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
何嫣的眼睛被这一具有冲击力的消息吓成牛眼,倒是比她目中无人的样子要可爱的多:“你是被那临水镇的狗隶强迫来的?”
对方的反应让王珍珠感到奇怪,但还是向何嫣道了实话:“我不去的话,就是我那十五岁的堂妹参与选秀。”
“那就是你伯父或叔叔……”
“我是自愿替我堂妹去的。”王珍珠也猜到对方想说什么:“我被婆家欺负得连先夫留给女儿得遗产都保不住时,是我大伯带着家里的亲戚为我讨回公道。大伯于我母女二人有天大的恩情,我替堂妹走一趟也不算什么。”
王珍珠见何嫣还是那副令人哭笑不得的清蠢模样,于是问她为啥要去长安选秀:“我瞧你也不像是被逼着参选的倒霉蛋。”
黄家村是临水镇里资历最轻的贫困山村。
年轻意味着最好欺负。
贫困意味着没钱解决很多问题。
何嫣因为这话而去下意识地抚摸头上的珍珠发簪。
颠簸的牛车走了许久,她才道出自己为何参与选秀:“我姥爷近年快不行了,所以我若不去参选,迟早会被父亲卖给某家的大户。”
黄忍冬的脑袋因这话抬起,表情更是写满了惊讶:“秀才的女儿也会被卖给大户?”她以为就穷人的女儿才会想着委屈做妾。
何嫣看黄忍冬的眼神同王珍珠看两人没有任何区别,都是觉得对方不是一般的幼稚:“不然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妾是怎么来的?良贱不婚。你不会以为婢女生了主人家的孩子就真的成了半个主子?除非是先消了贱籍再纳进家门,否则都是任人宰割的奴婢。”
说罢她还冷哼一声,似乎想到某件令她无比恶心的事:“官宦的女儿若非是家道中落,否则为着家族的名声也不会去给人做妾。在这一点上,嫡出的和庶出的没有区别,说出去不都是某家的大人之女?难不成把家里的夫人、姨娘的尊称冠在女儿之前?那还跟着官人们的姓氏做甚?”
“看重名声的大户人家不舍得让孙子是个婢生子或纳个民女充作良妾,所以把主意打到官不官、民不民的举人或是秀才家的闺女身上。”
“我那父亲,原就是个没出息的窝里横。考了十年才混得一个秀才之位,怕是今生都没指望当上举人。”何嫣摇着绣有青竹的精致小扇。
黄忍冬因听了对方的家私而感到尴尬,王珍珠则觉得她在入冬时拿扇子装腔的行为过于抽象。
“他若是个脑子活络的,早八百年就转型去做高官的师爷,也不必被姥爷骂成‘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穷秀才。”
“如今瞧着姥爷病重,他也不知听了哪家的臭话想让我给湖广的通判为妾,借此想让对方扶这二十年都没个起色的烂泥糊强。”
“噗……”或许是何嫣骂得绘声绘色,王珍珠竟憋不住那喉中的笑意:“你家应是开酒楼的,否则哪有说书人般的好口才。”
何嫣一副“奇了怪”的表情,扇风的动作也随之停止:“我家不是开酒楼的,但也和开酒楼的没啥区别。我姥爷是屠户,舅舅厨子。不是我为抬高自己,临水镇上任何一户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照顾我姥爷的生意。”
“那难怪了。”
自古屠户多富户。
莫说是古代,就是现代请人上门杀猪都会让对方包块肉做答谢之礼。
先秦的古人缺乏蛋白质的摄入来源,所以多是屠户家出草莽英雄。
同理,屠户家的女儿也容易生得肤白貌美。一是因为屠户的收入本就能让妻女不必出门干活,二是因为伙食够好,能在一群面黄肌瘦的良家子里脱颖而出。
“只可惜我姥爷近年疾病缠身,母亲和舅母……唉!”
上一秒还眉飞色舞的何嫣下一秒就塌了眉毛。
其实不必对方细说,王珍珠也可以猜到事情的走向。
无非是亲娘不顶用,亲舅舅与亲舅母又不想得罪正六品的通判大人。
即使在湖广的省府里,六品的通判也不过是无定数的蚂蚁小官,但是对尘埃似的黔首的而言,都是拥有通天之能的可怕人物。
“这些东西一直没变。”王珍珠已勉强接受古代的不公。
不幸的是,有些糟粕从古代延续到现代。
更不幸的是,现代是被阉割般的社会毒癌……
而古代……
“所以我要借着选秀逃去皇宫。”何嫣的话让心情烦躁的王珍珠停止了在脑海里草拟关于古今中午的糟粕之别。
“我这品貌怎么也能混个女官,出来后被请去教导官员之女也好过给个尖嘴猴腮的老人做妾。”
“你……”王珍珠也不知该说对方心大还是多少有点自知之明。
说她心大吧!她真没想攀龙附凤。
说她有自知之明吧!即使是对人情世故不太了解得王珍珠也看得出她毫无心眼,真不是个做女官的料。
黄忍冬可没有想的那么多,纯粹是对有规划的何嫣感到羡慕。
如果提到要做女官也算正经规划的话。
“何嫣姐想入宫做官,珍珠姐是走个过场。”或许是对未来的忧虑让黄忍冬也顾不得他与神俱来的懦弱性子,托着没有一点肉的双颊叹道:“只有我会进宫干上十年苦力。”
黄家村靠打猎为生,但忍冬的父亲早已去世,否则不会轮到她去长安选秀。
对此,王珍珠也不好说些安慰的话,但是何嫣就不同了:“等我当上女官就把你调到身边伺候。”
王珍珠见对方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也是好奇她有什么能耐可被选作女官。
要知道在大乾一朝,女官可在御前称臣。
因为是太|祖用来分化宦官的宫廷力量,所以能去御前伺候的女官都是有口皆碑的民间大家。
也正因为女官的特殊性,后宫对她们管得比妃嫔更严,更是要求御前的女官不得低于三十五岁。
先帝初等大宝时,有一跟在尚仪身边的典赞生得十分漂亮,以至于让先帝起了沾花之心。
当时已入慈宁宫的太宗继后闻言便去养心殿把先帝骂得狗血淋头,逼得对方跪地祈求母后息怒才善罢甘休。
自太|祖起靠几代人的努力才定下来的女官制绝不能在先帝一朝出现变故,更不许在特例之后,出现了借女官的身份合法干政无耻行径。
不仅是太宗的继后感到愤怒,以尚宫为首的女官也因此感到奇耻大辱,上书直言“为臣者不可似婢妾般任君戏谑。”
作为事件的中心人物,那名典赞也没法继续女官之职,上书请辞为太后祈福。
“我会做饭,所以去尚食局一定会有一番作为。”何嫣依旧语不惊人死不休,甚至为让两人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而挽起袖子,露出自己异常结实的二头肌:“我在家时就经常帮着舅父打杂,姥爷说我杀猪的本事毫不亚于年轻时的姥姥,日后一定成就不在舅父之下。”
王珍珠:“……”
黄忍冬:“……”
此时有风掀起车帘,吹得众人后脖颈那儿凉飕飕的。
“尚、尚食局也很不错的。”为了照顾何嫣的自尊,王珍珠在嗓子发紧的情况下艰难赞道:“尚食局的重活很多,忙起来就没有心思蝇营狗苟。”
“对,对啊!吃饭乃人生大事,所以去尚食房也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比去浣衣局要好上十倍。
想抱大腿的黄忍冬如此想到。
…………
这一路的颠簸让三人脸上尽是倦色。应要说有什么是能安慰人,那便是沿路的菜色都很不错,甚至还有罕见的水果供三人开胃。
“应该是把咱养胖了好对上交差。”经过几日的亲密相处,何嫣已没初见时的眼高于顶,黄忍冬也收起了在陌生人前的沉默懦弱。
“搞得我们像是准备出栏的猪仔。”何嫣的嘴巴不仅能说,食欲也是非常可观。
不过比起把头埋进大饭碗里的黄忍冬,何嫣算是吃相秀气。
或许是对女儿的思念让王珍珠显得有些是不下咽,所以在大吃特吃的两人组里,她是个让二人没法忽略的异类。
“趁着现在多吃点吧!进宫后就没有这种大口吃饭的好福气了。”何嫣见状,把最后的鸡腿加到王珍珠的碗里。
黄忍冬从饭碗里抬起来,瞳孔里满是震惊:“宫里也会没饭吃吗?”
结果二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变得手足无措的黄忍冬:“难,难道我有说错什么?”
“宫里为免仆婢们在御前失礼,所以不许宫人吃饱,也不许吃葱姜蒜等刺激性的调料。”
“啊!那我不是要过十年的苦日子。”本就因为有可能被留下充作宫中女婢的黄忍冬破防没一点胃口:“白打工还吃得比那和尚还素。”
难怪都说天家才是最吝啬的主儿。
男的要带干粮服役,宫女还要吃不饱饭。
“往好的地方想,宫里的娘娘也是吃的这种玩意。”王珍珠把鸡腿夹到黄忍冬的碗里:“谁希望那千娇百媚的妃子张口就是一股蒜味。”
想想画上的弹琴仕女唱着一口江南小调却吐气如臭,黄忍冬便可以理解这种安排。
但……
“宫里的娘娘也是皇帝的奴婢。”想到自己进宫后便要过十年的清汤寡水,黄忍冬便又有食欲:“连自己吃啥都不能决定,还不如些有钱傍身民间农妇。”
不过她的好日子也到此为止,因为到了省城的官府,为了不让宫里的天使挑剔一二,他们三便被迫开始清汤寡水的宫廷彩色,更是要以十二分精神恶补的基础的宫廷礼节。
宫里的宦官按理过来瞧瞧湖广送了何人,结果看到临水镇的三人组时,饶是见过形色之人的官宦也不免语塞,随即看向表情难堪的右参议道:“徐大人,您这是……从哪里找的怪状窝瓜?”
她们三虽不是什么倾城绝色,但好歹也五官端正,不胖不瘦。
对方的言行无疑是给三人的心灵施加了层魔法伤害,以至于连最懦弱的黄忍冬都心下暗骂阉狗的嘴里没句好话。
当然,如果现在对着一个四品官都可以摆出天使架势的宦官知道这里有个“景德帝的祖宗”,他一定会收起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恨不得用巴掌亲吻双颊以祈求对方忘了他的今日表现。
被刁难的右参议也疯狂问候宦官的祖宗,脸上却是腆着笑道:“乡野村妇,能有几个齐整的已很不容易,总不能让清流的女儿做浣衣局的粗活吧!”
这话倒也勉强在理,至少让宦官没有继续挑刺。
“算了,做宫女的,周正就行,也不需要特别好看。”许是赶来省府前的伙食不错,所以三人给一种气血很足的健康感。
右参议在送走喜欢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宦官后也松了口气,但是看着面前的秀女又两眼一黑,招呼着让婢女将其收拾齐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