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休结束后,公馆内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时有人员来往。

但是江述月再也没有出现在池塘边上,陶栀子变得比以往更加忙碌,因为刘姨请了专业人员准备改造一下后花园,陶栀子也过去帮忙。

后花园面积很大,呈一个大体的“L”型将建筑群包裹,穿过一整个花园就能抵达人迹少有的藏书阁。

对于陶栀子来说,那里几乎无人造访,但是藏书阁前的小院子和周围的仿古廊道总是被清理得很干净。

为了不影响公馆内事务正常运行,清扫人员从早上四点就会开始打扫,整个公馆内能够在早晨看到打扫人员的大概只有刘姨和彻夜值班的保安。

在刘姨和园丁们一起规划花园的时候,陶栀子在一旁听着,他们考虑到的更多是庭院的植物的色彩,试图让院子里四季景色都分明。

在陶栀子听来,庭院中接近藏书阁的拐角处会进行留白,就是移栽简单的灌木就好。

但是陶栀子几乎每日经过那个拐角,总觉得只有绿色有些单调,便主动跟刘姨提,能不能由她来规划那处留白。

刘姨脸上露出意外之色,诧异道:“你倒是所有房客中第一个主动提出多干活的。”

“我觉得那里色彩太单调了,藏书阁那么古色古香建筑前,只有孤零零几棵垂紫荆树,不如额外种点花卉增添点活力,也不费事。”

毕竟是陶栀子义务劳动,刘姨倒没有立刻答应她,而是说她需要请示下江先生是否同意。

陶栀子倒是乐见其成,她平日里说不上多勤快,这个决定一定程度上夹杂了她的一些私心……

今日在庭院中足足折腾了整个下午,陶栀子干活的时候总是会刻意注意一下日头,她每天都去短暂见见江述月已然成了某种习惯。

担心今天要是去晚了,江述月下班回家了怎么办。

话虽如此,陶栀子还是矜矜业业和工人们一起干活到了下午六点。

江述月大概率已经下班了。

她看到时间的时候,疲惫的心早已凉了大半,总觉得一天不和江述月说说话就生活少了点什么。

尽管两人对话还是陶栀子说得多。

她心情有些低落地穿过一整个庭院,倒没有平时那么火急火燎。

又稍微在那片绿地上大致做了一下种花的规划,才沿着以往路线走到了藏书阁前的院落中。

她用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一块花园里捡来的鹅卵石,本已不抱希望时,她视线闪过间……

竟然发现藏书阁的门竟然还半开着。

陶栀子眼前一亮,马不停蹄地三两步冲如门内,将刚才的鹅卵石彻底晾在院中。

一转头,高处阅览室亮着灯带,空气中弥漫着袅袅茶香和旧书混杂的古朴气味。

她终是楼下看到修长的身影,略带懒散地半倚在真皮沙发上,专注地看着一本极厚的叫不出名字的书。

这里是越是隔绝般地安静,他如同一缕孤高的灵魂,身处林城最繁华之地,仍然离群索居,空寂得如与城市隔绝的游魂。

也许正是这份格格不入,才让陶栀子如目睹明镜般照见了自己。

陶栀子径直上了楼,也不知是不是木质楼梯比较费力的原因,每次她抵达江述月面前的时候总是有些发喘。

心跳只要略微加速,她的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

“我还以为你下班了,今天见不到你了。”

她说话间,搬来的蒲垫熟络地一屁股坐下,仰头看着江述月,气喘间用袖口大致擦了擦今日在太阳光下暴晒一下午出的薄汗。

之所以不坐沙发,是因为沙发离得太远,总觉得隔着冒热气的茶案不够将他的面容看清。

江述月轻轻合上书,将那本旧书拿离腿上,工整地放到一旁,像是命定的儒雅之人。

他的视线略微落下,抬手从身旁的木头匣子中抽出了一方纸巾,递到陶栀子面前,待陶栀子结果才缓缓说道:

“我的时间比较自由。”

像是在说明他为什么这么晚还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谢谢。”

陶栀子接过纸巾,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袖口重新收了回去,错乱中左手腕处的银色链条倒是短暂吸引了江述月视线。

他落下的视线带着某种敏锐的力量。

陶栀子眼疾手快地将袖口用力拉下,飞快将那手链挡住,头脑飞快运转,说道:

“今天帮忙打理后花园,我还看到藏书阁附近有一块不被规划的绿地,我准备在那里种点东西,刘姨很好说话,帮我去跟江先生申请了。”

话音落下,并没有如陶栀子预料的那样引来江述月的好奇心,她反而发现眼前江述月眸色愈发幽深。

她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像是一个用笑容掩饰着内心恐惧的罪犯,忐忑地等待着法官审判。

“你……不好奇我想种什么吗?”

陶栀子试探性地问道。

江述月用琥珀色的眸子凝视了她半晌,空气中流动的空气不知不觉带上了异样的凉意。

他缓着语调吐露两个字,像是极有耐心:“你说。”

“林城处于亚热带季风气候,我想挑选一些在不同季节开放的花,比如秋天的丹桂和海棠,冬天腊梅和山茶花。”

“山茶花刚好可以开到早春,花期长,春天有玉兰和风信子,夏天有木槿和栀子花……和我的名字一样……”

说到这里,她的滔滔不绝因喉头一紧,断了一瞬,立刻接着说,只不过当她和江述月四目相对的时候,语气弱了下去,带着很轻的颤抖。

“花瓣洁白,有暗香……”

她移开视线,拿起刚才的纸巾吸掉额角的汗珠,也趁着这个动作,将心里有些呼之欲出的情感重新关进的匣子里。

沙漠里的人,最容易死于暴雨。

正如同没有目睹爱的人,更容易在突如其来的爱与善中溺亡。

她如此小心着突如其来的暴雨,小心着汹涌的不可名状的强烈情感。

收拾好内心后,她听到耳边响起江述月的隐隐叹息。

江述月终于将视线从她的手腕处移开,浅问道:“你就在这里三个月,来得及种吗?”

“能种多少算多少吧,剩下的,只能劳烦刘姨交给园丁了。”

陶栀子语气乐观随意,倒没有给自己半点压力的意思。

随即她目光闪闪,笑着问他:“对了,你今天有喝咖啡吗?我昨晚送你的豆子尝了吗?”

江述月回到了之前坐姿,腰后垫着厚实方靠枕,令他可以随时保持礼貌的坐姿,不露出半点散漫。

“你每天操心的事还挺多。”

又是花花草草又是咖啡的……

他略微侧头,分明的指骨恰好轻点在刚才他阅读的书的钢印上。

陶栀子悻悻一笑,依旧保持着一脸期待。

总觉得在他面前的自己好像没有那么脆弱,会因为一些波澜不惊的语气而被吓退。

陶栀子算直觉动物,在江述月面前她没有感知到半点危险和不善,才会有勇气每日厚着脸皮来找他。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厚颜换来了江述月的松动,只见他略微指向远处茶台。

“没发现今天多了些设备?”

那边正安放着咖啡研磨器,还有一个法压壶和金属手柄的咖啡杯。

陶栀子立刻起身去查看了一番,寻到了研磨器内残留的咖啡粉,还确认了一下香味,便立刻知晓他已经尝过了。

重新看向江述月的时候,却发现他嘴角似乎上扬了几分。

“早知道咖啡豆能让你开心,我就应该天天给你供应咖啡豆。”

好像目睹江述月情绪变化的她,反而比他开心得多。

江述月略微抚额,似是对她外露的情绪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让人开心的永远不是咖啡豆本身。”

他的话像是只说了一半,却让陶栀子严肃做思考状,去猜测这句话更深刻的含义。

刚想到一半,江述月清了清嗓子,忽然开口:

“明天想去看音乐剧吗?”

刚回过神的陶栀子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任凭她想象力如何天马行空也觉得这不像是江述月主动说的话。

“嗯?”

她凝神侧耳又确认了一遍,面对人生第一次音乐剧邀请,她激动到仿佛有种心脏跳动到即将飞出嗓子眼的感觉,一时间难以置信。

稳了稳心神,纵使心里有千百种对音乐剧的好奇,却只能有些遗憾地表示:

“明天我可能要继续去后花园干活,可能也是六点结束,来得及吗?”

“明天公馆放假。”江述月简短地说道。

“昨天刚公休完,又放假?”陶栀子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有些发懵。

他略微颔首,云淡风轻地解释:“避暑假,夏天随机休的。”

“时间上我没问题,但是……票价多少啊?”

她有些迟疑地问了下,在价格问题面前,她的脸有些羞赧地发着烧。

“票已经买好了。”简单的回答,很奏效。

但是陶栀子在这节骨眼上,却一反常态开始优柔寡断起来:“需要穿什么衣服吗?我可能带来的衣服都比较随意。”

“无所谓衣着。”江述月耐着性子回答道。

陶栀子踌躇了很久,才小心谨慎地问道:“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突然要一起看音乐剧啊……”

“明天是德语版《莫扎特》今年的尾场,大剧院夏日最精彩的演出,也许能作为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他表达得有些含蓄,以至于过了很久,才听到陶栀子的欢欣声,充斥着这平日里死气沉沉的藏书阁中。

“原来你是要送我生日礼物!”

今日,最后的傍晚时光,陶栀子内心的狂喜难以抑制,整个人像一只刚被放出来的柯基幼崽在江述月面前走来走去,像是要欢呼也不是,要故作深沉也不是。

每个细胞都充满着欣喜,噔噔噔下了木质楼梯,脚步声格外轻快,让远方的落日也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