铺子该关了。

那要是赚钱的铺子,谁舍得无缘无故贷出去给别让做。

瑞秋一提醒,管事们纷纷开始附和。

“是是是,瑞秋姑娘说的极是,少夫人从未去过铺子,不知道情况,年后铺子状况已然好了许多,这会儿贷出去,反而大大亏损。”

“是吗?”

徐令婉终于翻完了账目,轻轻放下,“看这几年的账,似乎在一月之内盈利是不大可能了……”

管事们见少夫人松口,无一不是松了口气。

就听屏风又传来声音:“还是关了吧,明日就去找牙行来,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