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空气莫名震动,“铮”地一声——

箭簇击中剑尖,其力道如波浪,从箭尖震荡至箭尾。

翎羽抖擞,像一只振翅舒展的白鹰。恍惚间嘶鸣一声,仿佛腾空而起,利爪勾住猎物,气势磅礴。

精铁铸的剑尖应声而裂,碎若流星!

许碧惊得长睫颤抖,只见一块铁片如落叶飞花,携地心不可抗力,飞过额角。

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比起恐惧,感到的更多是震撼。

震撼!

被箭击飞的铁剑嵌入墙壁。

萧清影慢条斯理地自背后箭囊拔出一支木箭,搭在弦上,手指回勾,张满如弯刀,对准二修。

二修已两腿发软。

无需再受一箭,人生来便有对危机的感知已告诉他们,这小美人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背着剑时明明是个沉默寡言的冰山美人,拿起弓来却摇身一变。

日月入怀,岳峙渊渟。

世间若无此姝,玉山将崩!

二修反应奇快,生怕一箭毙命,叩头如捣蒜,“道友饶命!我等知错,求道友网开一面,我等必定改过自新,再不敢犯!”

沈碧听后眼内掠过几丝刻毒。

一面心想若是她,定不饶此二人性命。今日结怨,日后再遇,保不齐后背捅冷刀。又一面想她错怪了萧清影,原道不是弃逃。然良善如她,怎懂斩草除根。二修分明看透,算准这点。

萧清影果然调转箭头,向外空放了这一箭。

二修正暗自欢喜,忽然钉在原地。

竟是一支回旋箭!

箭势如虹,凌空掉转,长了眼睛似的正中二修太阳穴,一箭双雕,只留下豆大窟窿。

欣喜的表情犹凝在二人脸上,向前扑倒,死了。

沈碧来不及收起惊讶。

萧清影走近尸体,拾起滚落在地的散灵粉,打开后,右手指尖抹起一点火光,点燃了,一时间室内花香四溢,沈碧和林贯霄慢慢恢复了法力。

沈碧神情复杂,有话想说,又不知该说什么。倘若萧清影听见对话,便连“谢谢”两字都显得不合时宜。

然而萧清影没问没说,接过灵草,径直下了楼梯,“我在楼下等你们。”

林贯霄看着沈碧,张了下唇,尽在不言中。

沈碧双目失神,恍若游魂,并未顾及林贯霄,而是起身走向墙壁。

寻常的杨木箭杆,白雕箭羽,铁质箭头。这支打碎一截铁剑的箭受不住力,早断成两截,凄凄惨惨地躺在地上。

林贯霄见妻不语,凝滞在墙前久久伫立,遂也行至身旁,正要劝慰,便听沈碧声线颤抖,手缓缓抬起,指着被羽箭打飞的铁剑,“霄哥,你看……”

林贯霄定睛,不禁骇住,夫妇俩面上都显出菜色。

铁剑竟深深嵌入墙内!

林贯霄试着拔出,使出吃奶力气,也难动分毫。

两人相视一眼,都不由沉默了。

·

平沙高日,长风万里。

萧清影抱弓而立,翻看手中灵材。

“妹子。”

闻见沈碧,便将灵材收入储物袋,不疏不淡地哂了哂,“我看天色不早,等我们回去,太阳应当就落山了,走吧。”

沈碧面有愧色,踟蹰片刻,下定决心般抿住唇瓣,“妹子,我有话和你说。”

萧清影挑眉,并未拒绝。

沈碧吸气,走到她身旁,眺望大漠,“我与贯霄都是修士,无奈何,生下一个全无灵根的女儿。既为人父母,焉能使子女随自己浪迹天涯,居无定所?所以我们留在影都。这一留,就是十五年。”

说完不禁偷瞄萧清影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心下一松,继续道,“影都修士众多,却能在一仙城里位居榜首,为天下所向,离不开森严规矩。离离纵是我们的孩子,待她年满十八,无论如何也要离开左清。她天性善良,不谙世事。我与霄哥怎能不担心?先前她便差点给人骗了,若不是我们及时找到她,只怕天涯海角,再难相逢。”

沈碧垂首拭泪。

再抬眸,眼底一片坚定,“妹子,这番是我错,若非你,今日离离便没了父母。我试探你是我不对,但我不后悔。我是她亲娘,便是豁出这条命,我也不悔。那两个修士,若你不杀,我也会杀。”

听到这里,萧清影才看她一眼,“我还以为你不会说。”

沈碧怔住,眼泪挂在下睫毛上。

萧清影理了理衣摆,“我并不在意别人的试探,纵是我自己,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萍水相逢之人。那二人恶贯满盈,光腰上环佩就至少来自四五个人,是我杀的他们,纵有业障也在我手,并不因你们。这灵材,也确实是真的,只不过并非从那浮图塔里长出来。你若不说,它便抵了这救命之恩;你若肯说,今后我们还有做朋友的机会。”

沈碧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将事情捋得明明白白。

她钦佩地拱手一拜,“离离能遇到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幸运。”

萧清影眼底浮现出一丝复杂,“这便是母亲吗?”

沈碧惆怅,“我既生下了她,便有这份天职。修士难以有孕,曾几何时,我以为此生便是仗剑走天涯,或许有像萧前辈那样留名青史的机会。后来有了她,我才知道,我沈碧不可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但我可以让她记得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永远留在‘林离离’这本人生的书上。”

怅转明亮,眼里的光比朝日还盛。

萧清影竟有刹那恍惚。

一只小小蝎子爬到鞋面上,她轻轻抬脚踢开了。

“回去吧。”

日落西山,夜色渐合。

纸鹤停在高台上,沈碧甫一下来,就被一连串急促脚步声的主人抱住。

离离先顾父母安危,见二人无碍,便知萧清影也周全,这才问起此行收获。

此处人多眼杂,萧清影不便展露灵材,只道一切顺利。

离离由衷高兴,“太好了,这下薄大哥肯定能没事儿,清影姐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沈碧眼神宠溺,揉了揉女儿发顶,“傻丫头,你清影姐的本事可大了。她不但会剑,还会弓呢。”

萧清影看向沈碧。

离离吃了一惊,对萧清影更是佩服,“清影姐,原来你还会用弓啊。你不但名字和萧前辈一样,也会用弓。可真是太厉害了!我也想学,能不能教我啊?”

沈碧接话,“妹子的弓术是家传,不便相传。日后你看到了,也别太惊讶。再说了,娘的清流剑法不好吗?你非要学别人家的?”

离离鼓起腮帮子,抱住沈碧胳膊,轻轻晃动,“没有,娘的剑法可厉害了。我就是,也想一箭定江山嘛。”

林贯霄捏了捏她鼻尖,“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何来江山可定。丫头,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好吧好吧,爹说得最有道理。”离离嘴上应承,心思却写在脸上,一看便知。

灵材须加入其他辅料,炼制成丹,方可给薄冰服用。

沈碧将一个相熟的丹师介绍给萧清影。

萧清影道过声谢,便家去了。

影都到处都是几十层的高台楼阁。

沈碧一家就住在她楼下,相隔几层。

萧清影回到家中,先走近床榻,见薄冰仍昏沉不醒,才取下佩剑与弓,一并放在桌上。

原身修为尚浅,每日需得进食。

萧清影在旁边小厨房找到昨日剩的蔬菜与肉,炒作两盘,再蒸上一锅小米饭,端到四方桌上,边吃边在脑海中将今日之事过了一遍。

原以为两家相交不浅,担心露出马脚。

未曾想初识不久,离离一家对她不甚了解。

这对萧清影而言自是再好不过。

身份有疑这一桩算是暂时解决了。若今后再有半路跳出来、可能认识从前原身的人,另想办法。

萧清影将肉和菜塞满腮帮子,慢吞吞地咀嚼,脑海中浮现出沈碧和林贯霄夫妇。

与绮罗和君恒的除魔之路上,遇到最多的不是魔物,而是心术不正的修士。

世道一乱,最先变坏的往往是人心。

自见二修第一面,萧清影就隐隐觉察此二人不简单,看似不设防,实则早有戒心。

浮图塔中,二人演技蹩脚,一眼就看出是戏。萧清影折回既是拿弓,也是看看他们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沈碧被反将一军时,萧清影就站在楼梯下。

她算计了自己,报应不爽。纵萧清影就那么走了,老天爷也不敢说她的不是。

然则一来灵材还在沈碧手上,这是她此行目的。

二来胖瘦修士心术不正,既已起心思,难保之后不会找她麻烦。

她做事向来爽快,当机立断,现身救下沈碧夫妇。

沈碧试探她,她何尝不可反过来试探沈碧呢?

萧清影留给他们看那把剑的时间,是警告他们,这是在与虎谋皮,别动歪心思。

若有一件事是萧清影没算到的,就是沈碧吐露真言。

倘若是沈碧自己,遇到一个深不可测的修士,要么交好要么避开。

她已经得罪了萧清影,最好的选择是避开。

但她选择吐露真言,一场不卑不亢的赔罪。

萧清影欣赏她敢作敢当的傲气,才会留有一线余地。

未料到沈碧宁可将余地留给离离。她希望萧清影能是离离的朋友,向离离透露她会弓一事也藏着诸多心思。

正如她所说,她是离离的娘,千般虑万般思,步步为营,不过是为了她。

就像她身作骊山大师姐,处处为绮罗和君恒着想……

一碗饭尽了。

萧清影放下筷子,无可奈何地摇头一笑。

不愧是老江湖,她还是棋差一招。沈碧虽不了解她,却看透她了。

咕噜。

突如其来的声音,引得萧清影蓦地起身,环顾左右,但见房中就她一人,哪来的声音?正这时又一声咕噜,她拧着眉循声走到床边,俯下身,耳朵几乎贴到衣料,听到了清晰的一声——

咕噜。

萧清影:“……”

原来是薄冰饿了。

因他昏迷,原身只能喂些辟谷丹。

萧清影在柜子里找到盛辟谷丹的瓷瓶,打开后在鼻下走了一遭,是最下等的辟谷丹。只能饱腹,其中蕴藏的天地灵气还没菜蔬多。

再打开储物袋,两块下品灵石。

“萧清影”有这么穷么?她在脑瓜子里翻箱倒柜,才找到些线索:都是为了给薄冰治病。

这下萧清影看薄冰的眼神多了一丝复杂。

那床上躺着的不是道侣,是吞金兽啊。

好在她今日去了,至少沈碧钓她用的灵草是真的。

萧清影坐到床畔,一手按住薄冰下嘴唇,扒拉开,一手倾倒辟谷丹。

褐色丹药小小一颗,圆润如珠。

萧清影要喂他吃,偏薄冰牙齿紧闭。

辟谷丹在鲨白齿间滚动数圈,就是不肯咽下。萧清影倚在床头,揉了揉太阳穴,闭眼思索原身是如何喂他的。

正这时萧清影听见窸窸窣窣,定睛一看,薄冰在磨牙,似是用劲全力张开唇齿。

终于露出一条缝隙,她赶紧将辟谷丹塞进去,再扶他起来,饮了一杯水,顺了顺后背,才让其躺下。

看来虽然昏迷,却有点意识。

倘若服下那百年灵草炼成的丹药,就能苏醒了吧?

此人可是原身的道侣,若是辨得她夺舍而来……

萧清影看着这张远山朦胧般的脸。

真有一丝似曾相识之感,再细思便寻不到了。

原身与他伉俪情深,她既借其身死而复生,怎能弃其夫不管。不救薄冰,心魔滋生,于她也不利。

萧清影不怕事,只怕不来事,有何麻烦,先救再说。

屋内只有一张床,好在从厨房往外有个小露台。萧清影便携了一床被褥,以地为席,枕星而眠。

长夜未明,繁星如织。

窗纸悄响,赫然印上两朵小梅花。床榻上的人亦于睡梦中皱了皱眉。

一对毛耳朵的影子打在糊窗纸上,高高竖起,聆听他的心声。

“好险……差点就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