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一家三口租住的房间比萧清影的大,更有两倍大的露台。她来时林贯霄已摆好碳火与铁架,一旁码着切好的灵兽肉,另有酒水瓜果,待客周到。

林贯霄要生火,离离赶忙拦住他,迫不及待地掐诀,指尖燃起一朵小火苗,丢到碳火上,扬起笑脸。

林贯霄拍拍她发顶,以示夸奖。

萧清影惯要帮忙,离离不许,拉她坐下,倒一杯果酒塞入手中,“我爹烤肉的手艺可好了,清影姐你等着吃就行。”

许碧笑着附和道:“是啊,当初那么多修士喜欢我,我偏与他结为道侣,正是因他一手好厨艺。”

林贯霄无奈,含笑摇头。

离离一杯果酒下肚,小脸绯红,拉着萧清影要她讲招募会。

沈碧在一旁听着,到萧清影无故丢了佩剑时莞尔一笑,“我猜,你救了那骊山修士的兄长。”

萧清影付以微笑,“是,嫂子通透。”

等她说完,沈碧的目光赞赏中夹杂一丝抱憾,才道:“你拿到授印后一盏茶功夫都不到,就想到帮那修士的亲眷。不仅免了骊山与流芳阁的一场恩怨,还肯用莫大的功劳换后来人的活路,你做了这么多,却没人知道。你不觉得可惜吗?”

萧清影定定地看着她,“那你觉得只做一个母亲,可惜吗?”

不必多言,沈碧懂了,举起酒盏,“这么想反倒是我狭隘了,日后你会有更多功绩,至于谁人知,何人说,就让天下去评。如此,无愧苍天,无愧此身。”

萧清影心中又默念了一边:无愧苍天,无愧此身。

她也举盏,“我很喜欢这句话。”

离离两手拖着下巴,直犯嘀咕,“奇怪,娘,你们怎么在晃啊,而且我也听不懂你们说什么……清影姐,你还不知道吧,今天骊山发了新告示,今年不仅收筑基以上的散修,炼气也能参加。我报了名,很快就能去参加了。”

萧清影纳罕,“往年只收筑基散修么?”

沈碧接过离离醉醺醺的话,“是啊,骊山每年只招十人,去年足有一万多人参加。今年不知为何,考期将至,忽然新添告示,说是多招三人,且只招筑基以下,甚至凡人也能参加,不限人数。自然,这试炼也简单些,不过仍与旧制一样按分数高低录得。”

萧清影那时骊山招生不论出身,不论修为,亦不论分数,凡能靠自己从问心路登上骊山,且在仰天崖下抬起头、直面苍天者,都可入骊山。

都是些老黄历了。萧清影告诫自己向前看,便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张纸,交给沈碧:“嫂子见多识广,可认得这是什么动物的脚印?”

沈碧看一眼便知,“是狐狸。怎么?”

萧清影闻言眉头便轻轻一拧,遂将来龙去脉告诉沈碧。

沈碧道:“影都除去有十重笼罩全城的结界,城内每座楼都设有‘迷魂阵’,对飞鸟野禽奏效。住在这么高的地方,不可能有狐狸误闯,更不可能天天都来。我想,这一定是只灵兽。这些时日只有薄贤弟在家,莫非是冲着他去的?”

萧清影不假思索,“不,他没事。”

沈碧想了想,“可是进来偷吃的?”

萧清影每天都做饭,厨房内并无足印,“也没有。若是偷吃,不必爬这么高。”

沈碧失笑,取出一卷金色绳索,交给萧清影,“那我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不如将它抓起来。这是能制服金丹期以下灵兽的捆灵索,你尽管拿去用。”

萧清影见过这捆灵索,便是在那日浮图塔中听从许碧命令,乖顺如犬的灵兽身上。旋即道过谢,收起绳索。

许碧见林贯霄忙不过来,笑着说“他许久不做了”,便起身去帮忙。

离离坐在小板凳上,困得直点头。有点清醒,又要再来一杯,萧清影赶紧劈手夺过她的酒杯,塞了杯清水。

一面浅酌,一面回想今日。

据涂壁说,长公主到目前也不过招了十二人。都是闲职,所谓“当班”,不过是坐在各自的桌案后等长公主召见。他们修为较低,平日最常聚在一起探讨如何博长公主一笑。

思及姬琴择选的要求,她的同僚多是这种人倒也不难理解。

涂壁另有一句耐人寻味的,“蠢人要用来做蠢事,而聪明人,自然是要做聪明的事。”

他离开后萧清影与其他人攀谈,旁敲侧击得知只有她在一楼另有席位。

显然接下来她会代表姬琴,常与骊山打交道了。

不过,姬琴对手下人确实慷慨。萧清影是弓修,消耗最多的是箭。原本心想能取走十五支就很不错,兵器所却一气给了她一个储物袋,内有箭囊十个,共一百四十支锥形杨木箭。

制箭手艺比不过她,胜在量大管饱。

唯有一点不足,每根箭上都刻有大宣国兽。内含法力,难以抹去。至于衣料、木材、宝石等,也有……

好在她薪俸颇高,另去买些材料自制不成问题。

离离喝下两杯清水,有些醒了,恰时沈碧端来食盘,便大口吃肉,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忽然想起什么,指着天边。

一声巨响炸开,萧清影举目望去,便见烟花璀璨,云兴霞蔚,美不胜收。

正纳罕谁这么好的兴致,便见一只大宣国兽冉冉升起,心下了然,长公主今天的心情果然不错。

看着这漫天烟花,萧清影心中油然生出一分迷惘,其情强烈,不似她的感情,倒像另一个人,不禁愣住。

与此同时,一样在露台上看烟花的薄病酒也感觉到了,一种喜悦和欣慰,仿佛太平盛世,尽在此烟花中。

他按住胸口,也觉得有人做出和自己一样的举动,吓了一跳。

莫非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活着?要与他争抢控制权?薄病酒往下看了眼,倘若他从这里跳下去……

开玩笑,好不容易活过来了,鬼才想死呐!薄病酒用力按住胸脯,自言自语,“兄弟,你放心去吧。以后这个身子是我的,你的钱是我的,你的老婆也是我的,我一定会好好对他们的。”

奇哉怪也,那感觉渐渐退散,消失无踪。

薄病酒撇唇,语带鄙视,“不是吧,这么说也行,谁要是做你老婆,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毛狐狸在他脚边绕来绕去。

薄病酒低头,“小毛,别闹了,去给我找点吃的来呗?”

毛狐狸凝视着他,琥珀眼睛里写满无语。

薄病酒害怕地摸了摸脖子,“我倒是想吃厨房里的肉啊,可这样不就被她发现我醒了吗?我什么都不记得,怎么装啊。要是被她发现自己丈夫换了个芯儿,岂不是要把我给咔嚓了?”

薄病酒死后便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本以为永远就这样了,忽有一日,天边出现一扇门。他一头钻进门里,便困在这家伙身体里。

虽然他睁不开眼,也动不了,但能听到声音,感觉到光。就在眼帘外,仿佛一扇触手可及,却怎么也打不开的窗。

直到一股幽香近了,喂他吃下丹药。后来第一句话唤的此人名字,“薄冰”。巧得很,与他同姓。

薄病酒听说过修士的“夺舍”,被他们看作十恶不赦。若身份暴露,又要再死一次。他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还想成就大业,万万不能死。

一想到那支诛魔箭,薄病酒又来气又害怕。

小毛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轻巧跃上栏杆,几个纵跃间消失无踪。过一会儿再回来,叼着一只死耗子。

薄病酒揪住两鬓,抓狂道:“我不吃老鼠肉!”

小毛嫌弃地看着他,是不懂兽语也能明白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挑挑拣拣。”

薄病酒垂下头,半截气儿都要没了,“算了,我还是回去躺着吧,再苟几天,多听点信息,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苏醒’。”

小毛摇头叹气,它眼下不饿,便随口将耗子往楼下吐。

正这时一人一狐听到一声贯彻全楼的哀嚎,隔不了几层,“我的灵宠呢,小黑,小黑你哪里去了,谁偷了我的灵宠啊?!”

薄病酒看向小毛。

小毛优雅地舔了舔肉垫,错眼瞅了他一下,意思明显:听到了吧,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大黑耗子,是灵宠,不吃,后悔了吧你。

薄病酒用力地翻了个白眼。

等他龟速回到床上,盖上被衾,便看向坐在四方桌上的小毛,“你走吧,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下次给我带点好吃的肉。”

小毛抗议。

薄病酒心道这也要说清,自家魔宠真是越来越拉胯了,“牛肉啊,要上好的牛,需得是肩胛部分的肉,要有大理石花纹状的白,看着似有一层霜……”

话没说完,小毛引着颈子吐舌头,一边吐一边呸。

薄病酒恼怒,“我知道魔宫已经没了,用得着你说吗!我可是个死人,大死初生,想吃点好的都不行吗?你没有心!”

小毛明显不服。一人一狐还要扯皮,蓦地它竖起耳朵,转向门扉。

薄病酒霎时变脸,躺下,将被子拉到胸口,双手放平,闭眼,一气呵成。

小毛也赶紧跑,谁曾想才跳起,那门倏地打开,一条金线甩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