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谦被小厮领着去找了姚五,姚五听闻他是个举人,很是惊喜地把他留下了,给自己的两个幼子做教书先生,不仅食宿全免,还额外给月钱。

正巧姚五家的特意赶来,要将昨日秦氏的吩咐告知姚五。

谢谦在一墙之隔的小书房,教姚五的两个总角幼子学千字文,多年习武练就的敏感听力,能够清楚地听到他们夫妻二人的对话。

姚五语气急促,带着质问:

“这么说,夫人说让你做采买,你就答应了?”

姚五家的委屈道:

“她是夫人,我只是个下人,她吩咐的事,我哪敢不应?再说了,采买的事,多少人想求都求不着。”

“你糊涂啊!你平白无故得了好处,日后必定要为她做事。”姚五叹了一口气,“你怎的不明白?她是什么身份,大小姐又是什么身份?”

姚五家的带着哭腔说道:

“你在庄子里还好说些,我在府里,日日在夫人的眼皮底下,你叫我该怎么办?况且,她只是说让咱们好好看着大小姐,不要搅了二小姐的婚事,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有什么不行?”

“你知道什么?好好看着大小姐,是我本该做的事,何必拿采买的活儿来与你交换?她这是先让你跳进了她的坑,日后再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她若吩咐你做别的,你做是不做?”

姚五家的弱弱地说道:

“别的?还有什么别的事?”

姚五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

“算了,事已至此,你只管做你该做的,夫人日后若是有什么别的要求,你装糊涂便是,就说一切由我来做,这些事,我心中有数。”

姚五是个聪明人,他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只管按照温从和的吩咐,照顾好这位大小姐的饮食起居,看紧了她不让与通州那边联系,其他过分的事,他不可能插手。

谢谦不再细听二人的谈话,转头吩咐两名学生大声地读两遍书来听听。脑海里却出现了小恩人的俏丽面孔,心中明白了几分她被送到这庄子里来的缘由,看来,这位大小姐处境不甚乐观。

温晚直到此刻膝盖疼得失去了知觉,才发现自己还有一件烦心事,那就是临走时,温从和吩咐她在庄子里,每日要跪读两个时辰的《女诫》。

整整两个时辰!更可恶的是,那个姚总管竟然派了绿禾一直盯着她,除了更衣,就算是略歪一歪脑袋,都会被提醒:

“姑娘,老爷给姚总管的信里特别说了,若是姑娘不能好好地跪读,就要再加一个时辰。”

温晚直起了身子,继续念念有词,片刻后,她捂着肚子,皱着眉头说道:

“绿禾姐姐,我肚子好疼……”

月忙过来扶她:

“姑娘可是吃坏了东西?怎的又疼了?”

温晚见势歪倒在月初怀里:

“不行了,我要去如厕。”

绿禾笑着拦住了已经起身,欲往外走的温晚:

“姑娘,今日读书,您更衣了十次,口渴了二十次,饿了八次,这是您第五次肚子疼,确定不用奴婢为您找张大夫来瞧一瞧么?”

温晚摸了摸膝盖,眨了眨眼,没好气地转过头白了她一眼:

“是么?”

心里,却把绿禾暗暗骂了几百遍,她都不在父亲眼皮底下了,何必如此认真?她动了动胳膊腿,摸了摸肚子,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诶,这会子,肚子好像又不疼了,不用去了,也不用麻烦张大夫。月出,给我倒杯水,我继续读,继续读。”

说着,给夕落使了个眼色。

夕落会意,拉着绿禾,笑道:

“绿禾姑娘,你也累了半日,过来吃口茶,用些点心吧。这些点心是月出的手艺,她最拿手这些吃食,你尝尝看。”

说着,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把她连拖带拽拉到了西次间。

温晚松了一口气,直直倒在了垫子上,心中甚是烦躁,两个时辰,每日要跪两个时辰,这是人过的日子么?

她满腹牢骚,又不敢骂温从和,只能把怒意都发泄在那个魔头谢谦身上,又把他里外骂了一遍。

耳力过于敏捷的谢首辅大人,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一阵困惑,封文和封武兄弟俩不是都查仔细了么?这里不会有人认出他的身份,莫非是自己疑神疑鬼,出现幻听了?

温晚骂完后,又瞟了一眼手边的书册,一阵烦躁,从小到大,她最讨厌读什么《女德》、《女诫》,跟庙里的和尚念经一般无聊,根本不明白说了些什么。

她也不是不看书,像有些话本,说什么鬼怪妖魔,什么仙女下凡的,她就爱看得紧。

这时,夕落亲密地拉着绿禾笑意盈盈地从西次间走了出来,温晚赶紧起身跪端正,拿好书,继续念念有词。

绿禾对她行了个礼,说道:

“姑娘辛苦了,两个时辰已到,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奴婢这就去向姚总管回话。”

“对了,”温晚揉了揉有些痛麻的膝盖,缓缓起身坐在圆凳上,略带深意地对月出说道,“月出,午膳后,你得回府一趟,我们来得匆忙,我的衣裳都没有带够呢!”

绿禾闻言,陪笑着说道:

“姑娘要回府取些什么,奴婢去一趟就成,姑娘这里离不得人,何必劳烦两位姐姐呢?”

月出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姑娘的东西,怎能叫人随意乱动?你若是不放心,随我一同去,只管细细盯着我就好了。哼,知道的,说是姑娘被老爷罚了,来庄子里反省几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姑娘是送来这里坐牢的!”

绿禾一愣,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温晚,陪笑着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累着了姐姐。”

“哟,什么累不累的,就算是老爷亲自在此,也不可能不让姑娘吃饱了穿暖了,这里吃些什么就罢了,莫不是连姑娘的衣裳都不能取了过来?”

绿禾见她越说越离谱,忙上前拉着月出的手说道:

“既然如此,我去回了姚总管,派个马车送姐姐。”

月出扔了手里正扫着灰的鸡毛掸子,拍了拍手说道:

“不必劳烦您,我自己去找姚总管。”

说着便迈步离开,绿禾见状赶紧跟了上去,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对温晚行了个礼,说了句:

“姑娘,奴婢告退。”

还未等她点头,又紧赶慢赶地追了出去。

夕落正拿着盐包给温晚敷着膝盖,见二人已经走远,有些担忧的问道:

“姑娘,这能成么?”

温晚叹了一口气,目光望着窗外枝叶繁茂的大枫树,说道:

“不管成不成,如今,在京都,我能找的就是她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她一面再说。”

温晚说着,便起身行至案桌前,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笺,小心翼翼地封好,封面上写着:苏心愉亲启。

她搁下笔,说道:

“你放心,苏伯父当年在通州任知府时,与外祖父是莫逆之交,苏苏和我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只要她收到信,我的事,她不会不管的。”

苏心愉是温晚最好的闺中密友,她的父亲苏朝安在通州从同知任到知府,两家时常来往,直到前两年苏朝安赴京任了礼部尚书,苏心愉还因舍不得温晚,在通州万府住了半年,才依依不舍地上京都。

温晚上京都前,并未给苏心愉去信通知她。原本是打算回家后,一早就去寻她,给她个惊喜,可无奈被送到了这庄子里,竟没有去成。

夕落犹豫着说道:

“姑娘,月出行事冒失,要不,还是奴婢去吧。”

温晚摇摇头:

“无妨,月出胆子大些。”

其实,她想的是,夕落一直跟着外祖母,平日里循规蹈矩惯了,有时,倒不知道变通,不似月出,一向随自己厮混,懂得如何随机应变。

不多时,月出回到小院,说姚总官已经给她派了马车,又吩咐了两个小厮,用了午膳后,便随她一同回温府。

温晚将信笺交给她,让她见机行事。

月出小心收好信笺,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去往庄子门房处,催着小厮们出发。

马车行驶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入了城门,月出细细回忆着自家姑娘的嘱咐,姑娘只知道苏府在京都有两家绸缎庄和一家水粉铺子,却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只听隐约提起过,其中两间铺子挨在一起,在一家最富盛名的专卖糕点的商铺旁。

一路上,月出与车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咱们姑娘在通州时,就听闻京都的糕点最是好吃,却不知最好吃的是哪一家?”

车夫闻言,做为常年在京都的本地人,不无自豪地说道:

“可不是?要说糕点,那必然是要丽合居的,听说就连宫里,都时不时地出来采买一些供给圣上和娘娘。”

月出闻言笑道:

“那正好,姑娘最喜欢吃糕点了,咱们先去订一些,待会回庄子的时候一并取了回去。”

车夫爽快地应了一声,驾着马车行入前面的一个宽街里,果然见不远处的一家铺子门前有许多人,月出细细打量了附近不远处,确实有一间绸缎庄和水粉铺子。

月出下了马车,吩咐车夫和小厮略等片刻,自己进了丽合居,选了几款糕点后,店小二让她晚一些过来取,她环顾四周无人注意,询问店小二道:

“小哥,不知旁边的绸缎庄和水粉铺子是哪家的?我家主人看上了,想盘下来。”

店小二面露一丝不屑,道:

“那可是礼部尚书苏大人家的铺子,你家主人是谁?口气倒不小!”

月出假装诧异道:

“苏大人家的?小哥,你莫要诓我。”

店小二无奈笑道:

“诓你作甚?那苏家大小姐不日就会来查账,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月出取了订货单,掩饰着喜悦道:

“多谢小哥。”

她回身上了马车,将随手买的两样糕点给了车夫和小厮,笑道:

“几位大哥,万万莫要对他人提起我为小姐买糕点一事,否则,老爷生气了,又会怪姑娘贪嘴。”

几人忙接了过去,笑道:

“自然不能让大小姐受责怪,姑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