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是哪一天打的耳洞,藤原千夏已经记不清楚了。

“好疼。”

安全别针刺穿她的耳垂。

不熟练的手法,完全不到位地处理,不出意外第二天就会化脓的吧。

但是她并不在意这些事。

她看了一眼扔在脚边的书,果然如书上所说,□□上的疼痛可以一定程度上麻痹精神。

但好像也只有一瞬间的。

她淡然地将沾血的安全别针攥在手里,再次对准耳垂,垂直地刺了下去。

熟能生巧,第二次和第三次打洞顺利了许多,疼痛感也减弱了很多。

——是有耐药性了吗?

藤原千夏捏了捏刚被刺穿的耳垂,血液从伤口处被挤出,血液顺着她的手指,滑进指缝,然后滴落到了榻榻米上。

血液粘稠的感觉,她很不喜欢。

于是她用纸巾随意地擦拭了一下手指,就将粘上血迹的纸巾和安全别针扔到了一边。

藤原千夏走在镜子前,静静地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黑色的头发已经长到腰间了,她已经许久没有认真打理过,所以头发看上去又厚又重,就好像是人偶头上缝上的假发一般。

耳垂上的鲜红的耳洞孔,因为她的半途而废,导致现在一边一个一边两个,看上去极其的诡异。

更不用说肉眼可见的不对称,使得整张脸都极其的丑陋。

“真适合我啊。”她嗤笑一声,向后躺倒在榻榻米上。

她呆滞地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动。

——耳垂已经变得滚烫了,或许是要发炎了吧。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起身去拿起桌子上用于消毒的酒精棉签。

——这和额头上的温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1999年,在二十世纪结束前她的最后一个生日。

藤原千夏时隔许久,主动和母亲提出了请求。

她找上母亲的时候,藤原空正焦急地处理着电脑上的数据,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零花钱?为什么突然想要钱,想买什么,我替你买就好。”

“过几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想买一个蛋…甜点。”她的双手背在身后,怯怯地问道。

自从去年的夏天过来,她就鲜少主动与母亲讲话了。而藤原空也明显不在意这些,两人就一直保持着类似合作伙伴的关系。

但是,藤原千夏最近却突然回想起了一个承诺。

“去年你答应过我会陪我一起过的,母亲大人。”

她想:如果黑泽听见这句话,会不会觉得自己的付出和牺牲都白费了?她企图帮助的人依旧无可救药地依赖着杀死她的人。

真是恶心。

就连藤原千夏自己都想对自己吐口水。

但或许她期待的,就是黑泽因此化身厉鬼找上她吧。

这样她就能再次见到黑泽了。

藤原千夏攥紧了拳头,任由指甲陷入手心。

“今天的实验如果成功的话,我会给你买一个大蛋糕和你一起过生日的。”

撒谎。

藤原千夏轻轻咬住下嘴唇,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因为母亲她不喜欢甜食,更不可能说和她一起吃蛋糕了。

说到底,去年承诺的今年,也是不过是因为去年没有实现前年“一起过生日”的承诺,而无限向后延期的敷衍罢了。

她知道的。

她也只是最后再确认一次。

“嗯,好!”藤原千夏强硬地挤出一个微笑。

——骗子。

1999年12月25日,圣诞节

藤原千夏收拾好一个小书包,离开了家。以她的能力,离家出走这种事情简直是轻而易举。

然而走在人潮攒动的大街上,看着眼前无数条通往“前方”的道路,她却迷茫了。

她现在能去哪里?哪里有她栖居的地方?

哪里才是她的归处?

藤原千夏不知道。

于是她躺在公园的长椅上,任由雪花覆盖住自己身体,思考着自己的去处。

终于,在要被寒冷夺走的意识之前,她看见了母亲的脸,如同幻想一般。

她应该知道的。

房间里布满了窃听器和摄像头,那她的身上,或者说她的身体里,也自然不会少一个定位装置的吧。

她是无法逃离母亲的。

藤原千夏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2000年1月1日

元旦,新的一年的开端,也是新世纪的开端。

但那却是藤原千夏的“终点”。

那一天,藤原空表现地异常的高兴,甚至把长久没有黑灯的电脑关上了,端了一杯红酒,坐在了大厅里已经积灰的餐桌上。

藤原千夏被她喊到大厅的时候,也一时间惊愕到以为是在做梦。

明明母亲之前还那么焦虑千年虫问题,而在正式进入千禧年的今天,却有一种焕然新生的感觉。

“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藤原空将一杯酒一饮而下,眯着眼高声的庆贺着。

转而起身拥抱住了呆愣在原地的藤原千夏。

“千夏一定是支持妈妈的吧。”

她将一杯准备好的红酒递给了自己的女儿,声音温柔缠绵:“接下来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啊,这句话,听上去真耳熟啊。

藤原千夏伸手接过酒杯,将杯口抵住嘴唇,学着母亲的动作,一饮而尽。

事实上,藤原千夏她原来有偷偷喝过酒。因为她听说喝酒能够消除烦恼。然而当尝试过后,她只感到大脑胀痛,烦恼也完全没有消失。

所以她一点也不喜欢酒。

更何况母亲大人给她的酒里,还有一股熟悉的苦味。

安眠药。

她之前有私下里偷偷吃过很多次。她熟悉这个味道。

也正是这个味道,让她坚定地将不喜欢的苦涩酒水一饮而尽。

她或许已经找到了,适合她的归处。

她的意识逐渐消失,她的身体重重地向前倾倒。随后,脑部的巨大疼痛一瞬间带走了她所有的思绪,包括她的烦恼。

期望、将来、明天,那都不是属于她的词。

她的归处始终都只有——死亡。

母亲所说的神明果然是不存在的。

藤原千夏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因为她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藤原千夏在医院里苏醒后,似乎除了她以外的人,都十分的开心,并高呼“这是奇迹”。

但事实上,奇迹并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

所以即便她苏醒了,看似活下来了,却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本来是有意收养,也按照法律理应收养她的星野家,一家四口来的时候,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就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振作起来!你的身上还承担着你母亲的期望!”好像是她外公的人,大声朝她喊道。

看来他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的女儿啊。

藤原千夏冷眼瞥了他们一眼。

能教导出母亲那样的人的家庭,会是什么样的,藤原千夏也有所预料。

就像是被那样的母亲教导出的她,是怎样的人渣,他们也清楚。

“那个孩子!!实在是太像她了!那个恶魔!!那个恶魔她没死啊!!”

藤原空的妹妹在看清她的脸后,情绪瞬间崩溃。她不停地用手指撕扯着自己的脸,直到被医生注射了一剂镇定剂之后,才安稳了下来。

这绝对是母亲大人的亲人了吧。

藤原千夏不禁感叹。

整个星野家,到最后真正地和她说上几句话的,就只有末男,也就是她的舅舅星野阳太。

“因为二姐她怎么样也接受不了,甚至还两次带着女儿离家出走了……”他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对不起啊,千夏。”

藤原千夏没有回应他的“对不起”,因为她从来没有怨恨过星野家。

不过就是一群出尔反尔的骗子而已。

她已经习惯了。

藤原千夏的抚养权,像是推皮球一样,东推西推,最终还是落到了她的亲生父亲,藤原浩二的身上。

在母亲的葬礼上,藤原千夏第一次见到了他血缘上的爸爸。

那个对她不管不顾九年的“父亲”,悲痛欲绝地抱紧了她,并一口一句“对不起”。

藤原浩二从未知晓过自己女儿的存在,也没想到女儿遭受了如此的伤害。

所以他一脸认真地握住了藤原千夏的手,郑重地保证道:“我会好好抚养你长大的。”

因为他的一句话,藤原千夏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

然而这微光,也很快就熄灭了。

被藤原浩二接到山形后,不到两个月,藤原千夏就发现了这个“负责任好男人”的本质。

藤原浩二每天基本上都是在家里混吃等死,还好高骛远,做事大多半途而废。

母亲曾经说的所有丈夫不该有的不良嗜好,他都有。

也或许那个时候的藤原空举的反面例子就是藤原浩二吧。

藤原千夏不由得觉得:自己可真傻,那个时候,竟然就那么简单地诓骗了。

但直到被骗到市役所改名的那天,藤原千夏才彻底对藤原浩二死心。

“……我讨厌夏天(natsu)。”

看着白纸黑字标注出的名字的平假名,藤原千夏生理性地厌恶起了这个名字。

她不喜欢夏天。

因为她的希望永远的终结在了夏天。

但就算她再讨厌这个名字也没有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工作人员拿走文件,盖章,然后收进资料柜里。

而更让她绝望的,是藤原浩二小声嘀咕的一句话。

“那个臭女人,不要把千景(chikage)这个名字随便就拆解给别人用啊,那可是我们饱含爱意想出来的名字啊!”

那个瞬间,藤原千夏仿佛自我开解了一般的,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发自内心地笑了。

母亲死后一年,她终于像母亲要求的那般,将一切无用的感情,都抛掷到脑后了。

——真好啊,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正式成为千夏(chinatsu)之后,藤原千夏也就一改往常作为千夏(chika)的风格。

她剪了短发,染了头发,还给之前快要闭合的耳洞,配上了一对显眼的耳钉。

因此也不止一次地被学校通报批评,并叫来家长。

“你父母都是怎么教你的!!你看你这像个小学生的样吗?!”

面对教导主任的严厉训斥,她淡然地回道:“我没有父母。”

的确,她从出生起,就没有所谓的父母。

在改名后,她也就没在叫过藤原浩二“爸爸”了,因为她觉得恶心。

“爸爸”“妈妈”,这两个常见的称呼,她怎么也习惯不了。

而“母亲大人”在她的心里,也已经不是指的“妈妈”了,而是一种代称。

当她既不想提起“妈妈”,也不想说出“藤原空”的名字时,她就会用“母亲大人”来代称。

自然的,对于藤原浩二现在的妻子,也就是她的继母——藤原纪香,藤原千夏也只是称呼她为纪香阿姨。

藤原纪香很不喜欢她。这是自然的事情。

毕竟她们见面第一天,藤原纪香虚情假意地提出要拍一家三口的合影时,被藤原千夏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因为当时的她,一心想着求死,甚至不希望在世界上留下她存活的印记。

对于这样不会读空气的小孩,要是藤原千夏遇见,她也讨厌。

所以在听到藤原浩二和藤原纪香私下里的谈话时,她没有一点吃惊。

“你前妻的女儿盯得我毛骨悚然的!你快把她送走!”

“她身上还有藤原空的那么多遗产呢……跟她处好关系,那都是我们的!”

“我不管,我怀孕了!是我们的孩子重要,还是她更重要!”

“好好好好,我考虑考虑。”

——骗子。

藤原千夏使坏的在他们必经路上泼了一地的水,然后潇洒的离开了。

她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离开藤原浩二的家之后,她应该去哪里找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了。

冲绳?京都?北海道?这些地方都很不错呢。

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

2000年,年底的一天

藤原千夏为了更快地规划好路线,悄悄的翘掉了学校的课程,瞬移回了家中。

这个点,平时家里都不会有人在的。藤原浩二这个时间会去赛马场,藤原纪香也在上班。

然而,藤原千夏却在刚落在二楼房间的一刻,听见熟悉的女声。

“笑死了,他还真的误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了。”

“按你的方法,应该可以完美的将那个废物杀死吧?”

“太好了。”

“啊,他前妻的遗产?对,我听说金额特别的庞大!但藤原浩二也不知道哪里缺根筋,非要等她前妻的女儿同意了,才会动那笔遗产。不过等他死了之后,那死丫头的抚养权就归我,遗产也就归我了。”

“如果那死丫头不肯滚蛋,我们就用同样的方法再送走她!让他们一家三口在彼岸那端团聚!”

女人说着说着,发出了刺耳的讥笑声。

她得意的环顾了四周,似乎一切都尽握于手中。

而她的身体,却在看清楼梯上站着的人的一瞬间,僵住了。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去上学了吗?!”

“我也是同样的疑问啊,你不是应该去上班了吗?纪香阿姨。”

藤原千夏淡定对上她怒火中烧的双眼。

她本来就是刻意让藤原纪香看见自己的,不然以她的能力,她是绝对不可能会被发现的。

藤原千夏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不仅想要残害藤原浩二,甚至还把坏念头动到了她的身上。

“你听见了?”藤原纪香咬牙切齿的冲上楼梯。

气势汹汹地仿佛是来杀她一般。

但是藤原千夏怎么会怕这种人呢?

和她以往共同实验的猛兽相比,人实在是太过脆弱了。

现在只要她手指一弯,就可以直接让放在客厅的台球杆贯穿藤原纪香的心脏。

但是她还是没有恨心到那种程度。

“啊!”刚迈上楼梯几步的藤原纪香发出了剧烈的惨叫声。

她的大腿上,不知何时被插进了一根竹筷。她单膝跪倒在楼梯上,用着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冷眼俯视着她的少女。

“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关系,我有特意的避开要害,只是给你长个教训。现在去医院治疗的话,养个几个月就会好了。”

反正再过几个月,她也就会离开了。到时候藤原纪香再想干出什么坏事,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藤原千夏的语气淡淡的,就仿佛在和她讨论今晚吃什么一样。

在抛弃了所有感情后,藤原千夏想通了一点。

——明明应该死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啊。

无论是藤原空,藤原浩二还是藤原纪香,他们不过就是自作自受而已。

她没有理由自责。

所以,在2001年,母亲大人现身的那天,即便藤原浩二抱着已经冰凉的妻子的尸体,哀嚎着向她求救了,她还是果断地选择了离开。

藤原浩二应该能理解她的举动吧。

毕竟,由疯女人培养长大的女孩,谁都该猜到,注定会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家伙。

她已经仁至义尽的拨打了报警和急救电话了。

至于其他的,也只能说——

活该。

藤原千夏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悠闲地荡着。

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地上的蚂蚁,她想知道,蚂蚁彻底把沙地上的那块糖搬完,需要多少的时间。

而她,完全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又需要多少时间呢?

藤原千夏思索着的时候,一句关切的话语落在了她的头上。

“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

藤原千夏抬起头来,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饱经沧桑的中年人。

“难不成是迷路了?要我送你回家吗?”

看着男人主动伸出的手,她下意识的把他当作了拐卖女孩的怪叔叔,于是撒腿就打算跑开。

“我不是坏人!真的不是!”那个中年男人激动地喊着,一脸受伤的模样。

“那个……我叫岩崎五郎。职业的话……姑且是救助人的。”

自我介绍完,男人还特意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是坏人!”

“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但凡这个地方遇到的是脑花,藤原千夏就彻底黑透了。好耶!

碎碎念:

其实之前的生日回,是打算安排DK悟送千夏耳饰。但后来我想了想,这波送了就直接凉透了,所以就还是算了。感谢在2021-04-08 22:54:13~2021-04-10 23:0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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