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古树咖啡馆,这是陶栀子第一次在傍晚来到这里。

整个咖啡馆每个餐桌都点上的蜡烛,烛光摇曳,配合着被指明道路的灯带,在人造枫叶处投着灼灼红色。

那些星星点点的烛光,远远看去总觉得带点眩晕,像是虚景,让人联想起山峦上轰轰烈烈生长得的着野生火棘,如花一样耀眼。

室内香薰机不断为空气降温,略有湿意。

陶栀子刚踏入咖啡馆的时候,便敏锐发现菜单已经换了,变成了酒水菜单。

但是那一面供展示的咖啡墙倒是一如既往。

她站在前台处欣赏着菜单上的颇有文采的鸡尾酒名字,但是还是妥协地摇摇头。

她转头看向江述月,说道:

“我不能喝酒,你自己喝吧。”

也不能喝咖啡。

对于自律的病人而言,酒和咖啡能不碰就不碰。

陈思雨从后厨刚刚走了出来,身上还系着黑色围裙,见到陶栀子后便走了过来,和她一如既往地闲聊。

“我们店里最近新增了五十个种类的豆子,我已经陈列出来了。”

陶栀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显然是自己平时的奇怪举动做多了,陈思雨都记住自己了。

陈思雨对点单这件事比较佛系,主要以每个客人舒心为主,消费全凭客人自己的意愿。

说话间,陈思雨似乎已经注意到一旁的江述月很久了,又见他就站在陶栀子身边,便 眉间一动,露出一抹笑看向陶栀子,问道:

“新朋友?”

陶栀子搜肠刮肚后,想了一个最适宜介绍江述月的方式:

“是的,他在公馆内的图书室工作。”

陈思雨闻言,眉梢一挑,眼中倒是多了几分熟络,但是啧啧有声地惊奇地说:

“公馆内原来图书室还有人专门管理,这工作听起来比我这里有趣多了。”

陶栀子附和地点点头,转头看向江述月,一边问一边掏出钱包:

“你想喝点什么吃点什么,我买单,机会难得,我平时可是很抠抠搜搜一人。”

江述月的半张脸浸入柔和的光线中,听到陶栀子略显豪气的话,只是缓缓摇头:

“我来付。”

像是提前预料到陶栀子会拒绝一样,他不露声色补充了一句:“员工福利,月底会报销的。”

陶栀子一时间大脑短路了半晌,本已准备好的托辞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江述月的侧脸,总觉得他不像是会为所谓“员工福利”心动的人。

江述月只是太了解她的逻辑,每一句话都说在了她的逻辑电上,让她无力反驳。

可能她真的消费观念过于独来独往,虽然她的平日里花钱方面比较节俭,但是她愿意为对自己好的人花钱,给他买自己舍不得吃的零食,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慷慨地给他。

但是她从未知道,两个人的相处其实可以有来有回。

大概是自己一味给予,已经成为了骨子里的习惯,江述月来买单她有满满的不习惯。

“别人买单我不习惯……”

陶栀子张了张口,低声说。

江述月绕过她,径直走向收银台,轻声说:“那就学会慢慢习惯。”

陶栀子站在他身边,内心满满不好意思,开始盘算着一会儿刷卡的时候自己要不要抢先一步。

在她盘算之际,江述月低声说:“你现在先去闻豆子吧,我还需要多看看菜单才知道点什么。”

陶栀子听到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杵在一旁确实有几分尴尬。

江述月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轻松化解了她内心的不安。

说好陪她一起来闻咖啡豆的,但其实江述月点了杯酒和简餐,坐在咖啡墙的附近。

陶栀子打开一个又一个玻璃罐子,夜晚的光线打在咖啡豆上,很难分辨深浅。

但是正因为分不清深浅,才不会因为视觉而给嗅觉以误导。

她在五十种咖啡豆中发现了一款自己最喜欢的豆子,浓厚苦涩后藏着新鲜的木香,还夹杂几分浆果的酸涩,余味又带着清凉。

这款豆子的气味组成让她想到了江述月身上香味,她默默拿出手机将玻璃罐子里上的标签拍了一下,好让自己记住它。

她想到了什么,刚好看向不远处正坐在真皮沙发上的江述月。

甚至等不及绕行到他的面前,直接隔着一截木头栏杆,来到他身边。

陶栀子趴在木头栏杆上,话到了嘴边反而反常地忸怩了起来。

“述……述月……先生。”

陶栀子本想叫他名字,但是总觉得不带姓氏的名字有种别扭的暧昧感,而名字后的后缀,叫哥也不是,叫叔更不是。

于是她还是擅自在后面添了个尊称,这样才有法子叫出口。

江述月又被她突如其来的称呼引起了注意,他倒是没有纠正,而是问道:

“你真的要这么客套吗?”

“我一直都挺客套的。”

陶栀子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抓住这个空挡问他:“你是什么季节出生的啊?”

问生日不能太直白,她想循序渐进。

“冬天。”

冬天,离现在已经太久,毕竟,她三个月之后就要走了。

陶栀子沉默了一阵,眼神的光黯淡下去,有些失望地说:“原来你在寒冷的季节出生的。”

“怎么了?”江述月也习惯了隔着栏杆跟她对话。

“没怎么,我只是想借个由头和你一起吃蛋糕而已。”

陶栀子在原地,无意识地用鞋头蹭着栏杆下一节台阶,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突如其来的念头。

她抬眼看着的江述月的侧脸,急切地补充,像是抢答一样:“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

“想吃蛋糕直接买就好了,不用等到生日。”

这是江述月对她说的话,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很多对于陶栀子来说有些复杂的事情在他眼里永远可以简单解决。

这时服务生刚好将简餐端上。

江述月为自己了一杯用薄荷调出来的酒,放在灯下是好看的淡蓝色。

他将一杯放满水果装饰的果茶放在自己对面,说了一句:“这杯没有酒精,也没有咖啡因。”

“给我的?”陶栀子又是一次意外的反问。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听到对方嗓音中夹杂的反问,虽然没有很热情,但是看不出任何不耐。

陶栀子看向他。

江述月总是用很的态度在轻易让陶栀子内心感到热意。

“那我闻完豆子再来,快了。”

陶栀子正欲重新返回咖啡墙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白色盘子。

“先吃这个。”

里面是苏打饼干加黑色的鱼子酱,刚才陶栀子在一旁清楚看到江述月亲自用小勺子均匀的抹上去的。

还有两块苏打饼干上放的是火腿片和意大利香肠的切片。

这一盘都是用来配酒的好零食,苏打饼干上带着强烈的植物香味。

陶栀子凑近闻了闻,发现自己立刻沉迷于香料的味道。

“这饼干上是什么香料的味道吗?很好闻。”

“迷迭香和一点海盐粒。”江述月跟她解释道,见陶栀子迟迟不动弹,他才又补充了一句,“先尝尝。”

陶栀子总觉得隔着栏杆在他面前吃东西好像显得不是太礼貌,但更多的是让她思绪回到了十多年前。

福利院旁边是一个很大的快餐店,通体玻璃,可以通过福利院的围墙清晰看到里面的场景。

尤其在夜晚的时候,看得更清晰。

她眼中记忆最深刻的场景,永远不是那些可口的食物,而是那些有家长陪同的孩子可以在里面室内游乐场上蹿下跳地玩耍。

玩累了,就会跑向家长的餐桌,家人会喂他们吃炸鸡块。

当时,陶栀子仰着头,羡慕到近乎痴迷的眼神,紧紧锁在那落地玻璃上。

与那一切只隔着一堵围墙,只不过已然是身处两份截然不同的天地。

多年前记忆在此刻却又莫名其妙地攻击着她。

这些说不上多痛楚的回忆,却让她此时早已忘记了那些假模假样的推辞。

她抿了抿双唇,沉默了下来,抬起手伸向那面白瓷盘子,缓缓拿起一块的饼干,往嘴里塞。

味道抵达口腔的同时,她的手也跟着轻微颤抖,喉头一哽,眼眶竟然有些发酸,有些眼中的水汽开始蒸发在空气中。

她垂下眼,将饼干更快塞进了嘴里,慢慢咀嚼着。

分明是一份难得的美味,却越尝越觉得眼中的晶莹开始有不可控的趋势。

好在着昏暗的光线给足了她体面,让她不至于被江述月亲眼看到这些内心波动。

多幼稚啊,一个成年人为了一块饼干热泪盈眶。

但是……又好像有些可悲。

她的沙哑着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哽咽,还是因为饼干太干,不清不楚地问道:

“你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话虽不清晰,但是江述月却听懂了,他回答:“没有。”

陶栀子假借擦嘴的动作顺带将眼角的湿润抹去,她在一旁酝酿了好久,才慢吞吞地问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对别人好的……”

江述月放盘子的动作滞了一瞬,视线重新看向她时,她已经先一步转身,不敢看他的神情。

她留下了一个单薄孤寂的背影,把半个自己浸在了阴影里,手足无措地说:

“我……我先把剩下的豆子闻一遍,就过来。”

她在咖啡墙前待了好一阵,余光甚至都不敢再看向江述月。

那一刻,她恍惚明白了那句话。

{他走了过去,像对着太阳似的不敢朝她多望,但也像对着太阳一般,即使不去望她,还是看得见她。}【注】

小孩子如果要抵御住诱人的玩具,最好的办法都是看都不要往那里看。

多年后,陶栀子还在践行着这句话。

她总觉自己好像长大了,生理意义的长大。

但是自己的思绪和渴望,好像一辈子都被困在了那些缺憾的童年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