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照是女知青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再加上她病了这一路……姚若男自诩年长些,一直在照顾王雪照。

眼下场面变得剑拔弩张,姚若男立刻像塞包袱一样把王雪照往自己身后一塞,正准备挺身而出,说胡大牛几句——

哪知同行的女知青姜帼英已经像个小炮仗一样,朝着胡大牛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输出:

“原来你也知道女人生孩子会有血光之灾啊?不然呢,你是不是以为你妈生你就跟拉坨shi似的轻轻松松?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你还有脸嫌女人生孩子不吉利?你妈到底是怎么把你拉出来的啊?”

女知青付爱戎和江心棠噗嗤一声笑了。

王雪照的心情也舒畅极了。

胡大牛的一张马脸瞬间涨成紫茄子。

姚若男看着邝励红,担忧地问道:“励红,你还能再坚持一下吗?”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同行的女知青们没有医疗常识、也没见过人生孩子,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再加上现在又是下午三点左右,一般说来,知青队每天都要走到下午六点左右才会停下来安寨扎营。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邝励红忍一忍,忍到六点左右,等追上了大部队,安顿下来以后,找到有医疗经验的人来照顾她,分娩的时候才比较保险。

邝励红白着一张脸,缩在角落里弱弱地说道:“忍……不了,孩子要、要出来了。”

胡大牛急了,“我说!你这个女的可不能在我车上生孩子啊!咱们现在已经落了单,你再生孩子喷我一车的血……把狼群招来了咱们一个也跑不掉!”

“再说了,你们都是城市里的知识青年,下乡之前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呢?是不是因为你和别人搞破鞋未婚先孕?”

胡大牛每说一句,邝励红的脸就白上一分。

赵莲姣怯生生地说道:“胡大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胡大牛说道:“让她下车,在这儿等着。我先送你们追上大部队,到时候再喊了人回头来接她!”

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王雪照突然眼皮子猛跳。

莫名的眩晕感觉袭来,令她于恍惚间似出现幻觉:四周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肢离破碎地洒落一地的尸块、白骨与半干涸的血迹,那半埋在黄沙里的半边女人头颅上现出颓然、麻木的表情……

王雪照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赵莲姣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觉得胡大叔说得有道理……邝励红,你要不,先下车在这儿等?我们好追上大部队,找到了营地以后再烧好热水等你?”

众人皆尽沉默。

胡大牛焦急地走到了邝励红身边,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便作势要扶她下车,嘴里还说道:“哎,这就对了!来……姑娘我扶你下车。”

邝励红看向众人的眼里盈满了泪水。

见胡大牛作势要去扶邝励红下车,赵莲姣赶紧过去打下手——

“等一等!”王雪照瞪视着胡赵二人,冷冷地说道,“……我不同意!”

胡大牛和赵莲姣齐齐一愣。

“你不同意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赵莲姣急了,“王雪照你发什么疯啊?你没听大叔说这附近有狼吗?要是血腥气把狼群招来了可怎么办?”

“你也知道这儿有狼啊?”王雪照毫不客气地说道,“那你是想让邝励红一个人在这儿等死吗?”

赵莲姣,“我……”

胡大牛理直气壮地说道:“谁是她肚里孩子的爹,谁来管她!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赵莲姣连连点头,“对对对,又不是我们让她怀孕的,她孩子爹是谁,让他来管啊!”

邝励红咬着下唇面如死灰,“让我下去吧,我……我不连累你们。”

“我们是一个集体,一个集体你懂吗?”王雪照瞪着赵莲姣,怒道,“团队里有人出了事,就活该被抛弃?赵莲姣,你敢保证你一辈子不生病,一辈子都不需要同伴的帮助吗?”

赵莲姣:……

她看了看其他女知青们横眉怒对的脸色,心虚地垂下了头。

但终是有些不服气。

于是赵莲姣又撅着嘴儿小小声说道:“那就很难说咯,我当然也会生病、也会身体不舒服,可我一年病上一两次,和你一年病上十来次……能比吗?那还不是你病得多,你占了我的便宜?”

“让我下车吧,别让我拖累大家了。”邝励红小小声说道。

姚若男说道:“好了别闹了,胡大叔,你赶车吧,速度快一点咱们得追上前头的大部队。”

胡大牛指着邝励红问道:“她下车,我立马带着你们去追大部队。”

场面一度僵峙起来。

王雪照冷笑,“依我看,什么狼群不狼群的,根本就是你在瞎说。其实你就是不愿意邝励红在这板车上生孩子,怕触了霉头对不对?”

胡大牛,“你——”

姜帼英是个爆脾气,“要是胡大牛不走,那咱们就把他绑起来!”

胡大牛瞳孔地震,“你们敢——”

姜帼英已经翻出了一截绳子,直接套在了胡大牛的身上。

王雪照毫不犹豫地扑过去,帮着姜帼英拉绳子。

“你、你们这些臭娘们儿!老子、老子撕了你们!”胡大牛怒吼道。

赵莲姣惊呆了,“王雪照!姜帼英你们怎么这样啊?”

除去姚若男呆在邝励红身边照顾之外,剩下的女知青付爱戎、江心棠和田丽全都涌过来帮王雪照和姜帼英的忙。

王雪照还病着在,哪有什么力气。

最后全是姜、付、江、田四个姑娘在动手压制胡大牛。

王雪照喘着粗气被姜帼英给推到了一旁,但她不可能放过赵莲姣,便说道:“赵莲姣你来不来?你要是不来,下回你有事我们可不帮你!”

赵莲姣急得团团转,“你们、你们……”最后气得一跺脚,哭着上前帮着姜帼英她们一块儿拉绳子。

胡大牛虽然是个男的,可双拳难敌数掌,被女知青们拉了绳子给捆住,姜帼英还飞快地将绳索在胡大牛背后打了个结。

付爱戎她们把胡大牛推上板车,姜帼英则有样学样地跑到前头坐下,拉起缰绳,催动骆驼,“驾!驾——”

那骆驼异常温驯,很听指挥,立刻迈着大长腿开始追上前去。

胡大牛气得乱骂,“你们这些……”

“闭嘴吧你!”王雪照喘着粗气抚住心口,骂道,“现在要是你出了事儿,我们也一样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她这副小身板儿也太弱了,刚才也没怎么动作,这会儿却觉得天旋地转的,晕得不行还喘不上气儿,心跳得特别厉害。

赵莲姣抽抽噎噎地向胡大牛道歉,“大牛叔,这可不关我的事啊,都是王雪照逼我的呜呜……”

那一边,姚若男和付爱戎她们已经去照顾邝励红了。

“我的天哪……励红,孩子是不是已经生出来了?”

“啊,励红你流了那么多血……”

“励红你不疼的吗?疼你就早说啊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怎么办?怎么办啊谁知道要怎么接生啊?”

众人纷纷惊呼,人人都急得团团转,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邝励红喘着粗气说道:“谢、谢谢……谢谢大家,如果我死了,姐妹们不用通知我家里人,不用通知了,直接把我火化了就好……”

邝励红的裤子被解开,大家都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再加上邝励红惨白的脸,虚弱的语气……

人人都知道,这就是生死存亡时刻了!

赵莲姣“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救命!救命!”

王雪照建议,“我们一起大声喊,把前头的大部队喊停,让他们过来帮我们吧!”

然后开始喊号子,“我说一二三四五,大家一起说‘你们等等我’!”

王雪照,“一二三四五!”

众人齐声喊:“——你们等等我!”

王雪照,“二三四五六!”

众人齐声喊:“——有人要求救!”

……

可七个女知青和胡大牛吼破了喉咙,前队也没有一辆车听到。

他们已经变成了天边的一个小黑点儿。

只有车队扬起的漫天黄沙,还能勉强辨认出车队的前进方向。

姚若男毕竟年纪大一些,当即立断地说道:“不管了,我们来帮助励红生孩子!”

赵莲姣哭着问道:“可我们谁也不知道要怎么接生啊……”

这个么,王雪照也没有经验,只好说道:“好像生孩子要剪脐带?”

“我小时候服侍过我妈生弟弟,我记得好像生孩子需要烧开水,用开水来烫剪子消毒,然后还需要很多很多的布,那些布是用来给产妇止血的……还得准备鸡汤,和包小孩子用的襁褓。”

“可我们没有剪刀,没有开水,没有布也没有鸡汤,我们什么也没有!”

大家纷纷说道。

赵莲姣大哭,“救命!救命啊!”

胡大牛被姑娘们吵得,只觉得脑壳突突地痛。

“闭嘴!”他大吼道,“你们都挪到一边儿来,让孕妇平躺在车上,再让她把腿屈起来,喊她用力,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胡大牛被姑娘们用绳索将双手反剪在身后、捆住。

但几个城市姑娘连这事儿也办不利索,胡大牛很快就挣脱了绳索。

可他也没有勇气看向产妇,就主动背对着邝励红,跳下车,追着车跑了几步,从车底抽出一小捆干草扔上车,说道:“这草垫在她腰下,让她舒服一点儿!”

然后从车底摸出一个小笸箩,不停地舀着沙子往板车上抛,“这些沙子,你们都给拢到她、她生娃娃的那个地方……意思就是,要是流了血,就流在沙子上,别让血沾在木板上!”

最后他又从车底找出一把砍柴刀,扔在车上,“倒点儿水把这刀身给擦干净了,要是孩子生了出来,就用这个来砍断脐带!”

姑娘们定了定神。

胡大牛又跑向了车夫位,冲着姜帼英大吼,“你给我滚到后边儿去!”

“我不去!”姜帼英吼了回来,“万一你又想停车呢?又想把励红给赶下车呢?”

王雪照劝道:“帼英你过来吧,他不会扔下我们不管了。”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胡大牛虽然封建迷信,但也没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但先前她眼前出现的那些幻觉,是否证明着,前世的邝励红真的被胡大牛给赶下了车?

那前世的她,为什么没有阻止呢?

是因为前世的这个时候,她依旧病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吗?

王雪照看向了邝励红——

看来,邝励红成为改变这个世界的第一只小蝴蝶。

姜帼英嗤笑,“呵,一个封建迷信的男人……”

王雪照,“帼英你快过来帮把手吧!”

姜帼英这才不说话了,扔下缰绳爬上木板车,“来,我来!说吧让我干些啥?”

赵莲姣眼泪汪汪地趴在木板车边沿,对胡大牛说道:“大牛叔,你不会去告我们吧?真跟我没关系啊都是她们逼我的……”

“闭嘴!老子才二十五,别叫我叔!”胡大牛暴怒。

赵莲姣就哭得更凶了,“你吼我干什么?你长得老成是我的错吗?啊,是我的错吗?”

胡大牛狂怒。

王雪照憋住了笑。

那一边,女知青们手忙脚乱地照顾着即将生产的邝励红。

其实孩子的头都已经出来了……

大家围在邝励红身边,看着她的情况,害怕得想哭;又七嘴八舌地鼓励她,笨手笨脚地帮助她……

大约半小时以后——

孩子的啼哭声响彻天地。

女知青们纷纷惊呼了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啊啊啊啊这孩子好软啊好可怕!快快快你们谁来接把手!我不敢抱!”

“哎呀小心励红的伤口!”

“哎呀是个女孩儿!”

“脐带!脐带……”

“谁敢剪脐带,我不敢我害怕!”

……

最后还是王雪照挥起柴刀,闭着眼睛一刀砍下去,终于砍断了脐带,又闭着眼睛抖着手把连在孩子身上的那一截脐带给打了个结。

那滑腻的、黏乎乎的、温暖湿润的手感……

王雪照再也受不了,趴在木板车边沿上探出半个身子拼命地呕吐了起来。

女知青们吵闹喧哗的声音慢慢变得安静,大家不约而同压低了声音,

“这孩子真软啊!又乖,哭了两声就不哭了,这会儿还笑呢!”

“哎,听说刚出生的孩子不能见风,快拿我这件衣裳包一包!”

“我也拿件衣裳出来给励红盖一盖吧!”

“还有水吗?让励红喝口水吧……”

“有,我这儿有水!励红,来,喝水。”

“这小娃娃要喝水吗?”

……

邝励红虚弱地说道:“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了……”

“好了好了,你快别说话了,闭上眼睛休息。”

“是啊孩子我们会照顾的,你睡觉。”

“励红啊你把头枕在我腿上吧,睡得舒服些。”

“大家也别说话了,让励红休息,我们也休息一下。”

“快让雪照喝口水缓一缓,她也是大功臣!”

……

王雪照呕了半天,又喝了两口水,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她回过头,看着伙伴们。

——沉着冷静的姚若男,脾气火爆的姜帼英,话不多但主意极正的付爱戎,干活特别利索的田丽……

行吧,以后她们就是即将要和她一起“敢教日月换新天”的伙伴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