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镜,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褚雪镜抿唇,“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褚朗恨恨地瞪着卫北临,就像瞪一头拱了白菜的猪,哪还有至交好友的样子,“他长得是挺人模狗样的,但你别被他的皮相骗了!”

“我看他是图你貌美觊觎你,说不定和我关系好也是因为……”

眼看他越说越过分,褚雪镜提高了声音,“大哥!”

褚朗止了声,可脸被恼得涨红,倒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暗暗剜了卫北临一眼,巴不得啃下他一块肉。

我拿你当兄弟,你转头拐我妹?!

“哥。”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褚雪镜放软语气上前两步,隔着袖袍握住他的手臂,“我回去慢慢同你解释,好不好?”

褚朗眼眶通红,像是被气狠了,“真的?”

“真的。”褚雪镜嗓音放得更轻,她与褚朗兄妹十余年,就算她已心有隔阂,到底不忍心看褚朗当众如此失态,“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隐约感觉到褚朗的怒气来源不单是卫北临,还有深藏着的、不易显露的、被冷落的愤懑哀怨。

褚朗眸色幽深地看着她,素来笑意晏晏的脸上竟无意间显出几分深沉,“知道了。”

褚雪镜恍若未觉,轻笑,“大哥还像小孩子一样。”

她垂眸看向被他捏的皱巴巴的锦袋,伸手拿了回来。

褚朗本欲拦她,余光瞥见她略带苍白的脸色,终究是松了力气。

二妹身子差,殿外冰寒,还是叫她早些了结了这事回去。

他忽然想起什么,“你不是去找玉霜了么?”

褚雪镜掀眼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东西落在席上,一回来便瞧见大哥要打人。”

褚朗:“……”

他眼睁睁看着褚雪镜玉白的指节将那锦袋整理平整,转身走向身后的卫北临。

啊啊啊更生气了!该死的!诡计多端的臭男人!

“卫世子,”褚雪镜摊开手心,将锦袋送到卫北临面前,“一点心意,多谢你那日仗义相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抱歉。”

卫北临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天色已暗,宫中虽点了灯,但他们所在之处有些偏僻,只有摇晃的灯影。

男人的面容被灯火映得忽明忽暗,哑声道:“你就这么想和我撇清干系么?”

为什么呢?因为萧胤玦么?

褚雪镜微怔,旋即莞尔,“卫世子说笑了,这本就该是你应得的。”

褚雪镜之前让秋芝将银票送去卫府,却都被退了回来。那玉一看便价值不菲,鸿玉坊又不可能放弃卫北临这么大一个冤大头,想必花费他不少,总不能让他一人承担,于是她深思之后,还是决定当面给他。

“我不要。”卫北临沉默一会儿,偏过头去,“没必要。”

他话音落下,空气仿佛都静止了。她独有的馨香近在咫尺,却许久未听见她说话。卫北临抿唇,暗想是不是他语气太重,目光不由自主转回来,便见她眉眼轻垂,睫羽拂下,像是有些受伤。

男人动了下唇,刚要说什么,褚雪镜忽然将锦袋扔进他怀里,留下一句“随你”便径直擦过他离开。

他目光下意识追随她而去,反应过来回头就对上褚朗虎视眈眈的眼神。

卫北临:“……”

褚朗大步跨过来,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锦袋,质问劈头盖脸地就落下来,“她和你说什么了?”他没敢靠太近,怕褚雪镜生气。

卫北临睨他,“与你何干?”

褚朗登时拳头捏紧,瞄了一眼褚雪镜还没消失的背影,到底还是忍了下去,干脆不看他这张讨人嫌的脸,视线转向他手里的锦袋,“你要不要,不要还我。”

他虽然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褚雪镜背对着他也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卫北临的表情他却看得一清二楚,显然是不乐意要。

他不想要是一回事,借别人的手还给褚雪镜是另一回事。卫北临想起褚雪镜离开时落寞的神色,一时心软下来,虽说她强塞给他,可若是他转头就还给褚朗,她应该会更讨厌他……

卫北临将锦袋塞进自己怀里,“我的,不给。”

褚朗:???

褚雪镜给他他推三阻四,他褚朗想要回去就又成他的了?

欲擒故纵!果然诡计多端!

卫北临才不管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算是看出来了,不管是原主还是他,和褚朗都是塑料兄弟情。

他扬了扬眉,朗声道:“褚大哥,某先行一步,再会吧嗷。”

褚朗暴躁,“谁是你大哥?!”

然卫北临甩袖便走,褚朗死死瞪着他的背影,恨不得瞪出一个窟窿。

不对。

他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这家伙怎么去的方向和雪镜一样啊?!

……

梅园。

当今圣上与皇后伉俪情深,皇后独爱寒梅,故而景仁帝特地在御花园旁开辟了一块新地专种梅花。

寒冬正盛,梅园中树头枝繁花开,不少千金小姐慕名而来,因此也不显孤廖。

褚玉霜越过花簇,遥遥瞧见褚雪镜缓步而来,示意春茵上前去迎。

“小姐,你总算来了。”春茵脱口而出,顿了一下又道,“奴婢都要担心死了。”

褚雪镜却看也没看她,笑了笑,“宴中人多,有什么好担心的。”

春茵小步跟在她后头,小心望着她玉瓷般的侧颜,似是想问什么,又不敢开口。

“怎么?”褚雪镜若有所感,脚下的泥土松软,像是融了碎雪,“有话想问我?”

春茵抿了抿唇,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小姐方才是故意支开奴婢的么?”

褚雪镜偏眸看向她,“何出此言?”

春茵摇了摇头,却不说话了。

“你是在想,你初来乍到,为何我如此信任你,甚至让你顶了秋芝跟在身边?”褚雪镜毫不避讳地戳穿她的不解和恐惧,“还是在想,我是否是在试探你,等着抓你的把柄?”

春茵吞了吞口水,她虽是忠远侯府的家奴,却是自幼在乔恩兰院里做事的,府中下人都说褚雪镜蠢笨不才,是个除了脸什么都不会的花瓶,可……

走在前面的女人忽然回头,正巧对上她惊惶的视线。

“春茵。”褚雪镜轻声唤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冷落秋芝的,对么?”

“你也会让我失望么?”

嘭!

漆黑的上空烟花璀璨如流星,毫无预兆地绽放在空中,几乎吸引了梅园里所有人的抬头注视。

春茵陡然一惊,却穿过枝丫看见了褚玉霜笑吟吟的脸。

她虽在笑,眼中却冷漠无情,像淬了毒般令人生寒。

春茵下意识背颈发麻,颤声道:“奴婢绝不会背叛小姐。”

“二姐!”褚玉霜的声音几乎和她同时响起,褚雪镜对春茵的承诺不置可否,闻声看向疾步走来的褚玉霜。

“二姐,”褚玉霜杏眼亮晶晶地望着她,抬指指了指梅园深处,“我方才在后面瞧见一株开得盛艳的朱砂梅,我带二姐去看看罢?”

梅园中暗香盈盈,几乎占据了人的全部嗅觉,褚雪镜淡淡“嗯”了一声,褚玉霜便欢天喜地地要在前面引路。

“莲蕊,春茵,你们在外面等着罢,我和二姐去就行了。”

她其实性子活泼,可对外总喜欢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小白花样,也不知是忠远侯府人的故意安排,还是别的什么。

如果不是褚雪镜知道她将要做的事的话,多半也会被她这副天真灿烂的模样骗了去。

褚玉霜一路将她引至林中深处,直到远离人群,风中卷着的梅香愈发浓郁起来,她忽然顿住脚步,背对着褚雪镜开口道:“二姐。”

褚雪镜有些后悔没带上汤婆子,随意哼了一声,“嗯?”

“你这样毫无防备地跟我进来,”褚玉霜轻声说着,嗓音被风吹得有几分缥缈,“就不怕我害你吗?”

奇怪,褚玉霜前世从来不会说这种莫名其妙似是而非的话。褚雪镜看着她的背影,鹅黄色的裙袂伴着冷风猎猎,混着她微乱的青丝,梅林深处没有宫灯,只有浅浅的月光,恍惚间她竟像索人性命的鬼魅。

褚雪镜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褚玉霜回身笑着看她,依旧是那张纯良无辜的神情,“二姐你看——”

她突然声调一提,提裙往更深处跑去,“那有只兔子!”

深冬寒月的哪有什么兔子?!

褚玉霜跑得很快,几乎三两瞬就没了身影,褚雪镜便是想追也追不上。

前世褚玉霜只是将她引到偏僻处“意外”撞上萧胤玦,但现在……

幽静的梅林中只有无声浮动的梅花冷香,褚雪镜缓慢后移半步,诡异的静谧像藤蔓爬上她的四肢,寻常不起眼的梅树此时在黑暗中仿佛弯绕扭曲的爪牙,悄然包围住她,像要将她吞噬殆尽。

褚雪镜呼吸一滞。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抓住她的胳膊,褚雪镜下意识要叫出声,却被捂住了口鼻。

男人身上温和的檀香盖去了惑人的梅香,一瞬间仿若钟铃醒人心脾,褚雪镜紧紧握着他蒙在自己脸上的手,似是仍然惊疑不定。

“别出声,”男人垂首在她耳边轻声说,温热的气息洒在她颈畔,“我不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