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偏执佞臣失败了

作者:不减雪

庙顶佛塔之上,伏满严阵以待的弓箭手。

他们拉弓上弦,箭尖在日光下反射出寒芒。

“少尹大人,流矢可不长眼睛,您就不怕伤了殿中的羔羊?。”石跖嗤笑一声,转动手腕甩两下手中断刀,“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不过是……此间人命于你而言如草芥。”

“住嘴!”谢桢高举着信号旗的手轻抖一下。

石跖忽然如猎豹一般,向殿门冲去。

常内侍抬手,压下谢桢手中的信号旗,“放箭!”

箭矢齐射而出,几道流矢射入殿中。

宋温陶刚将沈小郎君推入密道中,抬起头来,就见几枚箭矢飞快地向她袭来。

与此同时,石跖穿过箭雨,出现殿门前。

他看到她了!

“矮身!”一道声音忽然断喝。

宋温陶猛地躬身,躲在香案下。

箭矢击飞香炉,穿透桌案,近在耳边的声响让宋温陶惊出一身冷汗。

她伏在香案下,听着自己失序的心跳,瞧见殿内投下几道从穹顶露出的天光。

一人墨发披散,白衣泼血,带着灌满宽大袍袖的风,像一杆断裂的猎猎残旗,倏尔间从天而降。

“阿晏……”宋温陶忍不住唤出声。

她瞧见他趔趄两步,还没稳住身子,就不管不顾地将手中的宝瓦狠狠砸出。

石跖猝不及防,被黄色琉璃瓦砸中面门,身子一滞,背后又中数箭。

他怒喝一声,欲闯入殿中,傅迟晏又掷出一片琉璃瓦,将他逼退半步,而后竭力关上殿门。

傅迟晏病骨支离,以背为墙,抵在殿门后。

石跖冲撞两下,断刀暴戾地砍入门中,擦着傅迟晏的头颅,楔入他的肩头。

他支撑不住,咳出一口污血。

宋温陶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去。

傅迟晏抬眸看她一眼,“别过来!”

宋温陶没听进他的话,只注意到他被染得嫣红的双唇。

又是一阵箭矢齐发,石跖即便是铜皮铁骨,也终于扛不住,他将断刀悍然拔出,从旁遁走。

宋温陶架上门栓,连忙掏出手帕擦他唇边鲜血。

“你怎么样……”她的手指有些轻抖,“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傅迟晏支起身子,拉着她向密道走去。

宋温陶瞧了一眼殿中人,却没有说话。

傅迟晏看在眼底,他将香炉扶起,换了几注新香点燃。

“放心。”傅迟晏引她入密道,“大门已闭,这里最安全不过。”

他举着火折子,探了探向下蔓延的漆黑石阶,压低声音道,“反而是此处,说不定会有凶险。”

宋温陶忽而想起,那层浅浅的香灰。

不久之前,有人曾打开过金佛下的这道暗门……

“沈小郎君?”宋温陶吹亮火折,向前驱散黑暗,去寻那个被她推入密道的小孩子。

前面一片幽深,不知何处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

“娘娘,褚太公到了。”内侍将一位白首太公,引入慈宁宫。

“明华,给褚太公上酒。”褚太后神情淡淡,并不抬眼看他。

褚太公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他眉目温和,理袖坐下。

明华为褚太公斟了一杯茗茶,悄无声息地退下。

“鸢儿,你我祖孙,许久未见呐。”褚太公笑吟吟的,“想当年胡族举兵来犯,天下大乱。那时你还是豆蔻之年,随褚家一路南渡,饱受流离之苦……”

“如今竟也能稳坐銮殿,执掌半个江山了。”

“承蒙祖父栽培。”褚太后挥了挥手中的雉尾扇,眸底浮现出些微嘲讽的笑意,“当年渡河之时,长舟将倾,若不是祖父狠心将鸢儿舍下,鸢儿又怎么会生长出一颗铁石心肠,一副铜皮铁骨呢?”

褚太后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轻笑着举杯,“敬祖父。”

“鸢儿自小就有这般男儿侠气。”褚太公摇头失笑,瞥了一眼小案上的酒盏,未有动作,“只是如今万事当头,怕不是饮酒的好时候。”

褚太公挽袖抬手,拿起酒杯,手腕一翻,将杯盏微微倾倒,慢悠悠地将满盏的酒泼洒在地。

“待我大梁的燃眉之急解了。”褚太公将杯盏放回小案,“祖父再设宴,你我祖孙畅快地共饮一番!”

“失窃南珠之事,祖父无需挂怀。”褚鸢提着酒壶,走到他身畔,又给他的空杯斟满酒液,“您年事已高,只管开怀畅饮便是,忧心之事交给孙女就好。”

“只是你们这些小辈,总将事情想得太简单。”褚太公仰头看褚鸢,眼瞳中含着慈祥柔和的笑,却也夹杂着让人如芒在背的审视之感。

“像我那个不争气的曾孙。”褚太公紧盯着她,摇头叹道,“讨厌一个人,就去推他搡他,一次没尝到后果,就以为次次都能免罪。”

“鸢儿,你能凭自己的筹谋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是你绸缪帷幄,更是时也运也。”褚太公道,“你若没有被闭目塞听,就应当知道,如今内忧外患,动乱将生啊!”

褚太后显出三分醉态,不急不缓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臂将酒杯推到褚太公面前,“依祖父看,鸢儿应该怎么办?”

褚太公举起酒杯,紧紧地盯着她,“你要知道,你终归是姓褚,褚家本固枝荣,是你永远的后盾。”

褚太后垂下眼眸,牵起唇角,用杯身轻轻碰一下褚太公的杯沿。

“敬祖父。”

褚太公看着杯盏,瞳中浮起些微沉郁之色,片刻后又笑开,“敬天下。”

褚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褚太公亦饮尽。

“酒有些烈,祖父可还喝得惯?”褚鸢朝前走去,头也不回地问。

“尚可。”褚太公感受到辛辣之意流过喉头。

“如此便好。”褚太后落座,侧眸看向他,“如今崇德斋的孩子们无人看管,虽祖父年事已高,但……可否劳烦祖父暂代太师一职?”

褚鸢又换作了那张八风不动的褚太后的面庞,唇边噙着浅淡轻笑,“替哀家好好教导陛下。”

褚太公慢悠悠地站起身,躬身相拜,“老臣愿为娘娘分忧。”

“不必多礼。”褚太后抬了抬手,看向他,“还有一件事,我想请褚太师相助。”

“娘娘请讲。”褚太公道。

“我让谢少尹带人,去围了普渡寺。”褚太后道,“可是方才想起,普渡寺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南。”

“不知可否借褚氏家兵一用,在燕雀湖畔设伏。”褚太后道,“替哀家捉一捉,那只吞吃了南珠,又想从瓮中爬走的鳖。”

褚太公对上太后凌厉的眉眼,眼眸轻动,躬身一拜。

……

大雄宝殿下的密道中,傅迟晏举着火折在前探路,宋温陶被他护在身后。

当年的记忆渐渐复苏,宋温陶记得,她那时候昏昏沉沉地伏在母亲背上,也是这样,在黑暗的甬道里,跟着提灯一路前行。

不一会儿,他们遇到一个岔路口。

“往右。”宋温陶循着记忆,下意识道。

傅迟晏带着她往右行,宋温陶闻到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

宋温陶摸出身上为沈小郎君备的草药,戳了戳他的背,“手给我。”

傅迟晏依言将手背过身。

宋温陶摸索着寻到他的手,将草药放在他的掌心,收拢住他的手指。

“止血草,有点苦。”宋温陶道,“你先嚼一嚼,暂且撑住,等到了开阔地,我替你瞧瞧伤。”

话音刚落,他们忽然听到,寂静的甬道里,传来什么东西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

傅迟晏压低火折,俯身去看,瞧见一颗圆润的南珠,晃晃悠悠地停在他脚边。

“看来,失窃的十斛南珠中,有一斛就藏在这普渡寺的密道中。”傅迟晏道。

宋温陶心思百转,看着那颗圆润的南珠,轻声道:“这可真是……胆大妄为。”

“殿下对这密道很熟悉?”傅迟晏吞了一把止血草,感受到涩意在喉间弥漫。

他吞咽下去。

“略知一二。”宋温陶道。

“那就劳烦殿下引路。”漆黑的甬道中,傅迟晏的瞳眸被微弱的火光映衬得明灭不定,“我要那斛南珠。”

“为何?”宋温陶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轻轻取下发间的簪子。

“我要功劳。”傅迟晏觉得身上粘腻,源源不断渗出的鲜血,让他抬脚都虚浮。

他仍抬步往前走,却受不住摇晃一下,抬手撑壁,“能让我在这上京站稳的、一份大功。”

宋温陶松了口气,将簪子收入袖中。

“你就不怕,这大功会埋了你?”宋温陶上前拉他,“自己的身子都撑不住,还妄图拖着一斛南珠,走出这普渡寺?”

“无妨。”傅迟晏又吞了一把草药。

“阿晏,这里可是普渡寺,皇城之下,禅宗祖庭。”她抬眸正色看他,“背后的人,没那么简单。”

傅迟晏忽然轻笑一声。

他猝然发难,挟住宋温陶的胳膊,探到她的手腕,缴了她手中的簪子。

傅迟晏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将锐利的簪尖轻轻抵在宋温陶的眉心。

“殿下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也不简单。”

宋温陶受制于人,瞳眸中却有莫名的流光飞快地闪过。

两人近在咫尺,剑拔弩张,她心脏鼓噪,借着火折幽微的光亮,抬眸瞧这个强弩之末的男人。

宋温陶盯着他,慢慢抬起手,隔着衣物轻轻覆上他腰间伤口。

指尖触到滑腻的血。

果然,伤口已经崩开了。

宋温陶微微施力,压迫住他腰间流血的伤口。

疼痛让傅迟晏呼吸一滞,他抵在她眉心的簪子却未进半分。

“郎君。”宋温陶茶褐色的瞳眸倒映着幽微的火苗,轻浅的呼吸若有似无地落在他的腕上,“你可还有力气,将这珠簪插入我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