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夫折娇(重生)

作者:应扶余

沈家在县城里停了两日,为伤员包扎止血,只待补足了医药干粮便再度启程。

姜珮第一日下午就退了热,她年轻,又没有外伤在身,等觉得身子轻快以后先慰问过受惊女眷,又去见卫兰蓁,甚至还装模作样去问候唐夫人。

不出意外,唐夫人厌恶她的殷勤孝顺,和她厌恶沈之衍没什么两样,但姜珮脸皮也厚,她同样不在意唐夫人怎么想。

但她确实佩服卫兰蓁,自己倒在床上睡了一日退烧,人家坐在车里射伤匪首,还能同没事人一般,忙碌着照顾伤病,帮医士熬药煎汤。

……可人的命哪里天生就这么贱,要不是自己嫁进来,今日被侍婢殷勤照料的,或许就会是她。

今日县令夫人不曾寻她说话,姜珮难得不关注沈之衍在忙些什么,她让云枝清点过给沈府众人的见面礼,能补足的尽量补足,而后又去照看受伤的随从。

县令又拨了两位医士辅助,可人手还远远不够,姜珮先至重伤区探视,她现在对断肢残体的接受能力好得出奇,虽然依旧不沾荤腥,但闻见人肉烫糊味道的时候,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还取了巾帕替兵士遮眼擦汗,轻声细语地询问他们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云枝持纸笔记录,她如今对娘子压箱底的东西清楚了一些,承恩公府和宫里出给她的嫁妆数目好看是好看,供娘子一生所用也绰绰有余,可……禁不住天灾人祸,现在娘子又花钱如流水。

这些可不是大公子给下人们许的愿,一应开支都应由姜珮来出。

她是做过官家小姐的,纵然担忧,可姜珮话都放出去了,她也未在人前提醒。

照娘子这个花法,只怕再过些时日,宫里那些记录在册的首饰都要偷偷融了去卖。

卫兰蓁这次见她时一直冷冰冰的,等姜珮提议要去厨房帮忙的时候才忍不住开口:“夫人不食荤,还是我去帮厨更合宜些,您若不嫌弃,不如同姑娘们捣些药送来。”

做事要做到人前,却又不能过分刻意,姜珮能从那生硬的语气里察觉到一分善意,但还是婉拒了:“母亲教过我厨艺的,倒是我手下这些女孩子都被惯得厉害,她们也不会什么,就是心细些,肯听人吩咐,留在这里熬药更好。”

王令仪出身大家,虽然门第早早落魄,可仍秉持着旧理念,教女郎时纵然溺爱,但针线厨艺也会教些。

贵族女郎们一生鲜少亲自下厨,但总得自己会做几道家族里珍藏的菜,以十指不沾阳春水为贵的同时又要样样通晓,一为宴席炫技,彰显豪门大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于菜肴上有自己独特心得,二为提防奴仆欺上瞒下,在庖厨上糊弄什么也不懂的主家。

至于现在,世道崩乱,王妃贵女转眼沦为阶下囚者比比皆是,姜珮都怀疑阿娘是不是怕自己出嫁以后饿死,除了那几道外祖父家里原本传男不传女的秘制菜,还教了好些材料便宜易得、制作简单的家常菜。

食材是早就采购好的,她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只按照沈家厨工提供的菜品尽量装作娴熟利落地准备,甚至还捏了两道西北面点,送与当日护卫她负伤的侍卫。

但即便如此,对于沈家蓄养的甲士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青萝与青棠都知道她身子不适,又一心向着她,只要照看伤病的同时与这些兵卫闲聊起自己,夸上一两句,慢慢的,旁人也就都清楚了。

卫兰蓁担忧姜珮在自己这里出事,常过来看一眼,见姜珮是真的会做这些粗鄙事,不免吃惊,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平淡道:“还是夫人有手腕,奴这两日一直焦头烂额,可夫人一到这里,都能听到歌声笑语了,一样的菜色,今日大家吃起饭来就是津津有味。”

远处有女子歌唱,曲调柔婉,清丽缠|绵,姜珮听得出,是青萝在唱她家乡广为流传的《西洲曲》,对于更习惯粗犷豪迈的晋兵也算一种新奇的体验。

姜珮喜欢被旁人奉承夸奖,可此时也稍感心虚,她能安抚住这些士兵,不全靠她这副皮囊和好听的话,还有身份地位与财力。

宫廷练就了她琢磨人心的本领,姜家给了她这副花容月貌和足以支撑一时的钱财,更有忠心的侍婢仆从可供驱使,沈之衍这个丈夫目前虽没见到什么实在的好处,可是作为他的夫人本身就是一种优势。

人一出生便被分为三六九等,一个美貌心细的贵人屈尊,亲手服侍这些原本出身寒微的武夫,卫兰蓁这种与他们同为沈之衍属下的脱籍女子就算再怎么尽心,在人心上也无法弥补先天的劣势。

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摇头道:“若无卫姐姐雪中送炭,也显不出我的锦上添花。”

姜珮被众星捧月惯了,养就极骄矜的性格,但她同样也极能放下身段,结交比自己身份低许多的人,只要她能用得上。

美貌在交际上无疑是一块十分好用的敲门砖,无论男女,但凡她体贴温柔一些,都能从对方身上收到善意的回馈。

只有那么几个例外。

她微抬着头,站在日影下,能看出才绞过不久的脸又生出细软的绒毛,即便是美艳娇媚的长相,也给人一种稚气未褪的错觉。

那只软而热的手抚着卫兰蓁的指尖,烫得人战栗起来。

这极具欺骗性的和善顺着她的呼吸一道送来,卫兰蓁冰霜一样的面容上渐渐浮起一层红,她觉得有些过分热了。

而且她什么时候和夫人这么亲热了?

姜珮并未察觉到她的窘迫,惊讶道:“卫姐姐没用我给你的香膏么?”

“奴每日忙碌,用那么好的东西是糟蹋了。”

卫兰蓁平日里有自己惯用的东西,且对姜珮的人品并不能放心,这些日子又要熬药又要包扎,没那么多空闲抹这些柔腻昂贵的香膏。

姜珮不赞成她这番话,从怀中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盒晶莹膏脂,替她细心点涂红肿处:“做事的时候洗去就成,并不妨碍什么,只有东西配不上人的,哪有人配不上死物的道理,要是没了再找我要就是,卫姐姐不能只顾着赚钱做事,不爱惜自己的肌肤,磨破了就不美了。”

常人对待自己与他人往往标准不一,她对着沈家亲兵嘘寒问暖时,卫兰蓁多少会觉得姜珮有些做作的姿态,然而当她动作轻柔地为自己涂抹,兰息喷吐在自己的肌肤上,又教人头昏脑胀,心怦怦然,似是中暑前兆。

是沈之衍有意叫她送死,夫人又知道些什么呢?

卫兰蓁轻咳了一声,像是要把自己从这场温柔梦里唤醒,她红着脸道:“娘子这两日有看话本么?”

姜珮这才想起那本《双夫记》,女郎之间交往的开始大多是从这些零碎的爱好开始,然而她自然没那个闲情逸致。

不过她说谎时也能面不改色,暗自思忖那本书被丢到哪去,若是遗失了一定要再买一本回来挑灯夜读:“原本是要看的,可病了一场,今日又过来瞧卫姐姐在忙些什么,便疏忽了。”

卫兰蓁正要说些什么,向她身后一瞥,忽然倒退一步抽回了手,面上的红晕完全消失了。

她恭恭敬敬道:“大公子安。”

沈之衍远远站在廊角,姜珮看不出他的情绪。

“阿奴,过来。”

姜珮这两日没怎么见到他,也未主动关心过自己的郎婿,见沈之衍唤她,甚至动也不动一下。

“郎君是寻我用膳的吧,您自回衙内就是了,我今日在这里吃也是一样的。”

她笑意盈盈,却在拒绝他的邀请,若不知她对面站着的原是她丈夫钟意过的新妇人选,还当是旧友重逢。

沈之衍走近了几步,眉眼温柔,仪态仍旧赏心悦目:“恐怕不成。”

他顿了顿:“京中来人了。”

甲士三百,加上一些未经训练的婢女家仆,竟能全歼近两千贼匪,即便占了武器精良的先机,也足见沈氏治军有方,正元帝不能不嘉奖抚恤,姜珮忙向他快步急趋,裙摆掀起不小的弧度,催促道:“快让人摆香案来……郎君你瞧我的衣裳妆容乱不乱?”

沈之衍竟然还有心笑,伸手替她捋顺发丝:“像泥里打过滚的,教人见了必要骂我。”

她的头发已经没那么清爽,他是喜洁的,可即便如此,也比她远远站在那里同旁人欢声笑语更令人愉悦。

皇帝的使臣骂他做什么,正元帝难道还爱管臣子家务事……姜珮疑惑不已,她向外走去,远处花树下,一个高大男子转过身来,笑着道:“皎皎怎么了,不识得你风流倜傥的阿兄了?”

姜珮笑得勉强,像是吞了一把柳叶刀似的,艰难辨认道:“大哥?”

兄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她满口胡言乱语,说姜家看重沈之衍日后有称帝之能才过来!

姜珮背后冷汗直冒,他来了多久?

纤细的腰肢被身后那人揽住,他笑吟吟的面容下似藏玄机:“怎么,阿奴不高兴?”

直觉告诉她,沈之衍定然是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