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巡埋头奔跑,直被绊得摔了一跤,才想起自己是修士,御剑而上,找到最近的哨楼,磕磕绊绊地解释清了,同门眼观事大,便不妄动,先去左清衙门通禀。

杨巡在哨楼等人来,每分每秒都是折磨,不由幻想萧清影死状。

心道:刘兆被魑魅魍魉附体发疯,他一个金丹期,将她撕碎了都有可能,自己是骊山修士,纵要拖延,也该他留下。

他越想越悔,抱头缩作一团。

终于等到人来,一看竟是白杨。他正要往绿园去,听见通报就赶过来了。

见杨巡一身狼狈,又思及同门方才所说,白杨面沉如水,抓住杨巡肩头,“走。”

二十多个骊山修士穿巷过街,引人侧目。

白杨让三人留在地上,封锁方圆,其余下地。

待众人赶到,就见黑暗之中一人躺倒在地,却不见另一人踪影。

白杨修为最高,破冰上前,看清后先是松了口气,才望向其他弟子,“是刘师弟,大家找一下萧道友。”

众弟子散开。杨巡焦急道:“师兄,刘师兄他怎么样了?”

白杨抬手,“别过来。”

刘兆发冠已碎,法衣破损。乱发披面,犹可见黝黑双瞳,狰狞面目。

白杨靠近时,他挣扎咆哮,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但白杨既没被他碰到,也听不见那些话。

原因有二。一是刘兆四肢被四支羽箭钉死在地面,面朝上呈大字,另一支羽箭没入胸膛,仅箭羽露在外面。二是一层骊山清心阵压在身上,不但将魑魅魍魉困在他体内,还隔绝与外界的气息。

污泥般的魑魅魍魉将刘兆体内搅得天翻地覆。

他犹不敢确定,看向杨巡,“萧道友果真说这是魑魅魍魉?”

杨巡用力点头,“我没听错。”

白杨不语,手指轻轻按了按额角,“这不是我能管的事,也不知师兄收到传讯了没……”

“萧道友在这里!”

白杨倏地抬眸,就见萧清影从杨巡身后走来,气定神闲,仿佛刚从自家后花园漫步归来,见着白杨,便故意似的驼了下背,手按着胸口咳上两嗓,“你们可算来了。”

白杨:“萧道友可受伤了?”

萧清影:“受了点伤,不过我有很多长公主赏赐的上好丹药,不碍事。”

白杨上下打量,稍稍,才指着刘兆道:“萧道友,杨师弟去求援后,发生了什么?”

萧清影声情并茂地宣讲、展示了一番如何与刘兆恶斗。

“……最后我好不容易发现,只要将他钉在地上,再用一道清心阵,就可以暂时压制住他。但之后怎么做,能否救人,我就不清楚了,幸好你们来了,快带他回去施救吧。”

杨巡听得一愣一愣,心道萧道友竟被打得撞到墙上,吐血三升?

白杨听后,却闷笑了声,“那胸口这一箭是何用处?”

萧清影笑道:“我说了,一开始以为射胸口有用,不曾想没能阻止他。”

白杨心道这女修当真深藏不露,“我看得出来,你这一箭恰恰好好在魑魅魍魉和他心脉之间。眼下魑魅魍魉逃不出,将刘师弟的五脏六腑搅得乱七八糟,但只要护住了心脉,不管是内伤,还是手脚上的,都是小伤。”

萧清影恍然大悟,“那是我歪打正着,刘道友福大命大。”

白杨:“……”

他不依不挠,“还有,你怎么知道骊山清心阵?”

但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蠢了。

萧清影笑了笑,“骊山清心阵,是骊山老祖开宗时在与天松下所悟,不设门槛,世人皆可学。”

白杨凝视着萧清影,眉头紧锁,“那我们来时为何不见你?”

萧清影摊手,露出掌心瓷瓶,“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道友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吧。”

白杨问题很多,但他又直觉萧清影都能回答,且滴水不漏。

他并非刻意为难萧清影,可一切太过蹊跷。

这时一个骊山弟子手握一本书卷,急匆匆,“师兄,我们找到了这个。”

正是萧清影在密室中所见的书卷。

白杨接过,先是为上面的内容吃了一惊,旋即注意到什么,手指用力摩挲纸角,“是大宣宫廷特制的宣纸……还有多少?”

弟子:“满满一屋子都是。”

萧清影怔了怔。这一点,她忽略了。

但二人都不是傻子,白杨抬起眉骨望向她,“多就太刻意了,但也有可能引我们往刻意了想。萧道友,流芳阁书库里真的有记载魔族法阵的书吗?”

萧清影便似笑非笑地回望,“骊山想进书库,长公主一定不会拒绝。”

白杨转过头去,对同门道:“那陌生男人跑了,全城通缉,一定要找到他。”

萧清影正思索是否将字条交给白杨,便见他腰间发亮,伴有啭啭清音。

白杨反手摸出腰牌,三指并拢在背面向上一刷,便听见孙诸声音,“师弟,单独说话。”

白杨向萧清影微微颔首,走到四下无人处。

萧清影便用这点时间理了下思绪。

这是场针对姬琴的陷害。

一个极有可能是丹师的凡人受人指使,调制不同浓度碧水。幕后之人再抓来凡人,关在其他房间。萧清影方才便是到那些房中走了一圈,正如所料。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房间是供由人休息的。想来便是逃跑男子那等断后、打下手之人住的。

但他们千算万算,算不到萧清影。她来得早了,显是打断了这阴谋。

然而姬琴的清白并非头一桩要事,流芳阁和骊山的恩怨暂放一边。

魑魅魍魉为何重现天日?背后又是谁利用了这一切?以及……既然魑魅魍魉出现了,那魔尊一定还活着。他在哪里?

这时杨巡关切道:“萧道友,你的伤势真的不严重吗?”

萧清影回过神,“没事。”

杨巡担忧,“可我看你脸色很难看啊。”

萧清影转移话题,“对了,刘道友胸口的伤,是那个逃跑的人弄得吧。”

魑魅魍魉从不主动伤人,萧清影起初便以为是那男子狗急跳墙,藏有后招。

杨巡摇头,“不是。我和师兄追到这里之后,那人就在面前时,黑暗中忽有一道法术射来,伤了师兄。我以为是机关,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萧清影眉头不由越来越皱,“若不是机关,那就代表这里还有第二个人。”

正要细问,这时白杨已结束通讯,走将过来,“萧道友,你可以回去了。”

萧清影不解,“为何?你们不还怀疑此事与长公主有关么,我自然要调查清楚。”

白杨尽力掩饰内心的不赞同,“不必,我们确实查清楚了,这就是对长公主的陷害。长公主日理万机,不必为此事烦心,接下来交给骊山便是。”

萧清影想了想,欣然接受,“好吧,我会禀明长公主。”

见萧清影走得这般痛快,白杨反倒呆住。直到杨巡连喊了两声,才收回目光,“你说什么?”

杨巡问:“师兄,长公主真的没有嫌疑了吗?大宣宫廷特制的宣纸不是人人都能拿到的。”

白杨道:“我不信此事与她无关,但事情重大,竟牵扯出了魑魅魍魉。孙师兄说流芳阁的修士,再怎么难能可贵,也是他们手里的棋子。总之,眼下要赶紧把刘师弟送回骊山。”

萧清影出得甬道,正要原路返回,忽然心中一动,御剑提气,向上飞去。

终于抵达出口,自圆洞跃出,收起剑,就见一个小院中,另有一口一眼新造的井。

一妇人背对着她,弯腰盥洗,听见声响回过头来,吓了一跳,险些坐进水盆中,“你、你是从哪儿来的?吓死个人了!”

萧清影忙不迭躬身道歉,“请问大嫂,此处是几坊?”

妇女沾了水的手将吓散的头发塞回发巾里去,闻言才慢吞吞道,“你问是几坊……你往那边走,也就十来步,出了巷口就看见坊名了。”

说罢不再理会,又埋头干起活来。

萧清影便徒步出得小院,至巷口。巷陌交错,烟火袅袅,一块木牌指明此地:五坊。

好巧妙,谁也想不到五坊一个偏僻的小院里,干枯的竖井下竟是制作碧水的地下场所。

正待回去告诉白杨,走了两步,想了想,便调转脚步回流芳阁了。

涂壁听得萧清影复述,见抄录修士搁下笔,便让他将这份事情始末呈给姬琴。

涂壁回眸打量她,笑道:“原来你这两日在书库待了四五个时辰,是看这些书。”

萧清影头一日是寻找治疗薄冰的法子,第二日便是习惯使然,看看这流芳阁与骊山的藏书有何不同。

既听得涂壁如此说,便笑了笑,“了解对手,从了解他们的历史开始。”

涂壁满意地勾了下唇,“这样也好。果然,将这些事交给你是对的,骊山都没查出来的,被我们流芳阁的修士破解了,可不得好好杀杀他们的锐气。”

萧清影在纸上描摹出半截纹路,“我还看到这东西,不知是什么。”

涂壁只扫了一眼,“雍朝国兽。”

萧清影眼神顿时变得微妙。

涂壁反应过来,“你告诉骊山了吗?”

萧清影:“没来得及。”

涂壁一把扯过宣纸,撕成两半,“不说是对的,有的事应当先让流芳阁知道。你立了大功,很快会有奖赏。早些回去陪伴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