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栖的衣红的炫目。

他还是第一次穿这样的亮色, 但他身上有种无知无畏的底气,不管任何时候,脊椎和脖子都是直挺挺的, 态度与举止都是漫不经心的,任何人的眼神与打量都能从容收纳。

喧闹的街头,一片灰白布衣之中,他身上的红就是尘世一抹最亮的颜色,他懒洋洋的走, 看到什么稀罕的都想上去尝试一番, 天真与风华并列, 三界之内, 再也找不到能够将两种极端融于一体的人。

楚栖买了一盅的糖水,竹制的手盅, 里面加了红绿豆与小圆子, 他让店家加了许多的糖稀,拿小木勺一口一口地吃着, 看上去吃的认真而满足, 显然很是认可这个味道。

琢磨着,待会儿回去也给师父带上一盅, 这样凉滋滋的甜品,或许可以达到降火的功效。

他在街头吃的不亦乐乎, 一路走走停停, 最终来到了昨日便肖想的烤肉店。

他尚且记得自己此次出门的任务,为了故意吸引谋杀漾月的主谋现身, 他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铁板滋滋冒着热气,但他有灵力护体, 倒是在一片热火朝天之中吃出了几分轻松惬意。

“……穿成这样,我都不敢认了。”

身边传来了人声,楚栖仰起脸看过去,一个熟悉的黑衣男啧啧称奇地打量他:“脸也长好了,不错不错啊,真不错,有点儿意思。”

甲子之聚那天被他勒死的黑衣人。

原来杀掉的那个是分·身。

但就算是分·身,也太弱了点,这样的人能搞得死漾月么?

楚栖一边思索,一边防备,一边还不忘继续朝嘴里塞烤肉。

“别这样看我,我不跟你打。”黑衣人问他:“你就一个人?”

楚栖点点头。

对方又问:“我能坐这儿么?”

他已经撩袍要坐下去,楚栖却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

黑衣人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一屁股在椅子上落定,道:“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我就欣赏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我死在你手里一回,今日再见也是缘分,怎么样,干一杯?”

楚栖埋首继续吃东西。

黑衣人大抵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人,神色尴尬了一瞬间,咳了咳,道:“我名幺索,你叫什么?”

楚栖完全把他当空气。

“咳。我再详细介绍一下,我姓墨,家住纹水天城,我在家里还挺重要的,墨家二当家。”

他说的尽是一些楚栖听不懂的话,但纹水天城他倒是有点印象,他和师父的目的地就是那里,传言中的魔域入口只有那一个。

“你是凡人吧?”

“你呢?”

“我啊,我可不简单,我祖上是有仙脉的。”

“哦。”

“哦什么啊,你叫什么名字?”

“楚栖。”

“你,你就是那个……”他噤声,朝四周看了看,惊讶道:“你是七皇子楚栖?”

楚栖鼓着腮帮子,吃的嘴巴亮晶晶全是油,觉得他遮遮掩掩的态度十分可笑,他倒不会主动去告诉别人自己是谁,但如果真的泄露了身份,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是手上多沾几条人命而已,又不是没杀过。

“你看着,也不像是灾星啊……”

楚栖想起他给自己看相的事情,表情未变,心中却起了杀机。

说他不得好死,今日既然再见,就再杀他一次好了。

他态度随意的拿起一旁的茶水倒在杯子里,取过帕子擦去嘴巴上的油光,仰起头一饮而尽。

“奇怪,你的面相真的很奇怪。”幺索还在观察着他的脸:“你当时的伤痕看着突兀,着实有些自作孽不可活的意思,可如今疤痕去了,再来看,倒分明像是,被福德浸过的长相。”

楚栖掌心已经拧出长刀,听到这话微微一顿,他缓缓收了手,道:“怎么说?”

“我天生一双轮回眼,看得了前世判得了今生,与天上那司命天君有些不同,众生于天界如棋,而我恰恰可以透过一局被操纵过的棋,看清每个棋子本身的命运。”他说话的时候有些洋洋得意,道:“怎么样,交个朋友?”

楚栖盯了他一会儿,捏起筷子继续开吃,毫不留情地道:“不要。”

“哎哎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幺索道:“我也就看你长得讨喜。”

“我讨喜?”楚栖真心疑惑:“哪里讨喜?”

“哪里都讨喜啊,我就纳闷儿了,你名声怎么会这么糟,我看人还从未出过差错,你这副模样,说是福德化形也不为过……”他忽然一顿,道:“你想知道自己的前世么?”

“不想。”

“……”他回绝的过于利落,幺索诡异地默了一下,道:“我看你这一世像是多得的,你真的不想知道么?我觉得你的故事肯定不简……”

他的话未说完,身周忽然传来沉沉的威压,幺索立刻噤声,警惕地抬眼,一个金冠高束的男人出现在店铺门口,黑眸如鹰,朝他直射而来。

他瞳孔陡然一缩,一个猛扑从窗口跃了出去,道:“楚小七,有缘再见!”

楚栖眸子闪了闪,目送他化为一团黑雾逃窜,视线移回,面前已经坐了一个熟悉的人,空气中的强压如水般抽离,帝君看着他的眼神带着点温和:“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你师父呢?”

“帝君不知我师父去了哪里?”

“他似乎在生我的气。”

“哦。”楚栖说:“他是说过,你不怀好意,让我离你远些。”

帝君一愣,失笑:“他当真是这样说的?”

“嗯。”楚栖拿小碟子把铁板上的肉全部夹起来,然后起身,道:“师父有命,弟子不得不从,帝君再见。”

他一本正经,端着小碗转身离开。明澹坐了片刻,轻吁一口气,起身刚要追上,忽然被小二拦住了去路:“这位客官不好意思,刚才那位小公子没付钱,您这个当叔叔的……”

“叔叔?”明澹哑然,不得不取出钱袋,道:“行吧,是叔……”

楚栖慢吞吞地走着,小碗端在手里,边走边吃,一口肉都没给明澹留。

幺索太弱,断断不会是漾月的对手,如果今日要判定一个凶手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是明澹了,结合那日他哄自己亲他惹师父生气的事,以及方才幺索说自己福德化形之事,楚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如果能够帮师父查出漾月的事情,那昨夜伤他之事是不是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他眼睛微微亮了亮。

明澹很快追了上来,道:“小七,你莫要听你师父瞎说,我能图你一个凡人什么?倒是刚刚那人,他可是魔域的二当家,魔主临渊之弟,他定是见你孤身一人,不怀好意来的。”

哪里用他说,幺索说出自己来自纹水天城的墨家之后,楚栖就已经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

但究竟哪个才是不怀好意,楚栖自有自己的主张。

他道:“你说我师父坏话,我不信你。”

明澹负手,稳稳跟在他身边,目光在他侧颜逗留,道:“就算司方生我气了,但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若在我与幺索之间选一个,他必定会让你跟着我。”

楚栖扭脸看他,帝君与他对视,又放轻声音:“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不一定呢。

楚栖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轻轻地移开视线,撇嘴道:“其实我今天很生气的。”

到底是个单纯的小东西,寥寥几句话就能打开心扉,帝君神色柔和了一些,道:“怎么了?”

“师父一大早就把我丢在这里去找他的漾月,分明就是不在乎我的死活嘛,你说万一刚才那个坏人对我下手怎么办?那我打得过他么?”

以你的修为,还真不好说。帝君默了一下,道:“他走之前,可有与你说过什么?”

噫?

楚栖十分意外。堂堂帝君,竟然也看不出今早走的师父是他用了障眼法么?他特别提了师父早间离开的事情还当明澹会一眼看穿,心里都想好接下来的应对手段了。

他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你先给我买串糖葫芦。”

帝君只好停下来,朝前方买糖葫芦的老汉招了招手,却忽然发现楚栖在盯他。

明澹:“?”

“你不能走过去给我买么?师父说要尊老爱幼,你的脚怎么就这么金贵?”

明澹忍俊不禁:“我可比他大多了。”

“你若化成灰我就信你。”

“好。”他走了两步,又道:“你为何不自己去买?”

“是你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你。”

“……有道理。”

楚栖如愿以偿得到了对方亲手递来的糖葫芦,他咬在嘴里,道:“师父走之前说让我不要乱跑,好好呆在结界等他回来。”

明澹颌首,道:“他倒是贴心。”

“你不是说要和师父一起去魔域么,为何不去?”

“这不是遇到你了么,我总得先看好你。”

“我自己可以看好自己。”

“若是没有幺索的话也就罢了,既然我已经看到魔域之人在接近你,自然不能不管。”

楚栖又停下了脚步,明澹也被迫停下,寻思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楚栖啃着糖葫芦外围的糖衣,站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你说,我师父是不是傻子?”

“怎么?”

“既然魔域的人接近我,那岂不是说,我真的漾月转世。”楚栖慢慢看向他,漆黑的眼珠带着些看不清的意味:“否则,魔域之人,为什么要接近一个凡人呢?”

明澹心中陡然狠狠一跳。

“帝君,我是么?”楚栖问:“你对我这么好,也是因为我是他么?”

“……前世之事,早已尘埃落定,你无需介怀。”

“我怎么能不介怀,师父全然置我的安危于不顾,他在乎的根本只有那个漾月。”楚栖眼中划过一抹怨恨,道:“他还不如你想的周到!他根本不喜欢我,他只喜欢漾月!”

楚栖将糖葫芦扔了出去,神情怨气四溢。

真是个小疯子。帝君眼中浮现笑意,伸手,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师父离开一定是有他不得已的原因……”

“你别碰我。”楚栖一把将他的手打掉,一如既往的翻脸不认人,他森森看了一眼帝君,道:“你跟他一样,也是冲着漾月来的吧,只是你们之间唯一的不同是,你知道我是,他还不知道。”

帝君眸子闪了闪,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他喉结滚动,道:“小七,我说了,前尘往事,我早已看淡,你是你,他是他……”

他没有否认。

楚栖的心,在一瞬间出现了诡异的平衡,他嘴角上扬,看着对方强忍慌张的模样,又道:“帝君想要与我再续前缘么?”

“……”明澹所有的话皆卡在了嗓子里。

楚栖无一例外地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扭身,道:“我是楚栖,就算曾经是他,现在也不是了。”

“他的爱恨情仇,皆与楚栖无关。”

明澹没有再追上来。

楚栖一路回到客栈,行入房间,一眼看到坐在床上的神君。

他将房门关紧,与被锁住的神君四目相对,眼神逐渐柔软了起来。

“师父。”楚栖扬起下巴,像个得胜的将军一般缓缓朝他走去,道:“事情不用查了,我来告诉你吧。”

他得意洋洋:“我真的是漾月转世。”

锁链发出细碎的声响,神君因这声音微微皱眉,语气隐含担忧:“你从何得知?”

楚栖将今日所遇之事尽数与他说了,道:“有趣,着实有趣,一万年了,帝君还在惦记着他的漾月,难怪他对我如此殷勤,答案多简单啊,为什么你就这么傻呢?”

“你离他远一点。”神君没有理会他的嘲讽,提醒道:“如果你真的是漾月,这件事一定有阴谋。”

楚栖全然未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他一下子扑到了神君面前,神色之中带着几癫狂的欢喜:“师父,你知道幺索说什么么?他说我这一世,像是多得的,那岂不是说,如果这一切都是阴谋的话,漾月早该在前世就魂飞湮灭啦。”

神君神色微变。

楚栖的手搭在他的脸上,嘴角的笑容温柔而满足:“你为漾月积累的福德,才造就了楚栖,楚栖,就是师父给自己积的福报呀。”

早该想到,楚栖进门的狂喜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他岂会是因为自己前世是谁而高兴的人。

神君沉默片刻,道:“这个可能我也有想过,所以我叫你不要去碰那幅画,你偏偏不听,还将它灼了个洞。”

楚栖愣了一下。

他想起师父说过的关于画像的事情,他说如果自己真的是漾月,那画便是他保命的关键。

原来那个时候,他便已经有所怀疑了么?

神君看了他一眼,忽然又道:“你不要听幺索瞎说,他那一双轮回眼,时灵时不灵,而且除非他愿意操持阵法,许多事情唔……”

楚栖直接朝他扑了过来。

锁链发出丁珰之声,楚栖将他按在塌间,好生亲了一阵。

原来师父真的是为了他啊,楚栖心中快要被蜜糖塞满了。

亲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忽然想起什么,双唇分离,发出细微的‘啵’声。

神君呼吸紊乱,听他又问了一句:“杀了帝君,师父可以当天帝么?”

“你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能么?”

“不能。”神君寒声道:“天帝筛选规则极其严谨,是天道所愿,天界之主的事情,岂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可是,漾月的事情,他一定知道很多吧。”楚栖突发奇想:“把他的脑子挖出来吃掉,可以继承他的记忆么?”

“……不能!”

“我开玩笑,师父你抖什么。”

“……”

当然是给你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  神君:直接气死。

小七:……巴拉巴拉气人法。

又被气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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