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师徒二人离开中南大厦,却没有走太远。

去附近的男装店,替谢安逸买了身衣服,二人就到了走马街,也就是于桂香经营的副食店所在的街道。

找了家苍蝇馆子,师徒二人便进去了。

谢安逸点了一盘红烧肉,又去盛饭。师父一小碗,他则向店家要了一个不锈钢小盆子。

菜上桌后,谢安逸低声询问,“师父,那婴灵既然害过人,你怎么不收了它,反而要把它放走?”

老道拿着筷子敲了他的头一下,“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明明是个灵性极好的娃子,怎么就看不穿呢。还不如一个女娃子。”

谢安逸不满揉揉头,“师父,那姑娘真有阴阳眼?”

老道捻须,答非所问,“真是同脉不同命。”

此言一出,谢安逸觉得盆里的饭也不香了,认真看着师父,“同脉?”

谢安逸只有十个月就被父母送入道观,老道将他视作亲子抚养,也不必瞒他,直言,“这姑娘是你祖宗!”

谢安逸失笑:“您可别老眼昏花看错了,她看样子也就二十来岁,怎么做我祖宗?”

话毕,谢安逸脸色大变,“难道她不是人?”

“唉——”老道托着长音,“她现在还真是个人。”

“您就别绕弯子了。”谢安逸挪到老道旁边,挽着他撒娇,“五年前,您带我出来寻找机缘,莫不是这姑娘就是我的机缘?”

老道任随谢安逸赖自己身上,拍拍他的肩膀,“把你的铃铛拿出来挂上。”

谢安逸直起腰身来,“您不是说铃铛不可以轻易示人吗?”

“你不是想知道这姑娘是不是你的机缘吗。”老道呷了口苦荞茶,“戴上它,去试试就知道了。”

谢安逸听话,立刻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将里面存放的铃铛取出,佩戴在腰间。

“戴好了。师父您能不能不要说话藏一半露一半啊,我慧根浅很难猜的。”谢安逸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师父,您就说嘛。”

“你不是慧根浅,是机缘还未到。”

谢安逸瘪嘴,“这话您说了五年了!五年!”

老道看他一脸失落,只好将自己的推算,一五一十地说了。随后交给他一张符纸,告诉他吃完饭,就立刻动身前往于桂香的乐欢副食店。

现在,他站在顾婉婉面前,看着借尸还魂还能获得鬼眼的女生,莫名羡慕。

顾婉婉从副食店的台阶下来,走到谢安逸的面前。

少年没比她高多少,她微微一仰头,盯着他看。

不知道是小道士有修为,还是铃铛屏蔽了他的肉身,又是一个看不出魂魄的人。

顾婉婉眨眼收回视线,轻声询问,“小道士,你师父呢?”

“他老人家可没这个闲工夫管这些事,让我来看看。”谢安逸从兜里掏出老道给他的符纸,在女生面前晃晃。

顾婉婉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大步。

是锁魂符。

老道真的看出来了,要让徒弟来收了她?

顾婉婉眼里装满警惕,“你要做什么?”

谢安逸得意道:“怕了吧小鬼?不过这符不是用来收你的,师父说了你现在是个人,这是用来锁婴灵的。”

顾婉婉瞳仁一缩,“他还说了什么?”

谢安逸学着自家师父那套,假装捻须,转着圈上下打量顾婉婉。

许久才在女生面前停下步子,“如果贫道没看错,你生前应该是姓谢吧。”

遇上厉害的了,顾婉婉叉着腰,“是又怎么样,我是阴间阎王特许了返回人间积德的,轮不到你们这些小道士管。”

搬出阎王,顾婉婉有了几分底气。

除了持有茅山法器的道士,普通小道士不敢插手鬼界的事,而且他们也没这个本事。

之前阴间有传闻,一老道违天规,硬开阴阳门,下黄泉抢生魂。最后鬼差拿他没办法,那魂儿还真就被抢走了。

可老道也因此遭天谴,天道硬是拿走了道士儿子的一条命,归还地府,以此相抵。

“嘚!地府了不起。”谢安逸频频点头,“我们道士不干预地府的事,但这在人间,野鬼孤魂我们也可以收!”

“要抢功德是吧?”顾婉婉一下就站到了于桂香面前,“这是我先遇上的。”

谢安逸咂舌,“谁和你抢功德,我师父说了,你我有缘,让我来帮帮你。”

说罢,谢安逸问于桂香,“那个婴灵缠了你多久?”

于桂香夫妇被这些话搞得不知所措。

但从话里的意思来看,少年是个道士,相比身份不明的女生来说,更加可信。

于桂香胆怯又期盼地问,“道长,您说的婴灵,是什么东西?”

顾婉婉抢答了一句,“您之前流过产,可孩子死后没能进入阴间,变成了婴灵。这东西怨气极大,已经害死了李三平,接下来就是害您了。”

被人抢了话,谢安逸只好顺着她说,“你们家最近有出现什么怪事吗?”

于桂香与丈夫罗平瞠目结舌,他们是从不信这些的,可她之前确实流过产,而且这个女生,还说出她家有病人的话。

一时,于桂香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沉默许久,直到眼里泛起泪光,她才拉着顾婉婉与谢安逸进入副食店。

关上门,她问两人,“我们家小欢的病,不会是因为乐乐吧。”

乐乐?那婴灵还有名字呢?

谢安逸看了顾婉婉一眼,“你在调查它,不知道它的名字?”

顾婉婉摇摇头,“不知道。”

“大姨,您既然给它取了名字,为什么不将它生下来,还是说流产是个意外?”她接着问。

于桂香想起这件事心口一阵作痛,只知哭,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罗平替她说了,“之前桂香和李春来有个女儿,都快六个月了还被打掉了。之后桂香身子就一直不好,和我结婚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儿子。”

罗平说起这事儿也剩叹息。

罗欢是早产儿,出生就在监护室住了大半年。之后一直反复生病,医院也查不出问题所在。现在不过两岁,这次只因发烧就住进了ICU,医生说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

顾婉婉和谢安逸对视一眼。

两人心里都有了定数,婴灵没有选择缠于桂香,而是对她儿子下手了。

似乎它通了人性,知道这样会更加折磨一位母亲。

顾婉婉想了想,对于桂香说,“大姨如果您愿意,能带我们去医院看看您儿子吗?”

她指着谢安逸,“这位道长有锁魂符,若是您之前的孩子作祟,他可以把它给收了。”

于桂香伸出颤抖的手,抓着顾婉婉,“收了是什么意思?不会的,乐乐不会的,她一直很乖,在我肚子里也不闹,我当时都没有孕吐过。”

顾婉婉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好在谢安逸懂这些,替她说了。

“大姨,活人能明善恶是非,可婴灵是没有意识的,变做鬼与灵的魂魄一旦失去记忆在人间游荡,它就会生出作恶之心,也会无意识的去害人。”

于桂香还是不肯相信,与两人僵持着。

最后,罗平为了儿子一咬牙,“行,我们去医院,道长麻烦您给看看。如果真是什么婴灵害了小欢,您能不能也开开恩,别收了它,送它去投胎?”

于桂香也拉住谢安逸,“道长,如果真的是乐乐,你们别伤害她。她一定不是故意的,是无意识的。”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自然而然选择相信了鬼神之说,也将希望寄托于此。

见夫妇二人答应了,谢安逸拿出手机叫了个车。

顾婉婉好奇,凑过去看,“手机还能打车?”

每次她都是在路边等许久,才能看到一辆出租车,冷得她直发抖。

“对啊。”谢安逸湊到她耳边,悄声说,“地府待久了,没见过世面吧?”

顾婉婉咬牙切齿地,“我家有司机,是我的专属司机!”

谢安逸冲她竖起大拇指,“厉害。”

到医院,罗平领着他们到了急诊科,去到罗欢所在的ICU病房。

隔着玻璃看进去,心率监视器的好几根管子贴在小孩子锁骨、肋间等位置,鼻腔里也插了两根呼吸管。

睡在一米二的病床上,罗欢显得更瘦了,几乎是皮包骨。比起同龄小孩儿,他的个头也不算高,病号服穿他身上,松松垮垮的。

现下他睡着了,胸口有规律的起伏,眉头时不时轻拧一下,看上去不大舒服。

看着儿子,于桂香趴在玻璃上哭。

谢安逸也趴在玻璃上看,可他看不出任何端倪。

来之前师傅并未替他开眼,肉眼只能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被疾病缠身,随时都有可能被勾走魂魄的小孩。

顾婉婉拉开谢安逸,站到玻璃前。

这间ICU病房应该离世过不少人,屋内四处都充斥着死亡气息。

躺在床上的小男孩,仿佛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孤舟,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跌入深渊。

顾婉婉抬手擦去玻璃上的雾气,将屋内情况看得更清晰了些。

在罗欢的身体周围,有一圈若有似无的气体在萦绕着他。

仔细分辨,顾婉婉认出那是人体内的精气。

它正在源源不断地通过罗欢的眼耳口鼻,进入他的体内。

情况与之前所想有出入,顾婉婉有些不敢相信。

分神间,余光移动,她瞧见了躲在床底塑料盆旁边的肉团。

瞳孔蓦地一缩,顾婉婉拽着身旁谢安逸道:“是婴灵做的,它就在房间里。”

谢安逸闻言从兜里掏出了符纸,“在哪儿?”

婴灵看见符纸的那一刻露出狰狞表情,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房间内。

连同罗欢身上的精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安逸心急,欲破门而入,却被顾婉婉一把拦了下来。

她觉得不可思议,转头看着于桂香,薄唇微颤。

“婴灵…它…它好像在保你儿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