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话矣。萧清影已有授印,还是长公主幕僚,为便差遣,在一层与顶层各设座席,安排得明明白白。

过得半晌,涂壁引萧清影到一层。临时收拾出来的席位,位在上首。足见长公主对这个新门客的重视。

修士捧来一件仿骊山制的法衣与一把佩剑,萧清影还未将弓箭放回,扫了一眼,转向涂壁道:“不必了,我惯用弓,用剑是掩人耳目。”

涂壁:“现在不必了?”

萧清影唇边笑痕淡淡,“有长公主做靠山,自是不必。”

涂壁扬了下眉。

萧清影知这位忠心于姬琴的男宠对她接近骊山修士颇有微词,便又道:“我替长公主办事,进进出出,穿着这样的法衣恐怕会引起误会,可能穿着我自己的?”

涂壁似乎早就料到,摆摆手让修士下去。

修士从来到走都没放下过托盘,猫着腰来,猫着腰去。

涂壁托袖,向萧清影展示衣上纹路,“流芳阁中人的法衣上都要绣大宣国兽,你不能穿自己的衣服,但可以把款式给制衣所,让他们依你平日爱穿的再做几套。”

萧清影想到方才那法衣上并无纹路,便笑了声,“原来如此。”

涂壁抚掌清脆,紧接着转角处走出几名修士,“我们流芳阁内有制衣所、兵器所、丹药所、符箓所……总之各层有各层的规矩、用处。你初来乍到,接下来一个月有问题可以问我。”

给她一个月适应,萧清影觉得涂壁很慷慨,“我确实需要一种丹药。”

涂壁没想到她刚赴职便提好处,不由抬了下巴,心中看低了些,“你要什么?你救了长公主,要一味固元升境的丹药并不难。”

萧清影:“我夫君神魂受损,昏迷一个多月了,我为他找来玉虚丹,但用后尚未苏醒,怕丹药无用,不知阁中可有更好的?”

涂壁怔了怔,搭下眼帘,“应当是有的。”

说完,吩咐下去,让最好的丹师配药。再令兵器所制箭,制衣所制衣。所到之处,无不尽心。

涂壁还要服侍姬琴,打理完后便回了。萧清影忙裁衣,求丹,选箭,不觉西山日落,还未去见过同僚就散值了。

她披着暮色归去,回家前先去了一趟哨楼。仍是先前去过的。

依旧是两个人在值班,一个是昨日递招募令给她的,另一个年纪稍长,修为略高一些,单手捧着一沓告示,正往墙上张贴。显是二人的师兄。

年轻修士见了她,脸上便挂上松快的笑,起身道:“道友,你参加长公主的招募可还顺利?”

年长修士闻言皱了下眉,看向萧清影,无需分辨,一眼看出衣上纹饰,眼里多了几缕微妙,却没出言。

萧清影取出腰牌,放在桌上,“嗯,有幸被长公主选中。”

年轻修士头一回处理这事儿,看看腰牌,有些迷茫。

年长修士近前来,将告示塞入他怀中,比了个让开的手势,边拿过名册边说,“骊山弟子越来越不济了,你们来之前不都上过课么?连流芳阁新进的修士需要到哨楼修改信息都不知道。”

他将法力注入名册,只见纸页泛光,然后把腰牌按在上面,文字飞舞,不多时光芒消散,便将腰牌还给萧清影。

萧清影道过声谢。

年轻修士看着她渐化小点的背影,有些惆怅。

一只大掌往他后脑勺,用尽全力地拍了一下,直吓得他弄洒了告示,弯腰拾捡时,听见年长修士骂骂咧咧:“混小子!少和流芳阁的人打交道,免得惹一身骚!”

年轻修士不以为然,反而咒骂说漏嘴的同门,“师兄那个长舌鬼……”

年长修士蹲下来,这回敲得是脑门,“要不是他说了,要不是我今天来了,不知你又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姬琴每一次招募,只留一个活口?七重结界下,除非你长出翅膀,不然从百层上被丢下来,也只能摔成肉酱。她活着,她来了,你明白这说明什么吗?”

年轻修士听得一愣一愣。

年长修士恨铁不成钢地扯大嗓子,“此女是个狠角色!”

年轻修士讷讷,“我不知道她狠不狠,我就知道她好看……师兄,别打我了!”

年长修士又扇了几下才罢休,鼻腔出气,“哼,我已劝诫,听不听由你。既然她入了流芳阁,迟早会和我们打照面。不过,是不是朋友,就说不定了。”

·

萧清影才到家门,就见离离一家在住所门前,看着等候许久了。

离离眼尖,先从人堆里捡出她,像只惊雀掠了过来,两只手上下摸了一通,心底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太好了!清影姐你没事,太好了!”

萧清影起初一头雾水,刹那便想通了,便轻拍了下离离胳膊,“我没事。”

沈碧和林贯霄走过来。

毕竟比离离多些见识,沈碧无需询问,只含笑拱手,送上恭喜,“不愧是妹子,想来就算你去参加骊山的选拔,胜出也不在话下吧。”

林贯霄给诧异的离离解惑,“你看你清影姐的衣服,这是流芳阁大师傅制的衣。上面还有大宣国兽,只要穿上这身衣服,就代表她是流芳阁的人。”

离离托起萧清影衣袖,仔细观察,“嗯……果然不一样,这布料和针脚是我见过最好的。”

萧清影略略一想,就明白三人为何在此。一定是不晓内情的离离回去后告诉父母,沈碧夫妇知此去要么死要么回,故而焦急,在她家门前等候归来。

便是帮不上忙,这份心也让萧清影感到温暖,“让你们担心了。”

沈碧自知木已成舟,便笑了笑,“妹子可饿了?今日我和贯霄打了驼鹿肉。离离刚刚报名了骊山今年的选拔,心情正高,说想吃炙肉。你也一起来吧?”

萧清影爽快答应了,只是去之前还要回屋看看薄冰。

屋内。薄冰双眼紧阖,萧清影探了他的呼吸和脉象,疑虑顿生。

脉象平稳,按理说该醒了。

她将薄冰的脉象记下,明日到流芳阁丹药所问问。

萧清影喂薄冰吃了一粒流芳阁制的上品辟谷丹,便见他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今夜我就不在家里吃了,离离他们要做炙驼鹿,请我去。”

说完她神情有些微妙,眉头皱了下又舒展开,笑了两声。

临走前她又检视了一遍窗台,然后到薄冰身旁,食指和拇指并拢,从被衾之上捻起一根白色长毛。

萧清影挑了下眉头。

门轻轻阖上,屋内安静。过得一会儿,熟悉的大脑袋顶开窗棂,两只前爪搭着窗台,大半个毛屁股露在外面,有节奏地左右摇晃,前身附低,做好准备,弹射!

——还没落到床上,就被一只手抓住脑袋,另一只手趁势上来用力揉搓,直搓掉大把毛。

“叫你别玩弹弓,就不听就不听,信不信我把你毛都给剃了?”

毛狐狸委屈地看着这张恨不得把它吃掉的脸。

这时它嘤了一声,凑上前舔了舔他的鼻尖。

这让薄病酒想起魔宫还在的时候。

他眼底染上复杂,有些怅然,嗓门低了些,“好啦,没有真的要剃你的毛。我才刚刚能动,等以后再说。”

前半句让狐狸很高兴,后半句又让它夹紧屁股。

薄病酒掀开被衾,试着下床。

早上萧清影出门前他就醒了,然而只得动脸和手,双腿并无知觉。直到这会儿,辟谷丹下肚,才有了气力。

毛狐狸蹲坐在床边,看他扶着慢慢下床,歪了歪头。

薄病酒也纳闷,锤了两下,才觉能动了,站起来走了几步,慢慢摸到露台,打开门。

楼堂馆所,层台累榭;月白风清,千灯照夜。

薄病酒直看得呆了。

这就是……他死后五百多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