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今夜才刚来这,新建的宅子,也不知道牢不牢靠,他过来打头阵,再顺便撒点药粉驱虫,恰好看到村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儿。

等牛车行到跟前,火把照得大亮,他一眼就看到苏父怀里的苏子玉,满脸苍白,浑身脏兮兮,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我叫陈锋,新搬来的。”

见牛车不停,连忙追了几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孩子出事了?我是大夫,能帮忙看看。”

余氏哭着道明原因,像是看救命稻草般看着陈锋,只觉这人仙风道骨的,还留了胡须,的确像个大夫。

“大夫,求您救救孩子吧,她还小啊……”

苏父也干脆下了牛车,抱着苏子玉平放在板车上,四周都是火把,并不担心看不清。

陈锋先是看了看苏子玉的脸色,又拨开眼帘,最后才把脉。

“救得还算及时,不过她落水后闭气有点久,脏腑倒是无损伤,就怕脑袋里头磕碰出血,最好还是抓药来,孩子还太小,容易外邪入体、易惊悸,若是发高热就不好了。”

他匆忙写了张药方,也看懂了他们眼里的期待,可惜地摇头。

“我来时没带东西,也没带药材,你们还是要去抓药。”

苏父等人难掩失望,先是一揖到底,道谢后来不及寒暄,立刻让妻子带着子晴和父母回家,去找苏木,自己带着子玉去找大夫抓药。

余氏哭着不肯回去,“这时候还管别人做什么?我要跟你一起去,子玉要是没了,我,我就不活了……”

苏父面色难得严厉,快速道:“刚才你也听到了,子玉的性命是二狗救的,那也是个可怜孩子,一样要喝药,你记着别扰了他奶奶,咱家不能忘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苏子晴这时候钻上牛车,“爹,我也跟妹妹去,我会乖的。”

苏父来不及多说,摸摸她的头,连忙赶着牛车一起去了。

苏子玉是被苦醒的,她从没喝过这么苦的东西,在江里漂的时候,她也是第一次喝这么腥气这么脏的水,此刻一对冲,她只觉胃里翻江倒海。

“哇……”她苦得全都吐了出来。

苏父正强制喂药呢,还没几口药下肚,就见女儿醒了,哇地一声吐得他全身都是。

苏子玉第一眼看到的是苏子晴,模模糊糊的,连忙紧紧拉着她的手,难受的哑声道:“姐,你别去舅舅家,我舍不得你……”

苏木在一边听得清楚,也知道这孩子喜欢姐姐,连声答应,“好好好,不让你姐走。”

苏子晴还没来得及点头,就看到苏子玉头一歪,又晕过去了。

苏木吓得手发抖,药碗差点摔了,“大夫大夫,我女儿这是怎么了?”

大夫这下倒是真的松了口气,凑过来细细检查一番,把苏子玉的头好好摸了一遍后,捋着胡子松了口气。

“总算吐干净了,脑子也还清醒,没有磕碰,只要不发高热,好好地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苏木和苏子晴又连忙给苏子玉灌药,一碗药一半都被苏子玉给吐了,没办法,苏木只能多抓两副药回去,连夜赶着牛车回家。

到家后,家里难得地多燃了几盏猪油灯,也围满了人。

苏大强的爷爷还有父母都到了苏子玉家,一家人站在院子里,苏大强低着头跪在井边,边上是一堆苏家寨的人。

苏父先是报备了女儿的状况,“爹,娘,大夫说不发高热,熬过今晚,子玉就没事了。”

他目不斜视,把药拿下来,吩咐余氏去熬药,又去看苏二狗,苏木在余氏找过去后,就抱着他过来了。

“苏木兄弟,今天真是多谢你。”

苏木摇摇头,“也多亏二狗这孩子,要不是他,子玉今天未必能上岸。”

恰好这孩子在他们下面钓鱼,也正好苏子玉飘到他面前,要不是二狗当机立断地跳下去,苏子玉早就冲走了,必定是死。

苏父也有些生气,不由看向自己的父亲。

苏老头在苏家寨是有些声望的,当年家乡先涝后旱,田地全被埋了,又逢战乱,压根无法生存,是苏老头带着人找到这,阖族迁移过来,为大家寻了一条生路。

这里的人全是跟着迁徙过来的,就连苏家寨都是原来的名字。

苏老头很占了些功劳,而且这些年朝廷对他们也很优待,准许他们落地生根,听说苏家寨很快就是苏家村了,大家还想推举他做村长呢,也只有他认些字。

有长者也看不下去,出面批评苏大强。

“这事儿确实有些恶劣,都是一个村的孩子,怎么就能这么恶毒呢?”

“没错,谁家孩子不钓鱼?以后要是吵几句就推别人,那咱们孩子还活不活了?”

“就那么些鱼,钓起来又怎么样呢?谁家没个困难的时候,又不是能钓绝种了……”

“怎么也不能往江里边推啊……”

苏老头抬手压了压,面色不虞,“行了,也归孩子争斗,子玉没事就好,有事自然是要找你们家说道的,散了吧。”

苏大强的爷爷跟父母只能弯腰赔礼,好声好气地道歉,低头挨了顿骂,并承诺回去就好好教训孩子,等苏子玉好了,就压着他来道歉磕头赔礼。

毕竟是一个村的,又是孩子之间的打闹,也幸好暂时没出人命,不然肯定是官司。

村民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家里渐渐清净下来,天色也黑漆漆的。

苏子晴连忙送陈锋出门,细细说着妹妹的状况,期盼着他能再说几句话。

陈锋摸摸她的头,“快回家吧,明天我来看你妹妹,好不好?”

苏老太早就去睡了,苏老头也疲惫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好生安慰几句,自去睡下了。

余氏将家里安排好,又给苏二狗和苏子玉换了干净衣裳,再小心喂药,随后坐在一边守着。

苏父进来时,就看到她还在哭。

“别哭了,大夫说没事儿。”

余氏推开他的手,小声抽泣,“那也是熬过今晚,不发热才没事,你看你娘,问都不问一句,多狠的心……”

苏父有些无奈,“娘她年纪也大了,这么晚,她身子熬不住……”

余氏哭得大声了些,恨恨道:“她不就是见我生了子玉后一直没有身孕吗?不就是怕你没儿子吗?平日里对子玉非打即骂,那是故意踩我的脸呢,我娘俩欠你们苏家什么了?你们这么对我……”

她趴在被子里恸哭起来。

心里懊悔不已,明明婆婆这么对她,她心里恨死了,伤心死了,可她转头又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岂不是一样在伤女儿的心?

她就这一个女儿啊。

想起往日揍苏子玉,揍得大哭还不放手,尤其是婆婆骂她,她转头就气得打骂苏子玉,为了好名声,她好生对待继女,却薄待了自己的亲女。

这可怜孩子一开始还知道争辩,后来就只会仰天大哭,哭得嗓子总是沙哑,最后还是笑嘻嘻地讨好她。

这孩子该多伤心啊?

尤其是最近苏子玉这么乖,还帮她分担许多家务,好吃的总不忘自己,平日更是笑脸对她的巴掌,她就越发难受。

余氏觉得自己怕是天底下最狠心的亲娘了。

苏父听妻子说这么多话,心里也有些难受,觉得自己也对女儿少了关心,明明子玉很乖的。

他摸摸女儿的脸,又揽着余氏安慰。

“好了,别哭了,孩子不是没事儿吗?对了,二狗的奶奶身子不好,他在咱家养病的事儿一定瞒住了,也别忘了送些吃喝过去……”

“这还要你说,陈婆婆可怜,我平日也常帮忙的……”

苏子晴听到里头的喁喁私语,也不想进去,只呆呆地坐在门槛上望天。

今天妹妹说的话,她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