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阴雨过去,天终于放晴。
归心每日仅有两件事要做,其一为出入藏书阁寻着各种书看,还会在书上写下自己的批注解释;其二为到宗主面前替谢长闲求情。
自那日千风殿指说云青青不是云青青又拿不出证据而挨骂后他便‘怀恨在心’,挑着云青青在的地方去‘偶遇’,再‘一不小心’弄掉她的面纱,打翻她的书本,打扰她完成修行功课,换了她的丹药课成品……
云青青也会报复他,但从不告状,却总有别人将谢长闲告到宗主面前。
归心便去向宗主求情,她没有灵根,这宗门里的任何惩罚她都受不住,一旦她替谢长闲担责受罚,宗主就会咬牙切齿改为关谢长闲禁闭。
可禁闭哪关得住谢长闲。
那日,他与云青青比试败了,垂头丧气地逃课,跑到归心院里椅子上睡大觉被谢松知晓,一下就罚了他三天禁闭并抄十本书,秦纤巧给了归心特权去带他出来。
归心提着糖酥穿过翠绿摇曳的竹林,来到几乎就要写上‘谢长闲专属’几个大字的禁闭室,敲上好几遍门,里头的人也没应她声。
“归心师姐,不用敲了,我方才见云青青已经带这位少宗主离开了。”
傍晚时分,天色有些昏暗,来人只勉强能看清脸,好在她记得这人,是九星楼的祝笑,他笑起来时有两颗虎牙,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归心点点头,又问,“多谢,请问……”
她话未讲完,祝笑便指了指后山门的方向,随后又笑着讲:“听说师姐没有灵根,需要我同你一起去吗?”
归心淡笑着道声不必,他似乎有些失望地耸肩,“好吧,不过他二人应该是打架去了,师姐小心。”他废话不多说,转身离去,身影潇洒。
她这些日子忙着在藏书阁寻找归弦相关的东西,知道谢长闲近来与云青青不太对付也未多管,只要还在十方宗就不会出事。
沿着祝笑指的方向,迈出后山门,高大的树木遮挡住傍晚时的最后的余光,树林里很黑,她顺手取下后门处备用的灯笼照亮。黑暗中,她提着灯缓慢前行,山林路不好走,还得耳听八方,归心走得艰难。
如今有魔域的人在宗门里,她是万万不敢再暴露半分,只得老老实实扮着个普通人在这山林夜路中结结实实摔伤好几次,跌倒时手被粗糙的树干磨破,她也不恼。
只是篮子里的糖酥洒落一地,倒是可惜了。
捡起唯一还干净的那块放回篮子里,她接着往前走。
没过会儿,终于听到了谈话的声音,她并未可以遮掩行踪,脚下踩着树枝嘎吱的声音落进那两人耳朵里。
“谁在那里!”
云青青几乎瞬间就到了她面前,没有收回去的剑横在她脖颈间,锋利剑刃划破下半截面纱割进皮肤,伤口处溢出一丝血迹,天色昏暗又被下巴阴影挡住倒是未叫人看到。
半截面纱落地,谢长闲也拿着剑跑了过来。
他愣了愣,“师姐,你怎么来了?”
云青青收剑,笑着道歉,“抱歉,我以为是什么东西。”
归心视线轻轻扫她一眼,又落在谢长闲身上,声音婉和:“师娘本让我来接你出禁闭室,未曾想你已经出来了,天色不早我怕你们在山中出什么事,便来看看。”
山林里起着风,吹得她与云青青的白色衣衫相互碰撞。
“乌漆嘛黑的你要是摔着了还倒给我添麻烦,我还没被她打死就先死我爹手上了。”谢长闲抱怨着,又问她,“你摔着没?”
归心摇摇头。
谢长闲长舒一口气,“师姐你别急着走,晚点我御剑送你回去。”说罢,他下巴冲云青青抬了抬,“再来!”
云青青也不虚他,“来就来。”
说着两人就又飞回那片小空地再度打起来。
归心寻了块石头坐下,灯笼在她身侧发着亮光,透过仅剩的半截面纱为她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柔和却又让人觉得遥远。
她重新拿块帕子擦了擦脖子上无人在意的血迹,静静观战。
或许是归弦带走了爹娘最好的修炼天赋,导致谢长闲天资一般,云青青的天资……看起来还算不错,他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过的,几次被云青青剑指要害。
归心单手撑着下巴,眼见他又被云青青拿住,不服气地继续提剑就上,像个普通剑客般胡乱出招。
她终于不忍心地开口:“避其锋芒,寻其要害,而非一味出剑,你的灵气与你是一体,并非看客。她招式虽快,压制性强,但几乎没有任何防御,你不能与她正面硬打。”归心蹙着眉头,继续柔声提醒他。
云青青却因此分了心,被谢长闲绕到身后剑指后颈。
她收剑,满脸不愉快,“也就赢这么一次,还是有人帮忙外加我粗心才赢的我,这比试有什么意思?”
谢长闲几乎输了一整日,如今赢了一回,管他赢得光彩不光彩,他的认知向来是赢了就是赢了,谁也刺激不了他。他收剑乐呵呵地冲归心道:“师姐真厉害,下次打架还叫上你,嘻嘻,师姐我送你回去。”
归心最终也没让他御剑送她,就他那点三脚猫的御剑本事,这夜里看不清路,四处是树,不留神就得撞树上。
三人沿着山路慢慢往山上爬。
“听说归心师姐没有灵根,那又是如何看出我招式的?”谢长闲精力旺盛跑在前面,已经没了影儿,归心与云青青慢慢走在后头。
归心笑笑:“书上看来的,师娘说灵根是天意,但修行在人为。”
云青青正要问是什么书时,归心也同样问她,“你修仙几年了?看起来很厉害。”
“三年。”她用剑拨了拨前方的树枝,又道,“最初是想来十方宗的,师姐你应该也听说过那人吧,那位修仙界的天选神仙,叫归弦。我挺想见见他的,没想到他就那么死了,怪可惜的,十方宗解散后我没法子就先去别的地方了。”
两人并肩前行,云青青刻意放缓步子与归心齐平。
两人视线都看着前方的路,余光却无不在打量对方。
归心淡淡‘嗯’一声,“平头百姓,不太关心这些事,这名字倒是有所耳闻。”
“也没什么好关心的,我算是看透了,什么天选神仙……泥菩萨不如,还没让他过江呢,自己先死了,白瞎各大宗门给他那么多好东西。”云青青嗤笑一声,“你说呢?”
她视线瞥一眼归心。
归心沉默着走几步,随后笑了,“你说的没错。”
过后两人一路再无言语,归心将谢长闲安全送回房后才离去。
夜半时分,树影在落满月光的窗户上摇曳,沙沙的风声卷过林子,雾气弥漫在林中,月下的人儿冷漠地坐在高大的树木枝杆上,柔顺的白裳自然下垂随着风摇晃,显得诡异又阴森。
青葱白玉似的指尖缠着几根红线,另一只手随意揉搓捻挑着红线,毫无节奏。
半会儿后或是觉得无趣,她将那几根红线缠做一团,放在掌心紧握。
她抬起眼眸望向树叶交叉遮挡的那颗月亮,眼眸盛住点点的月光,似盛了满池的初春时候刚刚融化的雪水,凉意渗人。
而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房门紧闭,月光也照不进来,床上打坐修炼的云青青眉头紧皱,浑身疼得抽搐,后终归抵抗不住体内魔气乱窜与灵气相冲的痛苦倒在床上,咬紧嘴唇不敢出声。
“该死!”她从灵戒中取出药来,慌乱吞下。
整整半小时后才得以舒缓,贴身衣衫都被冷汗打湿。
她尽力压制着声音大口喘息,起身连连饮下几杯冷茶又重新倒在床上,无力动弹。魔域的人用了特殊的方法隐藏她体内的魔气,在她体内植入灵根,偶尔魔气压制不住会跑出来与体内的灵气相撞,可从来不会超过一炷香。
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痛。
直接导致云青青次日无法参与上课修行,请假在房中休息。
不少人前来探望,却都被挡在门外,没一个人见着云青青。谢长闲听闻她病倒自是不会错过,较矮的身子在人群中灵活穿梭,听着各种传言,又趴在窗户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确实没声儿。
看来病得不轻啊。
玉山。1
归心正取了昨晚看完的书要去藏书阁还书时,谢长闲迎面御剑飞来,速度太快为了不撞上归心他撞上了旁边的树。
好在归心及时伸出手挡在他头前方,只听得他的脑袋撞在她手上,发出‘咚’的一声。
随后,归心悄然收回手,垂下的衣袖挡住她被树干磨撞出血迹而通红的手背,面上仍是面不改色的无奈笑着,“不必着急。”
谢长闲收了剑,做贼似的凑在归心耳边分享八卦。
“你说她是不是昨晚输给我于是气得病倒了?那也忒小气了!若是真的,那我爹知道了就麻烦了。”他撇着嘴,皱紧眉头,满脸担忧,双手背在身后学着老人走路才勉强与归心同样速度。
归心细声安慰他,“应当不是,或许是因为别的事呢?”
“别的事?”
谢长闲疑惑着重复一遍,忽地瞪大眼,一副惊恐模样,“是不是鬼神在作怪?不过我只听过驱鬼,没听过如何驱神的。”
归心笑了,“什么驱鬼驱神?你小小年纪不要这么胡思乱想。”
谢长闲狐疑地看着她,“不是吗?可昨晚我听到你们在说什么神仙,她好像对神仙不敬了。难道不是这样才惹得神仙生气让她生病难受,给她教训吗?”
归心笑不出来,面纱下笑容僵滞。
“师姐,你看的书多,知道如何驱神吗?”谢长闲问。
归心的声音顺着风,轻柔温和,“不知道,但若是真的亵渎了神明那就应当受罚。”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