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晚连续几日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步都没有迈出门,月出和夕落以为她是偷跑出去那一日折腾得太累,还未缓过来,又醉了一日,想着让她安静地休息休息也好,便没有管她。

却不知,她们这位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姑娘,是在躲着庄子里的书生,不敢出来见人。

温晚趴在窗台下的案桌上,看着手头上的两册书,笔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额头,细细思索着,究竟是最近看多了话本子,让她失了做为官家小姐的矜持端庄,还是读多了《女诫》,让她突然有了姑娘家的羞耻之心?

想到那一日,她酒后说出的胡话,温晚脸上一阵臊热,就算谢书生模样好,身形高大挺拔,说话温柔,还顺便救了她,可是,自己也不该把持不住呀!

想到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少女娇羞地捂着脸偷笑着,尚未婚配,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机会……

月出正诧异地看着自家姑娘又是捂嘴,又是笑的,不觉放下了手中的绣样,过去摸摸她的额头。

“哎呀,做什么?”

温晚骤然间被唬了一跳,月出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忧虑道:

“姑娘,您是不是发烧了?”

温晚抚着热丝丝的脸,道:

“别胡说……”

正说着,夕落从门外匆匆进来,将一封邀帖递给温晚,说道:

“姑娘,这是府里的小厮刚刚送来的,说是要紧的,您看看。”

“谁给的?”

温晚打开,原来是宫里的郑太后明日要办春日赏花宴,邀请府里的女眷入宫,大家一起赏花。

夕落道:

“奴婢听小厮说,宫里每年春日都会办赏花宴,连办两日,可热闹了,京都三品以上的官眷都在受邀之列,姑娘虽在庄子里,也是有邀帖的。”

月出却有些诧异:

“可是,姑娘刚从通州回来,宫里的人怎么知道?”

温晚想了想,说道:

“定是苏苏为我争取的,苏伯父是礼部尚书,宫里的宴会都是礼部筹办的,给我个邀帖当不在话下。”

月出有些兴奋地说道:

“这么说,姑娘您也能到皇宫里瞧一瞧了?听说,宫城有半个通州城那么大,连走好几日都走不完,姑娘去了,可别迷了路!”

温晚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我去了,自然是和苏苏一起,她常入宫,跟着她,我还能丢了不成?”

夕落笑道:

“那是自然,不过姑娘第一次进宫,定要好生准备着。月出,你去把姑娘好看的衣裳收拾出来,再瞧瞧用些什么首饰,奴婢先去找姚总管,让他给姑娘安排马车,明日一早好上路。”

第二日一早,姚五在庄子门口看着为大小姐准备好的马车犯了愁,庄子里的车夫今早突然生了急症,仅有的几个小厮,也都告假的告假,派出去干活的去了干活,庄子里的事没人做就罢了,若是耽误了大小姐的行程,他可担待不起。

正焦急地想着办法,却见给两个娃娃教书的谢先生走了过来,跟他交待两个学生的课业,见姚五来回跺着步子,书生问道:

“姚总管,是有什么难事么?”

姚五叹了口气,跟他将此事道了出来,书生热心道:

“在下会驾马,若是姚总管放心,在下愿为大小姐效劳。”

“先生会驾马,我自然放心,只是你一个人……”姚五还有些犯难,原本庄子里的马夫和小厮都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如今虽说世道太平,但也难保这一路上碰上个山贼地痞的,他一介书生,怕是保护不了大小姐。

正在这时,前几日刚有佃户推荐过来的自家两个子侄,过来庄子里帮忙的短工,走过来跟姚五回话。

这两兄弟原本在北疆的军营里历练过,近两年边疆太平,止戈休养生息,故而今年朝廷开始裁兵,他们二人未建什么军功,又想着回家谋个差事总好过在边疆打仗吃苦,就回来了。

那家佃户一向与姚五交好,时常送些山珍粮食奉承,故而姚五痛快地同意了两兄弟留在庄子里打杂,这两日观察二人,果然是在军中练过的,不仅力气大,有些功夫在身上,人也算老实,又是老佃户家的,知根知底的,他用着颇为放心。

“大文,小武,”姚五叫住二人,又指了指身旁的谢书生,说道,“今日,给你们两人派个差事,你们跟着这位谢先生,护送大小姐入宫吧。”

小武说道:

“可是,我们兄弟俩没有进过京都,不认识路,咋办?”

姚五道:

“所以,让你们跟着谢先生,他认识路。你们只管护着大小姐一路平安就好。”

安排妥当,姚五终于松了一口气,自从大小姐过来庄子里,他也多了许多顾忌,日常庄子里的安排都要考虑她,如今,只盼着这位小祖宗赶紧回家,他也少操些心。

因为赏花宴只许官眷入宫,不许带随侍的婢女,况且要在宫里留宿一晚,第二日用了午膳回来,故而,月出和夕落不方便随行,二人为温晚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嘱咐她注意些事,才依依不舍地送她到了庄子大门口。

温晚看着驾车的谢书生,愣了愣,用帕子遮着有些发热的双颊,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那书生倒是面不改色,低头向她拱手行了个礼:

“大小姐!”

大文和小武分别站在马车两旁,闻言,也学着拱手行了个礼,唤道:

“见过大小姐。”

兄弟俩都个子高壮,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的习武之人,温晚朝他们淡笑着点了点头,如同一朵明艳的桃花在春日的暖阳中绽放,小武一下挪不开眼,这位大小姐长得真是美。

感觉到身旁有一道熟悉的冷冽目光斜扫了过来,小武赶紧转头看向一旁的天空,万里无云,天气真好,非常适合跟着马车跑呢。

温晚踩着脚凳上车,经过握着马鞭的谢书生身旁时,不小心踩了空,被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腰,又迅速抽回了手:

“小心!”

“多谢!”

温晚丢下一句话,迅速没入了车帘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谢谦不动声色,说道:

“大小姐请坐稳,咱们要走了。驾!”

温晚嗯了一声,心下一阵不解,这人,怎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难道真的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不可能,她从前就算是喝多了,也不会不省人事,醒来后什么事都记得,这一次,也是如此,不会是梦,就是真的。

自己都对他说了这么些话,这个人竟然一点反应的没有,还可以若无其事地问候她,给她驾车?

温晚说不上此刻是何感受,反正,一点儿也不高兴,该不会是,这个书生根本看不上自己,压根没把她当碟子菜吧?

呵?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呀?一个穷书生,竟然看不上她这个貌美如花,温良贤淑的官家小姐?

太过分了!

温晚决定一路上,都不理他,不同他再说一句话!

她闷闷不乐地掀开侧窗的帘子看向外面,又正对上刺目的阳光,匆忙落下车帘,嘟着嘴没来由地生起了气。

突然,马车轮发出一声异响,骤然停了下来,让毫无防备的温晚一下从坐垫上向前倾倒下来,“啊”的一声刚喊出来,自己已经扒在了书生背上,那人回过头,四目相对,书生神色如常,幽深的眼底没有一丝涟漪。

温晚心烦意乱地径直起身,问道:

“怎么回事?”

大文钻入车底细细查看了车轮,说道:

“禀大小姐,是轴承断了卡在车轮里。”

“啊?车坏了?那如何是好?”

大文起身说道:

“只需换个轴承,不用太久。请大小姐和额……先生,去那边阴凉处暂且休息片刻,我和小武在附近找根结实木头,把它换了。”

温晚应了一声,行至路旁的一棵樟树下,用小手绢轻轻地扇着。见那书生随她走了过来,却在离她有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侧过身,看着远处的稻田。

什么意思?故意跟她保持距离?

把她当成什么了?甩不开的狗皮膏药?太过分了吧!她温晚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冷遇呢!

已是春末临近初夏,阳光下一晒,温晚今日刚上身的桃红色挑丝双窠云雁的宫装更加闷热,她有些不耐烦地踢着脚底下的小石子,目光看向马车时,又不自觉地被不远处直挺颀长的身影吸引过去。

他站在树荫的边缘,束起的黑发插了一支青玉笄,日光在他完美无俦的侧脸上投下恰到好处的阴影,眉弓和眼窝连接着英挺的鼻梁成雕刻般的硬朗线条,他的目光看向远处,风吹起他青灰色的长衫,如谪仙一般遗世独立。

温晚看着这张脸,怒气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去。唉,谁让他长了一张这样好看的脸呢?算了,自己,大度些,原谅他的清高吧。

她一面弯腰捡起小石子,扔向远处,一面默默地向一旁的男子靠近,手里拧着小手绢,瞅了瞅不远处认真修车的两兄弟,犹豫了半晌,才向身旁一动不动的男子说道:

“对了,你说过,要教我你的拿手绝活的,怎么,忘了么?”

书生闻言转过头,略带诧异道:

“现在教?”

温晚蹲下身捡起几颗小石子,放在手心伸到他的面前:

“嗯,我现在就想学。”

书生见那二人似乎还没有马上修好的意思,点点头,道:

“好,那在下先教大小姐基本的手法。”

说着,他拾起一颗石子,抬手向她细细地示意道:

“大小姐请看,将石子放在大拇指和中指指甲之间,用力夹紧,注意,像这样,肘关节用力往前送,手腕一抖,中指再弹,三力合一,即可。”

说着,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小厮,趁他们不注意,将手中的石子飞上了几丈高的树顶。

温晚瞪大了眼睛刚想叫出声来,又想起了自己拉过勾的承诺,慌忙捂住了嘴,向他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书生垂眸看向她,道:

“大小姐,你可以按照在下说的要点,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