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日暮神社。

七璃站在御神木下,回想这经历丰富的一天,心中后知后觉涌起一些复杂的情绪。

庆幸,无比庆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得到这样的能力,但是能够救下警官们,便是上天眷顾。

她也隐隐有些担忧,外边的世界天翻地覆,除了她和姐姐,没有任何人察觉。

深秋的寒风吹过,御神木的叶子渐渐泛黄,树虽数百年长存,但叶子逃不过时间的轮转,灿烂一季,而后落幕退场。

如果稍有差池,今天机动队英勇无畏的警官们,也将在最灿烂的年华谢幕。

会在活着的人心中留下冷冽的空洞,永不停息地吹着寒风。

她在想,拥有这样的能力,理应承担相应的责任。今天见到他们,心中小小的星火燃起,那个念头愈发强烈。

能一眼识别出坏人和将死之人的她,干什么工作最好呢?答案显而易见。

尽管她的正在念的计算机专业不是最适配的,但日暮家的孩子只要认定一件事,就会一往无前。

“七璃,在想什么?”见妹妹在树下站了许久,戈薇不太放心地来到她身边。

“在想我为什么会看到那些预兆,姐姐,我们家真的曾经出现过有灵力的巫女吗?”

少女疑惑不解,她跟松田说的一部分源自自己的猜测,实则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我也不知道,但总归,有了这样的能力,就去好好使用它吧。”戈薇笑起来依然元气满满,带着和妹妹如出一辙的坚定信念,但眼底仍藏着一丝忧愁。

七璃当然看得出,“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见姐姐忧虑,她反而暂时封存了乱七八糟的思绪,“倒是姐姐你,这次回来,还要走吗?别走了吧?”

姐控七璃一但涉及了姐姐的去留问题,便要不惜一切办法留下她。

“嘛,”戈薇有些躲闪地笑着,姐妹俩一起看向在屋中窗边暗中观察的犬夜叉,“我肯定会多陪陪爷爷妈妈还有你的!”

七璃对犬夜叉翻了个白眼,字正腔圆地吐出来个“嘁”,摇头叹气,一气呵成,仿佛这样做过无数遍。

“说起来,你白天到底遇见什么了?用预见能力救下了警官,不止这么简单吧?”巫女智慧的双眼已经看穿一切,佯装愤怒,“老实交代!你到底遇到什么危险了?”

七璃自知躲不过,确实,回家先偷偷换了身衣服,然而那件灰尘扑扑破了口子的弓道服还在洗衣机上堆着,爆/炸冲击带来的头痛仍未削减,她聪明的姐姐当然能想到不是像她说的摔了一跤那么简单。

本来比戈薇高的七璃先在气势上矮了三分,声音也弱了些,“嗯……就是,”反正第二天看到新闻也是要知道的,她想,“用箭帮警察丢出去了个炸弹……”

“哈???”戈薇瞪大眼睛,“你居然去干了这么危险的事?!”

日暮戈薇在战国时代干的事情随便拿出一件都能跟这同样危险,但是放到妹妹身上自然不同,“日暮七璃!那可是炸弹!”

“可是……”少女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撒娇的姿态,“没有别的办法了嘛,炸弹快要爆炸了……”

见姐姐头上快要冒出有如实质的井字,七璃迅速投降,快语如珠:“姐姐我错了,我下次一定审时度势远离危险不打没把握的仗!”

戈薇叹了口气,莫可奈何,“嘛,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下次一定还敢。

日暮家的冒险精神代代传承,愈演愈烈,永不磨灭。七璃和戈薇恰恰是在这点上最像。

戈薇恢复了活力,“所以说,七璃毕业以后要去做什么呢?”

她金棕色的眼里尽是洞明,拥有了这样的能力之后,日暮七璃不可能在去安安稳稳地去做互联网工作。

“我要去做警察。”女孩的眸子亮亮的,闪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戈薇郑重地看着妹妹的眼睛,“可是一定要保重自己。”

她许下承诺,“一定。”

病房里的萩原一觉睡到第二天,迎着旭日的光芒打了个哈欠。

带墨镜的警官坐在病床旁边,面无表情,熟知他秉性的萩原研二一眼看出这家伙心情并不好。

松田的卷毛乱七八糟,西服也皱皱巴巴,显然是趴在床边睡了一宿。

愧疚漫上这位伤员的心头,“小阵平,你还在生气啊?”

“哈,你也知道我生气?!”松田阵平能够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昨天送走七璃后,萩原开始头晕,吃了药一直睡到现在,松田想说的话便没有说成。

他单手拎起萩原的领子,“炸弹没拆完你接什么电话?!防爆服为什么不穿?!”

松田凶神恶煞是真,萩原被拎着却仍然稳稳地躺在病床上也是真。

察觉到友人的害怕,萩原没有转移话题,也没有嬉皮笑脸。

他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对方,紫色的眼眸里映出松田带着墨镜的身影,“对不住,阵平。不会再有下次了。”

暴躁阵平最顶不住他幼驯染一反常态的严肃和真诚,他停顿几秒,而后甩开抓着领子的手,移走视线。

深觉自己这个样子落了下风,他又放下狠话,“伤好了你给我等着。”

“嗨~嗨~”萩原面上摆出一副“怕了你”的样子,实际心里毫不怀疑,这顿打他是不会挨上的。

嚼着松田给端来的早餐,病号恢复了活力,“小阵平,你觉得昨天日暮小姐说的会不会有一部分是真的?”

与松田不同,他是真的见到了七璃那用常理难以解释的弓箭和箭法。

松田的语气是办案时一贯的沉着:“除了是真心救你,剩下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七璃的话或许瞒得过调查的警官,但瞒不过他们,“像这种型号的炸/弹,犯人的远程遥控大概率会选择手机,而不是让路人一眼就能看出的遥控器。”

“的确如此,”萩原接上话,“无论是为了索要赎金,还是为出车祸的同伙复仇,他都没有理由逗留在公寓楼下鬼鬼祟祟引人注意。如果真如日暮小姐所说,那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抓到他了。”

松田道出更加明显的破绽,“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虽然没有问题,但桌子底下的手都快把弓捏出印了。”也就是山下警官没看见,他心想。

卷毛警官越说越像吐槽,“正常的姑娘见到疑似炸/弹犯,就算是想见义勇为,要么真的武力高强直接把他制服,要么赶紧远离跑掉或者报警,谁会窜上一个不知道进不进得去的楼里,试图停下不确定能否停的下的炸弹啊?”

“巫女,预言,”他嗤笑一声,“如果真有这种东西,要警察还有什么用?啊,有些警察本来也没有用。”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越是这样越说明,她是预先知道公寓楼会有炸弹才上去的,”

半长发青年闭眼回忆着细节,“她上来的时候披着头发,头发上有折痕,用来绑炸/弹的头绳是事先系在箭上的,可能在电梯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所以也就有了松田问她怎么知道有炸/弹的那一出。

但他们二人都相信,日暮七璃与犯人确实毫无牵扯,一则,山下警官调查过她的社会关系,与此案完全没有关联;二是,日暮七璃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机动队的,稍有不慎,甚至但凡萩原没有扑过来护她那一下,她都可能命丧于此。

因此他们更加搞不明白日暮七璃的行为逻辑。

“日暮小姐的弓和箭,确实不太正常,”萩原也与松田有同样的疑问,而且因为亲眼所见,他的疑惑更深,“哪怕是最厉害的弓箭,也不能承担住炸弹的重量之后还能射出去吧。”

“啊,”卷发警官勾起嘴角,“所以说真想拆拆看她的弓箭是用什么做的。”

——话音未落,敲门声响起:“笃笃笃。”

松田起身去开门,来人让着实让他意想不到,他扫了眼对方用长头绳束起的高马尾,心中暗暗将她的习惯于刚刚萩原的推测相对应。

与七璃面对面的时候,松田身上的痞气更添几许,张嘴就是毫不客气的一句:“来讲实话了?”

嘴上虽这么说,到底拉开门侧身请人进来了。

七璃瞥他一眼,拎着果篮径直走到萩原病床旁边,“萩原警官今天好些了吗?昨天真是多亏您。”

未免对方认为她是专程探望而不好意思,她道出来意:“我来取昨天忘在医院的药,正好来看望您。”

“哪里哪里,我该替所有同事感谢日暮小姐才是。”语气温柔的警官心里的想法和嘴上不太相同——沦落到让一个未成年的姑娘来救,好逊,真是纯纯警察失格。

一方面是真心感谢,另一方面是惦记着二人的疑问,他开始寻找机会,“日暮小姐,可以留个邮箱地址吗?”萩原紫色的下垂眼清澈见底,无比诚挚,半分暧昧都没有掺杂,“出院之后想请恩人小姐吃饭。”

七璃欣然应允,寒暄几句后便和萩原道别。

松田站在旁边,仿佛是一座正在散发黑气的雕像。

“哦对了,松田警官,”出门前,日暮七璃停下脚步,眉眼含笑,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那把弓,拆是不可以,但有兴趣的话可以到日暮神社一看究竟。”

呀,小阵平说的话被人家听到了,萩原幸灾乐祸地看向松田阵平。

奈何当事人一点没有背后说人被抓包的窘态,从容回道:“啊,我会去的。”

七璃邀请松田并不是为了逞口舌之快。

在原先的世界,妖怪灵力虽然也不合常理,但社会大众和官方可以接受普通人信奉神灵,可世界融合后,看来并非如此。松田和萩原都是正义善良的警官——虽然前者不太招人待见,七璃心想,正好从他们的口中试探一下世界融合后各方人员对于神学或是玄学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

从医院走后,七璃去超市买了两大包的食物,都是戈薇爱吃的。

回去的路上,她与一个女人擦肩而过,对方步履匆匆,全身都笼罩在黑雾之下。

死气之中,依稀可见一些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