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影路上捎得半只烧鸭,便先进厨房,再炒两盘小菜,端到桌上。

薄病酒早习惯由她张罗,早早坐好,乖巧等吃。却见萧清影又取出腰身细细的酒壶来,用法力温热了,给彼此添上一杯。

薄病酒记得她不爱喝酒,故发问:“可是有值得高兴的事?”

萧清影撩衣落座,“半个月前的事有眉目了,与雍朝有关。”

薄病酒一时间还没想到上路,眉头舒展开去,真心实意,“那可太好了,对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他苏醒来的这半个月,两人看似举案齐眉,实则相敬如宾。每日说话不超过三句,还都是无关痛痒的。因此薄病酒到现在都不知道萧清影究竟经历了什么。

今日两人都喝了几杯暖酒,自觉亲近了些,薄病酒想借此破冰,和她亲近一些,也好日后身份曝光,看在情面上,不至于刀兵相见。

萧清影这才想到还没同他说过。原身在他昏迷时讲故事,那既然他醒了,就没必要。今时不比往日,她本就怀着摊牌的心思,对薄病酒便多一分愧疚,于是有求必应,将深入地下的事说了一遍。

薄病酒听得一愣一愣,不觉手掌倾覆,酒杯落地,听到清脆一声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按住萧清影,起身道:“我来收拾。”

说着便进了厨房,在背对着她时,脸上的玩世不恭刹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的深沉。

萧清影看向小毛,它也听得呆愣住了,“小毛,他怎么了?”

萧清影听得薄病酒唤它名字,便记住了。

他这只灵宠很有意思,大多数灵宠在还未化得人形之前,都相当于六七岁的孩童。而小毛天生不同,萧清影觉着它有十六七岁的心智。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里,偶尔会酝酿成人的凝思。

小毛不语,低头用舌头舔爪子,左爪舔完换右爪,前爪舔完换后爪。

这时薄病酒拿了一个新的酒杯,握住壶把,又说酒有些凉了,便要端到厨房里去热。

萧清影正想说用法力也行,不及他快,只得看着他进了厨房,又过好一会儿才出来。

气氛有些古怪。

二人心思各异,同时开口,却听敲门声忽起。窗纸打出少女剪影,离离手里握着一包油纸,站在屋外,叩响房门,“清影姐,薄大哥,你们在吃饭吗?我娘让我拿些腊肉过来。”

萧清影放下碗筷,起身去开门。

薄病酒桌子下攥紧的拳头一松,不由看向小毛,后者也倏地抬眸,与他交流。

他心道自己紧张个什么劲,这城里果然有魑魅魍魉,这是好事啊。但一听到骊山那帮子人知道了,说不定还在到处找他,这怂劲就又飞上脊背了。

但薄病酒不怕他们。他只怕那个坏了他大事的女修,再遇到,他一定不轻敌,先把她弄死再说。

离离踮着脚往里看了一眼,“清影姐,你们果然在吃饭。我爹娘知道我入选了,特别高兴,今晚做了好多菜,我们一家人吃不完,特意让我给你送来。”

萧清影接过油纸,打开一看,除了腊肉,还有别的,相当丰盛,便道了声谢。

离离又多看看薄病酒,“我看薄大哥的气色好很多了,修炼方面若还有问题,下回我问问焦伯伯,他说不定有主意。”

萧清影想了想,“那好,我和你一起去。”

离离微笑,“那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萧清影送走离离,阖上门,将油纸放到盘中,“你方才想说什么?”

薄病酒不知想到什么,竟惬意地眯起眼,乐得开怀。

“没什么。”说着摇摇其首,将话题带到骊山上去,“那骊山查出什么了吗?”

萧清影淡静自若,似乎骊山的结果并不重要,她反正胸有成竹,“就算有,也不会告诉流芳阁。我想,既然幕后之人需要长公主做这面挡箭牌,自不会轻易收手。长公主为了自己,为了大宣,总要插手的。”

薄病酒半点也没听出话外之音,只穷替她,也替自己高兴,“那要是查出魑魅魍魉都在哪里,之后怎么办?”

萧清影看向他,“什么意思?”

薄病酒挤眉弄眼,“听你这么说,魑魅魍魉显然被人控制住了,不是、呃,我说不一定是魔尊控制的。那解救了它们之后,是不是应该还、让它们回到原来的地方呢?”

他所指的是魔宫。

萧清影听后,便笑了笑,“没错,魑魅魍魉应该被囚入骊山,直到找到魔尊。”

薄病酒忽然打了个冷颤,奇怪奇怪,虽然她没说怎么对付自己,但他有幻听,耳边恍惚出现“杀了他”三个字,还咬牙切齿的。

薄病酒本来刚刚听了魑魅魍魉的事,心底特高兴,也明白为何他只感应到一下子就没了。有人把他的小尾巴关起来了!他身为魔尊,怎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于是,他心中萌发了与萧清影极其相似的念头:摊牌。

倒也不必一上来就说自己是魔尊重生,可以先讲明自己并非薄冰,温水煮青蛙,一步步来。

薄病酒见萧清影杯底已空,便殷切地倒上新盏,“娘子,请。”

萧清影双手端起酒杯,凑到唇边,搭下眼帘,薄饮半杯,又撩起眉骨去看薄病酒。

方才他说的话深得她心。看来薄病酒也有拯救苍生的志向,才会想到将魑魅魍魉囚禁起来,以防祸害天下。

再看他身子骨已好得差不多了,重新踏上修炼一途,到底是慢她一步。

林林总总,萧清影觉得现在说清再好不过,便整理心情,张口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说。”

薄病酒夹起一块鸭肉,嚼得正香,闻言有些惊讶,用力咽下后道,“我也有一件要紧事想说。”

萧清影便问:“是什么事?”

薄病酒放下碗筷,双手搭在大腿上,错眼瞟小毛,后者正开心地吃腊肉,并不看他。心里不由骂了一句,早知道把它扔了,换大黑耗子养。遂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其实,我不是薄冰。”

萧清影愣住了。

薄病酒忙不迭道:“你别紧张!先听我说完。我虽然不是薄冰,但我也不是坏人。我和他一样的姓,我们一个老家,他不是坏人,我自然也不可能是。”

萧清影呆呆地凝视着他,过半晌,才冒出个声音,“那、薄冰哪里去了?”

薄病酒为难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其实他受伤之后就已经死了,我也是个死人,不知怎地到这具身体里来了。不过你放心,我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我会代替他,承担起照顾你,照顾这个家的责任,不会抛下一切离开的。”

说完给小毛抛眼神:怎么样,我这番发言很有男子气概,很让人感动吧。

小毛白眼翻到要脱框。

萧清影说不出话。

薄病酒就以为她发现自己身份有异,便跟只鹌鹑似的黏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萧清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不是萧清影。”

薄病酒脑子里的弦被拨了一下,理解错了,哈哈笑道:“我没有开玩笑,真的。”

萧清影摇头,“我也不是原来的萧清影,我和你一样,都是已死之人,复活在这具身体里。”

小毛和薄病酒都望向她,一人一狐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萧清影猛饮了一杯烈酒,“我今日回来,是想和你说清楚。我醒来之时,你还躺在床上。原本我可以抛下你一走了之,毕竟我不是那个萧清影。但我做不到,我留在这里,是为了完成她救治你的夙愿。而今你醒来,身体好转,我便想去做自己的事情。”

薄病酒反问:“你有什么事?”

萧清影神情肃然,“我心系天下苍生,不耽于儿女情长。如今魑魅魍魉现世,我断不可坐视不管。”

薄病酒只说他也是重生之人,却未说明身份。萧清影自然而然,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修士。

她眼波流转,如有异彩流光,看向薄病酒,“我想,你也是修士,一定能理解这一份天职。”

薄病酒仿佛灵魂出窍。

小毛不忍直视,用大尾巴盖住自己的脸,表示不参与。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揉了揉发僵的脸,闷声道:“为什么啊,我不能理解,我还在想我不能抛妻弃子,反过来你先把我丢了。你这、这不太好吧?有什么样的事儿,能比家庭还重要啊?”

小毛闻言,露出爪子和尾巴中间的一条缝,眼里明晃晃在说:“得了吧,你也不是原装的,你俩哪来的家庭。”

萧清影只得实话说:“我原本也叫萧清影,是骊山大师姐。也就是曾经一箭射杀魔尊的弈弓之主。”

薄病酒用手洗脸的动作忽然停了。

萧清影还未察觉他异样,自顾自道:“魑魅魍魉现世,并非小事。这意味着魔尊也还活着,我绝不能让他阴谋得逞,就算再拼上这条命,我也会再杀他一次。”

这时,薄病酒忽然起身,往衣橱走去。

萧清影见他背对着自己,一语不发,便离凳走到他身后,“我想,你既然也不是原来的薄冰,那不如我们解除道侣关系,从此之后各走各的路,或许有朝一日还能在除魔救世的路上相——”

话音未落,心头一痛,萧清影垂下眼眸,就见一把剑贯穿心口。

薄病酒攥紧剑柄,嗷嗷大叫:“原来是你!坏我千秋大业,毁我一世筹谋!本尊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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