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婉呼吸微滞,当年下地府打伤鬼差,硬抢生魂的道士,就坐在她面前。

她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提起这事老道云淡风轻,仿若是他人的故事,死的儿子也不是自己的一般。

顾婉婉有些不知措,“凌道长,您既有这等本事,你徒弟的眼睛.. ….”

老道抬手制止她继续往下说,“姑娘,谢安逸不需要你的鬼眼。”

顾婉婉松口气的同时,生出疑惑,“您希望我用什么来交换?”

老道若有所思,良久才道:“倘若我这徒儿今后有事相求,我希望你能如他所求。”

听闻老道的话,顾婉婉想说:我只能活三个月了,恐怕帮不了你徒弟什么。

况且她就是只连鬼术都没了的倒霉鬼,哪儿轮得上她帮道士,道士帮她还差不多。

对方好似早将她看透,含笑朝她道:“姑娘若是答应,于家的事老道定替你解决。”

“好!”顾婉婉答得干脆,“只要我未进入轮回,忘却今生事,也定替谢安逸完成所求。”

“哈哈哈——”老道仰头大笑,眸中隐约浮动泪光,生出几分慈爱来。

想来,他是极其疼爱这位弟子的。

趁他高兴,又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顾婉婉状起胆子询问道:“凌道长,这话有些冒犯,但我能问问,明知会遭天谴,你为何还要执意下地府?”

老道笑意不止,不过眸光流转,变作了另一种深沉冷笑。

知道自己无理了,顾婉婉收回目光,垂头看自己的鞋尖。

却不想老道竟答了她的问题:“若我说是天道欲我走此遭,姑娘可信?”

顾婉婉心里不安,话却没过脑子,“什么人值得您这么做呀?死的可是您儿子耶。”

一时,傍晚时分原本热闹喧嚣的街道,落针可闻。

顾婉婉在心里扇了自己至少一百个嘴巴子。当年这件事轰动地府,她无比好奇,如今才失了分寸,舞到正主面前。

老道起身踱步往她走来,老道气功深厚,脚下生风,卷起周遭枯叶残枝,竟刮得她眼睛生疼。

她好像把脖子伸到了对方的刀下,还挑衅对方:略略略。

可对方却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老道停在她面前,一字一句语气极其冷冽:“这是命数。”

顾婉婉没敢再说话,头埋得更低。

沉默许久,老道又出声,“锁个魂儿而已,花了四十五分钟,教你的口诀又没好好记?”

老道语气轻快,铃声入耳,顾婉婉抬起头来。

谢安逸跑到他俩面前,拍着胸口喘气儿,“师父,这是大城市,堵车啊!你以为乡下呢,拐个弯就到村口赤脚医生家。”

老道也不恼他的话,还抬手擦他额头上的汗,“运气保持体内真气不乱,都快二十的人了,还像个毛小子。”

“师父您老糊涂了,我今年才十八,二十还早!”谢安逸反驳了一嘴。

顾婉婉不敢置信地看着谢安逸,这说话真是没大没小的。忽而她顿住呼吸,小道的年龄和老道下地府的时间对上了,莫不是抢他的生魂?

若是如此,这个道童不简单,至少在他们道家不简单。加上他身上的那枚铃铛,顾婉婉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这时于桂香从副食店里出来,看着多出来的老人家,迟疑了一下,“您是这位小道士的师父吧?您能救我们家小欢?”

“我不能。”老道摆摆手。

顾婉婉大惊失色,刚刚说好的呢?出尔反尔了?

旋即,老道侧头看着她讶异的瞳孔,“这姑娘能。”

老道士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顾婉婉看不出来,迟疑道:“我能吗?”

“地府鬼差总认识几个吧?”

老道此言一出,于桂香和罗平眼睛瞪大了,瞧完女生,又对视一眼,怀疑遇见疯子了。

可未想,这女生很坚定地点头,“认识!随叫随到。”

“那就好办。”老道转头对于桂香夫妻道:“办法有一:您儿子的命是婴灵用精气吊着的,我送婴灵去投胎,鬼差拿走您儿子的命。其二,偷天换日,替你儿子改命,只不过这样婴灵无法立刻进入轮回,只有等你儿子死期到,它才可去投胎。”

后者是顾婉婉所想,但又是一件违天道,可能会遭天谴的事,可老道浑然不在意,只等待夫妻二人回答。

提到了鬼差等字眼,于桂香很茫然,“是不是...要给买命钱啊?”

谢安逸这时插了句嘴,“我们不是要骗你的钱,分文不收。”

师父带他出来寻找机缘五年之久,遇事良多,师傅始终秉承一个宗旨,只为行善不为钱财。

有时候他都怕再不收钱,两人会被饿死。

这么一说,于桂香放下心。不管对方是不是骗子,如今都只有死马当活马医。她问道:“婴灵是我流产了的孩子吗?如果它要等小欢死了才能去去投胎,那它该怎么办?”

平常人对鬼神之说一知半解,并不完全理解,也并不完全信,可老道乐于向他们解释。

婴灵正是于桂香未降生的孩子,它不知获得什么机缘,通了人性。从烂尾楼的怨气来看,李春来、李三平的死都和它脱不了干系。至于除顾婉婉以外,还有多少受害者,老道并未说。

而所谓换命,就是在生死簿上做手脚。由于罗欢体弱,早已失去用神,那么只能借婴灵来镇守。

这也是瞒天过海之法,一旦阵法开启,罗欢就必须已假死状态来骗过鬼差,这就需要顾婉婉帮忙。

向夫妇俩解释完,老道对顾婉婉道;“姑娘,这件小事儿能做?”

顾婉婉二话不说就点头了,地府的烂账多得是,多一笔无伤大雅。

老道继续向夫妇二人说:“亥时之前你们准备好香烛纸钱,孩童寿衣,再将未降生的孩子有关之物拿来。而姑娘...”

他扭头看顾婉婉,“子时道场开始,你需拦住鬼差,不能让它们发现此处并无罗欢魂魄,若是出纰漏,这娃娃可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老道语气严肃,顾婉婉不敢怠慢,立刻回家找她的铃铛。

回到南湖阁,贺之淮并不在家,兰姨说他陪贺寒松应酬去了。

询问顾婉婉是否用饭,顾婉婉拒绝,直奔卧室。

这事儿不见得黑白无常会同意,她可能得废些嘴皮子与时间。

如她所料,摇铃半小时,无常兄弟才出现在她房间。得知她要干这等事,直呼不要命了。

听说帮她的道长是当年下地府抢魂的,黑白无常还担心她被骗了,好言相劝。

“婉儿,那道士真有本事,早就把你给收了。”

“就算是真的,这事儿也做不得,弄不好我们都得完!”

顾婉婉不听,“道士不简单,他徒儿还有一个铃铛,那上面的东西说不定你们都没见过。”

黑白无常同事嗤笑:“道家只有三清铃,你形容的那玩意儿怕是假的吧。”

“不是不是!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顾婉婉缠着他俩不放,掐着脖子威胁道:“帮不帮?不帮我现在就死,回地府。”

又是这招,地府好不容易修好了,阎王为此还得了表彰,给大家加工资,可不能被谢婉儿毁了。

兄弟俩立马同意:“行,准备好你就摇铃,我们来看看怎么回事儿。”

亥时一过,顾婉婉也没在意贺之淮是否回家,拿起铃铛出门。

接近十二点,街道空无一人。

副食店门口摆放着开坛所需的木桌,桌上放置婴儿衣物、香烛、八卦镜、三清铃、桃木剑等。

老道不同昨日,身着紫色道袍,金线压边,浓稠夜色之中亦可见光泽,是一件上等品。这种道袍几乎放在道观里供着,非大事不会轻易穿上。

点燃三支香,老道掐诀观时辰,让于桂香将罗欢的衣物拿出来,放在木桌下方的的瓷盆里。

随之,它拾起桌上符纸,一符祭天、二符通地,三符丢向盆中衣物,火苗登时蹿了老高。

火光之中,身着道袍的谢安逸拿出一个与罗欢大小相近的稻草人,它穿着于桂香准备的寿衣,几张写着旧生辰八字的符纸,分别贴在人体对应的上星、紫官、太冲、灵合四穴位。

他将稻草人放置在木棺内,朝空中撒下白纸。

老道此时回头对顾婉婉道:“姑娘,记得拦鬼差。”

闻言,顾婉婉从仪式中抽离,拿出铃铛轻摇,不过一秒,街巷入口席卷一阵阴风。

黑白两道身影稳稳站在顾婉婉身后,并拿出哭丧棒与索魂链护体。

“这老道有点儿东西。”

谢必安话音刚落,就听见谢安逸腰间摇起的铃声。刹那间,兄弟两又施展鬼术护住周身,眼底流露出惊恐之色。

老道并未回头,只说“麻烦二位了”,便在木桌前盘腿坐定,左手持符右手快速在符上画字,道:“此子用神已散,今日更改四柱,便由婴灵化作用神,镇守四柱,以保此子阳寿。”

此时阴风四起,谢安逸用符纸引燃稻草人。

“不好。”谢必安大呵一声,“附近有鬼差要来拿人。”

稻草人代替罗欢去世,但草木无魂,被鬼差发现有人妄图瞒天过海,他们都得完蛋。

说罢,他与范无赦都来不及思考,寻着附近鬼差的动静,便去了。

见此事成,老道快速丢出第二张符纸,它于空中搜寻,短短五秒落在粉色婴儿服上,与此同时,啼哭声响彻整条街道。

老道起身,食指中指并于一起,伸手一抬,衣服逐渐隆起,浮出一个婴儿的模样,它身上的血迹消失,白白嫩嫩的。

一旁观看的于桂香身子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乐乐,是乐乐吗?”

此刻婴儿不再啼哭,只挥舞着一双小手,朝于桂香伸过去。

老道想拦“它身上的怨气... ...”却没能拦住一位母亲,她已经起身将婴灵抱入怀中。

这一刻借着火光,她终于看清孩子的模样,触碰到它柔嫩肌肤,在她的感官里孩子似有温度。

然等她再度看清,才发现。

原来这个孩子竟不是女儿,而是李家梦寐以求,却狠心打掉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