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瑜不仅怕疼,更怕死,她觉得活着最重要,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力气去做她想做的事情。是以她秋狩遇刺之时,见刺客袭来,便毫不犹豫地窜到谢怀璋身后去躲着。

她知道谢怀璋身手不凡,亦知道只有谢怀璋才能在关键时刻保她性命。

然而,如今的她却被谢怀璋拉过去为其挡箭,走投无路之下,惊恐如同一道寒流席卷而来,让她感到窒息和绝望。沈若瑜的呼吸越发急促,那支飞驰而来的箭矢如同一道催命符,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拼命地想要挣脱谢怀璋的桎梏,谢怀璋却将她攥得更紧,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沈若瑜虽害怕,可心中更多地则是不甘,以及对谢怀璋的愤恨,遂恶狠狠地说道:“谢怀璋,若我中箭而亡,就算我化成了厉鬼,也要拉你陪葬!”

她闭上了眼,竭力想要掩饰住自己心中的恐惧,就算是死,在谢怀璋面前,至少应当让他觉得,自己无畏死亡。

然而,只听谢怀璋嗤笑一声,语气间尽是嘲讽:“你这胆子竟还是这般小。”

沈若瑜下意识地想要辩驳,这才发现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她先轻轻地睁开一只眼,待发现周遭一切安好,遂又睁开了另一只眼。

只见谢怀璋竟用他那只修长的玉手稳稳地抓住了那支箭矢,而箭矢被稳稳地夹在实指和中指之间,纹丝不动。

若谢怀璋手法再慢些,这支箭矢怕是下一瞬就会刺穿她的胸膛。

不得不说,谢怀璋的手法,真准。

沈若瑜心中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下去,可嘴上依旧不饶人:“那你有种就别救我啊?我本就胆小,不如让我直接去做那胆小鬼算了。我向来脾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你既救了我,自然要承受我这坏脾气。”

“孤竟救了一只白眼狼。”谢怀璋松开沈若瑜,不禁把.玩起手中的箭矢来,语气中再次流露出威胁之意,“孤还没跟你细算秋狩时的那笔账,若孤现下对你动手,对外却说太子妃为孤挡箭,似乎也不是不行。”

“殿下,你敢吗?”沈若瑜正视着谢怀璋的眼睛,眼中充满了自信。

她方才着实被吓糊涂了,如今平静下来细想,便知谢怀璋定然不会对她下手,更不会让她为他挡那劳什子箭矢。她如今嫁予谢怀璋,更意味着京兆沈氏一族与皇族联姻,她的父亲沈濂虽素来不待见自己,但却是文官之首,若她在新婚当日便出了事,皇族如何向京兆沈氏交代?更何况,她的直觉告诉她,谢怀璋虽与她幼时结下梁子,但他绝非想要取她性命;若他真想要她的命,那秋狩遇刺时他大可丢下她不管。

因此谢怀璋归根结底只是吓唬她罢了,毕竟,任凭谁睁眼醒来就发现要与自己的死对头成亲,心中约莫都是不大好受的。

“孤为何不敢?”谢怀璋目光如炬,眼中尽是审视,“你让孤受了伤,孤再让你受点伤,两两相抵,这不算过分罢?”

语罢,谢怀璋手中的箭矢一顿,紧接着方向一转,作势便要向沈若瑜刺来。

沈若瑜心下一惊,但她仍旧坚持自己心中所想,是以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当她稳稳握住箭身时,她便知道,她再次赌对了。

却不想,谢怀璋一松手,沈若瑜就这般轻易地将箭矢掌握在了自己手里,她这才发现,这支箭的重量居然比她之前接触到的任何箭矢都要轻上许多。

沈若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支箭,这才发现它竟没有箭头!许是方才她着实惊慌,这般大的一个破绽她方才竟完全没有察觉!

“你竟敢耍我?!”沈若瑜心底的火气顿时又窜了上来,她狠狠地将这支没有箭头的箭矢扔在了一旁,怒视着谢怀璋。

“谁让你,既胆小又眼瞎。”谢怀璋漫不经心地将箭矢捡了起来,此刻的他早已松弛下来,哪还有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半分矜持冷傲、不近人情的样子,他将箭矢幼稚地在沈若瑜跟前晃了晃,言语间颇有一种恶作剧成功时的喜悦。

沈若瑜黛眉紧皱,她恍然大悟,将一切蛛丝马迹都串联了起来。

她总算明白谢怀璋的反常之处了,原来这场刺杀归根结底就是他安排的!毕竟,谁会在刺杀时用没有箭头的箭矢?

难怪谢怀璋肯亲自来迎亲,亦难怪在沈府时他那般能忍,原来他心中早有谋划!

谢怀璋如同狡猾的猎人,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自己上钩!

而她则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她的情绪被谢怀璋牵着鼻子走,一举一动更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沈若瑜气急败坏道:“你若是心底有气,对这婚事不满,咱们以后大可摆个擂台,放开吵!如此大费周章,亏你想得出来!”

“你能窥得这其中一半的机巧,看来还不算傻。”谢怀璋高深莫测地回答道,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仿若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沈若瑜最是见不惯谢怀璋这般目中无人的模样,指着谢怀璋,“你——”

然而这时东宫的侍卫统领凌修恰巧向谢怀璋复命,遂打断了沈若瑜未尽之言,凌修在辂车之外恭敬道:“殿下,臣等护驾不利,还望殿下恕罪。”

谢怀璋霎时敛去笑意,挺拔了身躯,复又变回稳重的太子殿下,语气严肃,带着隐隐的威压:“无碍,可有将刺客尽数活捉?”

“启禀殿下,刺客皆已束手就擒,只待殿下亲自审讯。”

君臣二人隔着辂车的珠帘一问一答,沈若瑜在一旁看着装模作样的谢怀璋,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

果真是君出令,臣奉令,上边动动嘴,下边就得跑断腿。

此刻,微风将辂车的珠帘吹起,透过缝隙,沈若瑜依稀瞧见了几名乔装成刺客的黑衣人被东宫侍卫押解而去。

然而,她看着这些黑衣人腰间的图腾令牌,竟有些出神,这些纹样让她倍感熟悉,但现下她又着实忆不起来。

也是在这一刻,她登时意识到,或许,谢怀璋今日下的这盘棋,不仅仅是为了吓唬她。虽然她不知他的谋划,但却隐隐觉得,此事应当与他们秋狩遇刺有关。

但不论如何,她今日是实打实地被谢怀璋坑了一把,心中依旧不爽,她得想法子在谢怀璋面前扳回一局。

迎亲的辂车很快便到了东宫,依礼,太子需携太子妃降辂进入东宫内殿。

太子娶妻,东宫的随侍们皆严阵以待,有侍女恭敬上前为他们打起辂车的珠帘。

沈若瑜灵光一闪,她认为反击谢怀璋的机会到了。

谢怀璋缓缓降辂而出,他复又向沈若瑜伸.出手来,欲扶她走下辂车。

沈若瑜瞧准时机,登时脚下一滑,一个不稳,整个身子都向前倒去。

随侍的婢女们一声惊呼,沈若瑜乃帝后钦定的太子妃,是何等金尊玉贵,若就此摔着了,如何向帝后交代?

就在众人焦急之际,大家突然见矜贵的太子殿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太子妃,殿下的双臂如同巨大的羽翼,将娇弱的太子妃强势地圈入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并带着太子妃在空中优雅地转了个圈。

这是如此有风度的英雄救美,又是如此地令人浮想联翩。太子妃本就生得美,如今倒像是天仙一般的女郎跌入了自己如意郎君的怀抱。

“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众人齐呼。

沈若瑜料到谢怀璋会迎面接住她,但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张扬地接住他,不由自主暗叹,谢怀璋果真是恨不得抓紧一切机会装模作样!

但若他不这般装模作样,她还不便进行接下来的“报复”,如此,倒是容易便宜行事许多。

“殿下,我无碍的。”沈若瑜娇.声说道,如今喜盖罩在她的头上,谢怀璋自是瞧不见沈若瑜稳操胜券的神情,“您放我下来罢,莫要耽误了吉时。”

谢怀璋总觉得此刻的沈若瑜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但他寻思沈若瑜在东宫定然掀不起大浪,便未做多想,将沈若瑜缓缓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沈若瑜趁着谢怀璋不注意毫不犹豫地在暗处重重地踩了他一脚,惊得谢怀璋一个不稳,差点便失了仪态。

两人的衣袍下摆极长,是以旁人难以瞧出异样。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难得瞪大了眼睛,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沈若瑜,眼底尽是警告。

沈若瑜则傲气地朝谢怀璋递了个眼风,似乎还觉得不够解气,趁其不备,又狠狠地踩了他另一只脚。

许是怕谢怀璋“反扑”,她急忙退到谢怀璋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沈若瑜料准了此时的谢怀璋不会在众人面前露.出半分异样。毕竟,太子殿下向来威仪赫赫,举手投足之间皆为礼仪范本。若此时谢怀璋不顾形象地朝她大吼大叫,恐怕这位好颜面的太子殿下要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了。

她就如此自然地让太子殿下收下了她精心回馈的这份“大礼”。

两人并肩踏入殿内,谢怀璋牵着沈若瑜的手越发用力了些许。待两人在礼官的指引下饮毕合卺酒,谢怀璋更是将精致的玉杯“啪”的一声放置于托盘之上,沈若瑜能清晰地感受到太子殿下心中的怒意。

依照礼制,太子此时需要去宴请前来观礼的臣子,而太子妃则要被迎入洞房,在洞房内等候太子夜里的临幸。

谢怀璋却道:“且慢,孤有话要叮嘱太子妃。”

随即,谢怀璋来到沈若瑜跟前,压低了嗓音,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且等着,孤今夜便找你算账。”

他将“算账”二字咬得极重。

沈若瑜微笑:“那我便静候殿下的到来。”

沈若瑜并不认为今夜洞房花烛谢怀璋真的就能和她行云.雨之事,毕竟谢怀璋遇刺方醒,身子恐怕虚弱得紧,床笫之事不论如何都要等他身子恢复了才行,但沈若瑜做事向来谨慎,她缓缓摩挲着藏在喜服袖口中的迷.药。

这迷.药是她金钗之年时随她母亲生前的友人秦伯前往西域做丝绸生意时在大宛国所买,乃烈性的蒙汗药,此药麻醉效果佳,见效极快,就算对方是武林高手,但只要将此药撒在对方面前,便能让人瞬间倒下,一觉睡至天明,任凭惊雷贯耳,都不会醒来。

沈若瑜那时买此药本想着防身所用,却没想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她与谢怀璋这个婚事非她所愿,是以她并不想就此失了贞操,更何况,她觉得她和谢怀璋之间的日子恐怕也过不长久,他看不惯她不学无术,而她亦看不惯他装腔作势,两人终是会分道扬镳的。

若谢怀璋今夜存心想找她的麻烦,那她就不客气了。

夜幕降临,洞房内的龙凤红烛静静摇曳着,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暗香盈盈,沈若瑜将喜盖掀起,不拘小节地躺在床榻之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迷.药。

就在这时,外边突然传来窸窣的响动,紧接着便听见宫人行礼的声音。

窗牖之上闪过一道挺拔如青松的背影,沈若瑜心底一沉,急忙从床榻上起身,稍微整理了一番自己混乱的衣衫,又为自己盖好盖头,规矩地坐在那里。

她的双手皆藏于在衣袖之中,指尖轻轻摩挲着药瓶,尽显端庄。

听着谢怀璋的脚步声,沈若瑜觉得谢怀璋在向她一步步靠近,而攥着迷.药的手愈发紧张,手心处竟起了一层薄汗来。

她突然觉得,若是谢怀璋再向她靠近些许,她便可以直接出手,毕竟这迷.药药效极强,任凭谢怀璋武艺再为高强,定然招架不住。

然而,她却发现谢怀璋在她不远处停了下来。

紧接着,便听谢怀璋悠悠开口,仿若早已洞察一切:“你的手里拿的是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