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凡觉得刺激的事,对于甄元白来说那就是完完全全的恐惧。

他睁着一双惊惶的眼,“我爸会打我的。”

时不凡被那双眼睛给看的心头微微发颤,有种强烈的冲动上来,又被他压下,他道:“你都多大了,你爸还打你?”

甄元白重新把脑袋垂下去,额前的小卷毛耷在他睫毛上,时不凡伸手拨弄了一下,被他立刻扭头躲开,抱怨的语气说出来像撒娇:“你别碰我。”

时不凡就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同龄人,爸妈让干嘛干嘛,半点儿逆骨都没有。当下也不奢望自己能留在这儿找刺激了,他换了个法子,故意道:“你爸是不是把你当幼儿园小朋友啊?说揪回家就揪回家,你又没犯什么错,说不让你上课就不让你上课了,是不是太过分了。”

甄元白原本也这么觉得,但他又不敢违背甄平津,这会儿时不凡可谓是说出了他的心声,他用手蹭了蹭眼角,没吭声。

时不凡眼睛闪了闪,脚尖又朝他怼了一点儿,道:“聪明小朋友,你真的不去上课吗?你爸又没锁门,想回去上课不就回去了吗?”

甄元白心中微微一动。

时不凡的话又一次戳到了他心里,对于甄平津这样的对待,他心里当然也是抗拒的,但他从小就软弱,逆来顺受习惯了,就这次甄平津一接到季艳萍的电话就赶过来把他带回家,说好听点是家长的保护欲,难听点儿就是掌控欲,从小到大,他对甄元白已经管控习惯了,发现他有一点要长歪的风险,就立刻给予纠正。

今天要是换成甄优秀,他绝对不会强迫对方回家,因为甄优秀不可能接受这样无理的对待。

时不凡继续道:“今天有一节实验课,我听说你特别喜欢上,咱们都高二了,以后学习成绩会抓的越来越紧,动手的事儿可是会越来越少的。”

甄元白睫毛闪了闪,眼睛里出现了挣扎,时不凡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听到他憋出来一句:“我爸会打我的。”

“你爸真的打过你吗?”

时不凡凝望着他洁白如玉的脸,他虽然没来得及见过甄家父母,但是根据甄元白这个性格来看,只要是正常父母,都不可能下手打他,对付甄元白这样的,只需要随随便便吓唬一下他都要傻了,上手打他还不得昏死过去。

甄元白好半天才道:“没有。”

是的,虽然甄平津总是恐吓他,但其实真正没对他动过手,他倒是打过甄优秀,因为对方不服管教。至于甄元白就没不听话过,他还经常恨铁不成钢,说他太懦弱,小学被欺负回家,他妈搂着他哄,他爸就在一边儿发脾气:“怎么每回都是别人把你打哭,你就不能打回去吗?打死那小兔崽子!老子去帮你蹲监狱!”

甄平津的思想有些矛盾,他不希望甄元白被欺负的时候只会哭,但又杜绝他跟时不凡这样的人来往,甄元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是对,怎么样是错了。

“跟我去上课吧?”时不凡像是诱拐小红帽的狼外婆,又像是诱哄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恶毒后妈,“他不会打你的,要是真打你,我来接你去我家住。”

甄元白看了过来,时不凡继续道:“是去上课,又不是打架,你怕什么呢?”

甄元白看上去很纠结。

时不凡没耐心了,“算了,刚满三岁的聪明小朋友是该乖乖听爸妈的话的,我先走了。”

关门声让甄元白心尖微微颤动。

什么叫刚满三岁,他都要成年了,时不凡说话也太侮辱人了,这么讨人烦。

他蹲了一会儿,外头半点儿动静都没有,时不凡显然已经彻底离开。

甄元白揪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卷毛,那一缕头发被拉直,一松开又重新卷了起来。他忽然蹲不住了,室内太安静,他想念教室,想念老师讲课的声音,想念动手做实验的快乐,想念每次拿第一,被人奉为神话的荣誉感。

甄元白心跳加快,他吸了好几口气,猛地一下子跳起来,抓上书包换好鞋,甩上门进了电梯。

他相当紧张,手心都出了汗,电梯门一开,他便飞奔出去找时不凡。

鬼知道为什么想找他,但他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很没安全感,好像他爸随时会出来把他揪回去暴揍一顿。

冲出楼栋的时候,依靠墙面的少年忽然抬起头,他看着那个蹬蹬蹬奔跑的身影,嘴角忽然一勾,像是成功诱拐到小红帽的狼外婆,又像是成功把毒苹果喂给白雪公主的后妈,手机滑入口袋,他迈开脚步追了过去。

时不凡居然走的那么快,甄元白气喘吁吁的在公交站台张望,对于要不要做公交车去学校,陡然又发出质疑,犹豫的当口,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蓦然扭头,对上时不凡的俊脸。

心诡异的平静了下来,他立刻扭过头去张望公交车,手心在身上蹭了蹭,用力抿住了唇。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节课了,甄元白呼吸着明亮教室里的芬芳的书本气,幸福的投入了学习之中。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上学更快乐的事情了。

甄元白有时候甚至会惶恐,如果有一天他从学校离开要怎么办,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上一辈子的学,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苦的,只有知识才是甜的。

放学之后,时不凡突然又喊他:“跑那么快干什么?迫不及待回家挨熊啊?”

甄元白的确是这么想的,早死早超生,就算甄平津不打他,也肯定会骂他的。

“别急。”时不凡又给他灌毒汤:“你等你爸妈都回家之后你再回去,如果你妈也觉得你爸过分,你爸肯定会被她骂,到时候你回去他就已经是知错状态,不会骂你了。”

甄元白被他揽着肩膀Duang到怀里,“那,要是我妈也觉得他对呢?”

“你待会儿给你爸打电话,跟他说你要住寝室,看他怎么说,他要是向你发脾气,你就顺势直接住学校不回去了,住上一星期,再大的火气也给他憋没了。他要是不发脾气,那就说明肯定被你妈教训过了,你想回家就回家。”

甄元白半信半疑,他挪动肩膀从时不凡胳膊下头钻出来,道:“那我回去再做两张卷子吧。”

“卷子有什么好做的?”时不凡大步跨过来,道:“带你去吃大餐。”

“我不去了。”甄元白快步朝教室走,但还是躲不开时不凡的大长腿。他十分苦恼,时不凡失忆前那么讨厌他,失忆后怎么就对他有那样的心思吗?他都不觉得奇怪吗?

教室里头已经没什么人了,晚自习没开始,大家都回寝室该干嘛干嘛去了。

甄元白拿出自己的试卷放在桌子上,时不凡则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托着腮道:“这破卷子就那么好,比大餐还吸引你?”

“大餐饱腹一时,知识饱腹一世。”甄元白拿出笔,又顿了顿,抬头道:“你不去找叶廉他们?”

他记得叶廉他们最后一节课没上,说是要去给时不凡报仇,所以去三中蹲点了。

“找什么,他们能搞定。”时不凡看了一眼手机,甄元白不好意思自己做自己的事,笔尖都落不下去:“要不你去吃大餐?”

“一个人吃什么大餐,我宁愿这么看着你。”

甄元白低下头,从自己抽屉里又翻出了一张卷子,道:“这套卷子就剩最后一张了,送你吧。”

时不凡顿了顿,念在是他第一次给自己送东西的份儿上,大发慈悲的接了过去,道:“不会的问你?”

“哎。”甄元白高兴的应了。

两人埋头写卷子,时不凡一会儿摸一下耳垂,他思考什么的时候经常会这样,甄元白都发现他的小习惯了,因为时不凡问题太多,两个人都写的很慢,半张卷子还没做完,时不凡手机突然响了。

时不凡接通之后挑了挑眉:“得,知道了,等我过去。”

他收起卷子,道:“跟我走。”

他语气自带命令,甄元白呐呐问:“去哪儿呀?”

“带你见世面。”

甄元白被他扯着出去,穿过学校大门,走过了时不凡摔烂头的坡道路面,他下意识去看对方的表情,后者半点儿反应都没有,继续拽着他走。

一路到了一片小树林,甄元白忽然停下了脚步,时不凡拽不动了,他扭头:“怎么了?”

“这儿,干嘛呀?”

“过来就知道了。”

甄元白不得不跟着他又走了几十米。秋日将落未落的树叶缝隙里投下一片昏黄的夕阳,甄元白看到早上趾高气扬的三中少年正坐在地上,邱旌跟明麦紧紧盯着他,叶廉则靠在树干上在见缝插针的打游戏。

“时哥。”邱旌还没开口,那少年就对时不凡笑,“是我不懂规矩,不该带那么多人单抓你一个,我错了,真的。”

时不凡啧了一声,他伸手把甄元白从身后扯出来,道:“你打我没关系,打我大恩人事儿就大了,知道吗?”

“对不住对不住。”少年十分圆滑:“聪明哥,我错了,跟你道歉,中午宋警官找我谈话了,我那个……还有一万字检讨得交呢,就今天一天时间,放了我吧。”

甄元白生平第一次被这么社会的人叫哥,腿都软了,他朝时不凡身后躲了躲,时不凡又把他扯出来,“怕什么,他早上骂你真傻帽你忘了?骂他。”

叶廉掀起眼皮看过来,邱旌和明麦都懵了一下,“不是,时哥,你不打他啊?”

“你们先闭嘴。”时不凡指着那少年,对甄元白道:“骂他。”

甄元白不敢骂,他觉得时不凡在给他找事儿,这要是骂了,回去这人带人单抓他怎么办?

“你要不骂,我帮你揍了。”时不凡挽起袖子,那少年脸一青,喊:“聪明哥!甄哥!你骂吧,我不找你茬儿,我懂规矩的,你快骂我!”

时不凡看甄元白,后者看了看那满脸伤的少年,再看了一眼时不凡额头的小伤,一腔火气终于上来,胸口暴涨怒意,掷地有声:“你,你就是个屁!”

他觉得骂的挺爽了,心里很感激时不凡,但又有点害怕,轻声道:“骂完了,放他走吧。”

时不凡半天没吭声。

“噗——”叶廉笑喷了,道:“时哥,这不行啊,得你手把手教。”

邱旌先道:“你骂他妈!”

明麦道:“你跟我学,你奶奶的鸡大腿!”

甄元白不说话了,他不是不会骂人,他是怕骂狠了自己惹了祸哪天被打进医院,他人生还长着呢,要是断了胳膊断了腿,不值当。

邱旌还在说:“你骂他傻逼!”

明麦也在教:“诅咒他以后生儿子没XX!”

叶廉挺善解人意:“骂不出来就算了,去,帮时哥打他两下。”

那少年瞪着眼睛看过来,琢磨好学生就是好学生啊,骂人还得人教,打人还得人催。

时不凡看了一眼他泛白的脸,半晌道:“你打,还是我帮你打?”

那少年一哆嗦,又喊:“甄哥哥,聪明哥哥,你打我吧,求你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