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诚辩驳的声音小如蚊蚋,被淹没在嚷闹地议论声里。

他涨红脸,几乎抬不起头,双手捏紧裤缝不停揉搓,身体也在打颤。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老师,此刻任谁看来,都会觉得他更像是一个慌张无措的小孩。

唯独顾婉婉在他身上,看见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气。这股气息很淡,薄薄一层萦绕在他的肩膀两侧。

仔细端详,还能看见男人的脸颊除了绯红,还有隐约浮现的黑青色,是将死之人,或是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才会出现的脸色。

就在顾婉婉对这个男人感到奇怪时,警察到校。

民警疏散了聚集在一起的学生和记者。

顾婉婉也只能退到一旁,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民警走到姜家诚面前,他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到台阶上,捂着脸哭诉,“真不是我做的。”

出警的警察顾婉婉在警局见过,好像是郑启华的徒弟,约莫二十七八,叫江铭。她第一次去警局,就是此人接待的。

江铭看一个大老爷们哭哭啼啼的,脸上出现一丝烦闷,“是不是你做的警察会调查,起来说话。”

在教导主任的搀扶下,姜家诚站起来,目光却始终闪闪躲躲,不敢直视警察。

他垂着头,从四名女生的脚下捡起自己的公文包,“包确实是我的,但东西真不是我的,我从来没有偷拍过别人,也没有带避、避孕套到学校来。”

姜家诚说话声音微颤,有些磕巴,说到避孕套三个字,脸又憋得更红了。

校长见他也说不清,站出来对江铭道:“警察同志,办公室和教室都有监控,我带你们先去查监控吧。”

江铭没有立刻回应校长,反而先看了几个女生一眼,“你们说这位老师偷拍,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如何发现他包里的东西的?”

几人互换了一下眼神,其中扎着马尾的女生站出来,回答他,“那天晚上我们几个洗澡有些晚,应该没什么人了,但是洗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口有水桶打翻的声音,我裹着浴巾出去看了一眼,发现是姜老师。”

另外一个女生也替她说道:“我们本来以为是老师来查寝,但是发现他手里还握着手机,他看到我们神色还很慌张,所以就怀疑他偷拍我们。”

“什么时候的事?”江铭问了一句。

“上个月。”马尾女生马上就答了。

“上个月的事?”江铭拧眉看她,“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听他这话马尾女生不太服气,“喂,警察哥哥,别搞受害者有罪论那一套,我们也很害怕的,好不好?”

江铭微抬眼眸,“那包里的东西是怎么发现的?”

马尾女生轻描淡写地,“觉得他偷拍,就自己查一查咯。”

“行。”江铭双手插在腰上,又看看几个女生,“现在我们会通知你们的父母过来,一起处理这件事,所以你们最好不要撒谎。”

女生没有再继续接他这句话,其中一个女生拽了拽同伴的衣角,给她递了个眼神。

小动作没逃过江铭的眼睛,他转头对校长道:“麻烦您带我们去调监控。”

来之前报警的老师已经把大概经过说了一遍,现在看到女生在警察面前的态度,江铭觉得女生撒谎的可能性更大些。

但也不排除姜家诚这个偷拍者有其他癖好,比如一些犯罪者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心理,会在受害者面前观看自己的偷拍成果,这会让他觉得更加刺激。

校长带着几个警察去安保室,顾婉婉无法跟去,从花台边上起身,和学生一起往校门口走。

小罗还在车上等她,见顾婉婉坐到车里,问道:“太太,我送您回家,还是有别的要去的地方?”

顾婉婉:“回家。”

回了南湖阁,刘素兰做了一桌子菜,但不见贺之淮。

按理说,他应该早就回来了呀,顾婉婉净手坐在餐椅上,问兰姨,“贺之淮不回来吃饭吗?”

刘素兰将碗筷放在她面前,“公司有事要处理,贺总让他也去学习学习。”

学习?顾婉婉冷不丁地笑了,就贺之淮那个能装八年哑巴瘸子的毅力,他就一定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还学习啥,公司的事儿铁定门儿清,拿他爸打掩护罢了。

她叫兰姨一起坐下,吃着饭,“兰姨,贺之淮好像挺信任你们夫妻俩。”

刘素兰笑笑,贺先生在妻子面前并没有伪装,她也索性回答了顾婉婉的言外之意,“之淮的妈妈难产死了,他算是我们夫妻俩带大的,后来因为一些事,我们离开了贺家。”

“什么事呀?”顾婉婉目不转睛地盯着兰姨,“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对他也不怎么感兴趣。”

刘素兰想了想,回答她说,“去贺二爷的老宅,程勇打翻了他的一个花瓶,我俩就被赶走了。”

打翻一个花瓶就要赶人走,多金贵的东西吗。顾婉婉问她,“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之淮高考前一个月。”刘素兰说完,好像想起贺之淮高考结束的那场车祸,眼眶微红。

“本来该我丈夫去接他的,结果... ...”刘素兰又喟叹了一声。

餐厅陷入沉默。

顾婉婉突然明了,哪是因为什么花瓶,那场车祸也不见得是意外,是贺二爷打算要了贺之淮的命,找个借口支走了他身边的信任的人,好在贺之淮命大,活了下了。

这样一想,顾婉婉越觉得贺家的水太深,就算不是亲爷爷,也是有血缘的,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过这也是她自己的臆想,万一猜错了呢。

可是,她楼上还摆着内有浊气的玉石。

顾婉婉抬眸问兰姨,“那你们现在又回来了,贺二爷没说什么?”

“没有。”刘素兰:“他好像也不在意这件事了。”

顾婉婉点点头,没说什么。

直到把碗里的饭吃干净,擦了擦嘴巴,才对兰姨道:“如果贺二爷他们再想赶你们走,就拿我来当挡箭牌!”

刘素兰停下收拾碗碟的手,吃惊地看向顾婉婉,旋即又笑道:“之淮能和你结婚,是他的福气。”

顾婉婉笑而不语,拿着手机回到卧室。

研究了近半个小时,她发现原来手机比他们描述的好玩儿多了,不仅能看视频,看新闻,还能打游戏。

原主是个喜欢社交的性格,这类app很多,上面有很多头像好看的小哥哥给她打招呼。

顾婉婉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索性学习了一番,将所有的简介都改成了:已婚。

退出软件,她又进入抖乐短视频平台,一条视频一条视频地往上滑。

原主似乎很喜欢看帅哥,连续刷了好几条都是各种类型的男人... ...

顾婉婉看腻了,抬眸看了眼时间,猛然发现,原来她已经抱着手机玩了四个小时!

怪不得一些鬼说如今的人抱着手机,往床上一躺,和吸食鸦/片一样,浑然不知时间流逝得有多快。

深夜十一点,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拿起铃铛往育才高中赶。

从车上下来,她一路跑到女鬼说的老教学楼背后,找到位置稍矮的墙。

也不知道女鬼在里面等了多久,顾婉婉卷起袖子往上爬。

以前没干过这事儿,她爬起来不利索,踩塌了几块砖才爬到顶。

张望一眼,瞧见女鬼就坐在不远的地上,背靠一棵树,面无表情地望着天。

顾婉婉赶紧撑起双手,想把脚先翻过来。

不想砖已经松了,她一个打滑,整个人扑了下去。

就在脸还有零点零一毫米就要着地时,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了她。

她悬浮在空中,侧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谢必安蹲在地上,歪头看她:“婉儿,你大半夜在这儿翻什么墙?”

“白爷,你怎么来了?”顾婉婉被力量再次拉扯起来,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

谢必安指了指她包上挂着的铃铛,“摇得可急了,以为你出大事了。”

是她刚刚狂奔,闹出来的动静。

谢必安看看她身边的女鬼,“大半夜来找这女鬼?”

“不是要积德嘛,她失忆了我打算替她查查。”顾婉婉解释完,又走到女鬼身前,“对不起啊,我刚刚在家玩儿手机,玩太久了。”

女鬼笑容甜甜道:“没事,我刚刚还以为你不来了。”

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顾婉婉跟在她背后走着,“说了要帮你,就一定会帮,你看我还有一个帮手呢。”

说着她回头看谢必安:“黑爷呢?”

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

“喏!就在这儿啊。”谢必安往旁边一指。

夜色太黑,树荫下黑无常几乎与夜融为一体。

顾婉婉不好意思朝范无赦笑笑,继续往前走,“妹妹,你带我们去档案室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的信息。”

女鬼也是这么打算的,她轻车熟路将三人带去了教务室。

门上了锁,谢必安用鬼术化了一个鬼纂,将门不留痕迹地打开。

顾婉婉羡慕地看了眼他的手,原本这点小伎俩自己也会,如今被困肉身,她太难了。

开门进去,屋内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台电脑,另一侧是两个存放文件的铁皮柜。

黑白无常有鬼术,可以隔空查看电脑上的信息,顾婉婉只好去翻找铁皮柜里的纸质文件。

同样,是谢必安替她开的锁。

她先从十年前的学生档案看起,上面的照片有些都模糊了,她需要仔细辨认。

女鬼因为无法触碰物体在一旁等待。许久之后,她蓦地说起,“那个姜老师是被冤枉的,我看见是那几个女生往他包里放的东西。”

顾婉婉停下手,“你还挺八卦。”

女鬼羞赧一笑,“在学校出不去,只能到处瞎溜达。”

“可惜,你没办法替他作证。”没有找到女生的信息,顾婉婉又去看二十多年前的,“不过,现在不比以前,到处都有监控,警察会查出来的。”

说到这里她还挺生气,被碰瓷讹走的镯子,现在都还没找回来。

女鬼蹲在她旁边,“姜老师是个好人,上次有个同学的钱被偷了,他还把自己的钱给她呢。”

“他还给贫困学生买新校服,对食堂阿姨也很礼貌,学校来过一只流浪猫,他还给它准备猫粮... ...”

顾婉婉起初一边翻看档案,一边回应她的夸夸模式,突然她嘴里没发出声音了,连手里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她将手中的一份文件递向女鬼。

“你说了他那么多好,那你知不知道,你叫祝子晴,死的时候才十七,而... ...”

顾婉婉拿出另一张泛黄的学生名单,指着上面的字。

“这位姜家诚,曾经是你的同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