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比我大三岁[七零]

作者:你的荣光

听到外面的人说了什么,楚绍和?楚酒酒俱是一愣。

短暂的对视一秒,他俩同时冲出去。

邮递员穿着尼龙布做的黑色雨衣,他眯着眼,需要派送的信件和?物件都被?他放在自?行车后座的包袱里,这包袱也?是防水的,内部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多少?人的问候和?思念。

邮递员站在楚家院外,他往里张望了半天,正寻思着要不要再喊一声的时候,只见大门里一前一后冲出两个身影,大一点的跑到他身边就停下了,小一点的横冲直撞,一把撞到他身上不说,还?跟个复读机一样,扯着他的雨衣不停问。

“信呢信呢信呢!叔叔你快拿出来呀,快点快点快点!”

邮递员:“……”

幸好?,这个邮递员参加工作已经十个年头了,他见多识广,像楚酒酒这样激动又着急的收信人,他不知?道见了多少?回。

邮递员没把信给她?,而是揣起袖子,看看这俩孩子,“你家大人呢?”

楚绍回答:“我家没大人。”

邮递员愣了愣,他有些惊讶,但也?不是特别的惊讶,如今人民?生活不容易,虽说独自?生活的孩子比较少?,但决计不是没有,只是刚才他看两个孩子穿着长相都挺干净健康的,就没想到这方?面来。

尴尬的咳了一声,邮递员又问:“那你们俩谁是楚酒酒?”

楚酒酒站在他身边,就差跳起来让他看自?己?了,“叔叔,是我呀!我就是楚酒酒!”

邮递员:“你光这么说可不行,把你家户口本拿出来,让我看看,确认了才能给你。”

以前其?实也?没这个规定,但这个月开始,不知?道领导们抽了什么风,集体开会以后,突然就决定,以后邮递员去送信,遇上不认识的人家,必须先?看对方?的户口本,没有户口本,介绍信也?行,反正一定要保证送到本人手里。

听说是某个地方?发生了冒领信件的事情?呢,不过这些跟邮递员无关,他只觉得这个新规定挺烦人的,平白加大了他的工作量。

楚酒酒自?从听到邮递员的话,她?就呆住了,因为她?的名?字还?没印到户口本上,如今记录着她?名?字的,除了青竹村大队部,就是公社办事处,她?总不能为了收一封信,还?跑去这么远的地方?吧。

楚酒酒手足无措的说道:“我没有户口本,我家户口本还?没更新呢,可是叔叔,我就是楚酒酒呀,你要我证明……我把我邻居叫来行吗?全村都知?道我是楚酒酒,还?有邮局,邮局好?多阿姨也?认识我,叔叔,你认识冯阿姨吗?冯如意阿姨,她?能证明,要不我跟你回邮局吧,让冯阿姨见过我以后,你再把信给我。”

邮递员从她?说叫邻居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相信她?是楚酒酒了,只是因为记挂规定,一时没松口,后来又听她?提起冯科长,邮递员诧异的看着她?,“你认识冯科长?”

楚酒酒连忙点头,“认识,她?还?送过我吃的呢,好?大一包黄油饼干。”

邮递员彻底放心了,连冯科长都认识,这小孩也?不是普通的小孩,把信和?汇款通知?单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楚酒酒以后,邮递员就骑着自?行车离开了,楚绍望着他的背影,发现他后面的包袱打开了一条缝,有几张报纸露了出来,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边缘。

楚绍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他想叫住邮递员,然而邮递员骑车骑的特别快,一眨眼就拐弯了,要是放在现代,这个邮递员一定是交通罚单专业户。

……

站在毛毛雨里面,楚绍一时没动弹,而楚酒酒在接到信以后就光速跑回了屋里,都准备拆信了,她?才发现楚绍没进来,扒着大门,楚酒酒对着楚绍喊:“干什么呢,快进来拆信啊!”

楚绍反应过来,快步往回走,进屋的时候,头上沾了一片细密的雨珠,他看着楚酒酒手里的信封,楚酒酒看着他,两人都有点紧张。

楚酒酒把信封交给楚绍,楚绍翻过来,发现信封上的地址和?名?字还?都是之前汇款收据上的那个,只是这回字迹换了。

补办的汇款收据上地址和?名?字都是邮局的小于同志写的,而这个信封,才是聂白本人亲手写的,他的字迹歪歪扭扭,一点都不好?看,大字太大、小字太小,看着像是四五年级小男孩的水平。

楚绍望着信封停顿一秒,紧跟着,他刷的撕开信封,掏出信纸,看到上面写的第一句话,楚绍瞳孔猛地缩紧,连他捏着信纸边缘的手指,都无意识的蜷了起来。

楚酒酒攀着他的胳膊,踮起脚尖,好?奇的看向信纸上方?,快速浏览了两行,楚酒酒用力抓紧楚绍的上臂,抑制不住的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

“是太爷爷!天呐,爷爷,真的是太爷爷给咱们写信了!”

楚酒酒把楚绍的胳膊都抓青了,但这俩人,一个没觉得累,一个没觉得疼,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信的内容上。

这封信除了信封是聂白写的,其?他都是由楚立强亲自?执笔,他写的内容也?不多,就是告诉楚绍,他现在过得很好?,他已经不在首都了,如今住在某部队里,之前的汇款都是他寄过来的。聂白是他的上级首长,因为有一些不方?便,所以以后联络,他们最好?还?是通过聂白。

这些内容他只用了两小段就写完了,都不到第一张信纸的三分之一,后面的内容,就都是询问楚绍,他过得怎么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不断的安慰他,鼓励他,让他不要沉溺在过去中。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总有一天,他会把楚绍接回到自?己?身边,他们父子还?能重逢。

尤其?是看到那句“爸爸会努力,你也?要努力,我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可以让妈妈失望”的时候,楚酒酒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

楚绍本来盯着信,一动不动的,他看完了,却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正缓冲的时候,楚酒酒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他愣了愣,扭头看向把眼泪鼻涕全抹他身上的楚酒酒。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楚酒酒一边掉眼泪一边回答他:“我哭是正常的,你不哭才有问题呢!”

楚绍:“……”

好?像有点道理。

但楚绍真的哭不出来,他难过,他心酸,他高兴,他庆幸,各种情?绪就跟打翻了调味桶一样,把他的心脏变得五味杂陈,可他再激动,眼睛也?依然是干的,不像楚酒酒,跟黄河决堤一样,眼泪咆哮着冲出泪腺。

……

楚绍不安慰她?,也?不制止她?,就这么沉默的站着,一边听她?抽抽搭搭的哭,一边望着自?己?手里的信纸,大半天过去,楚酒酒抽搭的声音越来越小,感觉她?快哭完了,谁知?道,某一个瞬间过去以后,楚酒酒停了几秒,紧跟着爆发出了更大的哭声。

楚绍吓一跳,他不明白,“又怎么了?”

楚酒酒哭着跺脚,“我没猜错!你看,汇款果然都是太爷爷寄来的,赵石榴他们偷了汇款,所以你一直不知?道太爷爷还?活着,如果没有赵石榴,你们肯定早就联系上了,太爷爷还?说要来接你呢,本来你可以早点离开的,有太爷爷在,你也?不会吃这么多苦,我爸爸也?就能有一个完整的童年了,连我……我也?不至于变成孤儿?,不会在失去爸爸妈妈以后,连一个家人都没有了,呜呜呜……”

其?实楚酒酒说的这些,颇有些强词夺理,赵石榴间接害死楚立强不假,确实是因为她?的贪婪,楚立强一直都没联系上自?己?的妻儿?,他太担心了,后来大着胆子写去两封信,照样石沉大海,从那开始,他日渐消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后病死在了部队的医院中。

这项因果关系成立,可后面的,不管是楚绍的寿数,还?是她?爸爸和?她?自?己?的命运,这其?中的变量太多,根本不是一个赵石榴就可以决定的。

但很多时候,人们只需要对他们遭遇的不幸找一个理由,不管这理由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让他们觉得,自?己?遭受的苦难不是命中注定,而是有原因、有罪魁祸首的,这样,他们就可以放心的去谴责那个罪魁祸首,把所有的怒气和?恨意都留在罪魁祸首身上,然后,他们就能继续过自?己?的平静日子了。

现在的楚酒酒就是这种心理,哪怕是赵石榴说她?私生女的那天,她?都没这么痛恨过赵石榴,她?哭的稀里哗啦,楚绍皱眉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张开口:“别哭了。”

楚酒酒的哭声微弱了一些,她?吸吸鼻子,睁着一双灯泡眼,不解的看着他。

楚绍:“你说的那个楚绍,他受了很多苦,他死的早,这些我都知?道。可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我现在过得还?不错,我还?收到了我爸爸的来信,不可能再发生跟他一样的经历了。酒酒,你认识的、现在在对话的人,是我,不是那个楚绍,你要学会把我们分开,再把那个楚绍忘掉,懂吗?”

楚酒酒怔怔的,“我不懂,你们不是一个人吗,为什么要分开?”

“因为我跟你一样,年纪都不大,咱们的生活还?在继续,未来还?有很多很多日子要过,你不能总是像现在这样,用另一个我来对比现在的我,我们的人生天差地别,对比到最后,你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只会越来越不甘心。”

楚酒酒还?是有些不明白,楚绍抿了抿唇,继续说道:“你说过,你回不去了对不对?那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吧,你也?不是那个生活在几十年后的楚酒酒了,你现在是楚立强和?张凤娟的女儿?,是我楚绍的妹妹,你出生在1960年,一个1960年出生的人,怎么可以总是回想202X年的事情?呢。”

听完楚绍的话,楚酒酒愣了好?半天,她?已经不哭了,脑子也?清醒了一点,她?隐约明白楚绍的意思了,只是,她?有些不舍。

楚酒酒:“一定要忘掉吗?”

楚绍:“一定要忘掉。”

楚酒酒:“一丁点都不能再回想吗?”

楚绍稍微停顿一下,然后,他伸出手,摸了摸楚酒酒的头,“晚上没人的时候,可以偷偷想一会儿?。”

感受着头顶传来的重量,楚酒酒抬起胳膊,用力擦掉眼角又渗出一点的泪水,她?乖乖的点头:“我知?道了,爷爷。”

楚酒酒答应的很痛快,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做到,很大概率,她?是做不到的。不过没关系,楚绍这么对她?说,只是希望她?别再让另一个时空的事影响到他们的现在,他可不想让楚酒酒小小年纪,还?没学会什么叫喜爱,先?学会了什么叫仇恨。

见楚酒酒情?绪稳定了,楚绍重新拿起那两张信纸,又看了一遍,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把信纸装回到了信封里。

他准备现在就去写一封回信,然后在晚饭前,把它寄出去。

知?道父亲安然无恙,而且他从来都没抛弃过他们母子,心上最初的悲伤慢慢消失,最后剩下的都是安心和?高兴,楚绍抬脚就走,楚酒酒突然想起,她?还?攥着汇款通知?单呢!

把楚绍叫回来,楚酒酒拿起通知?单,先?自?己?看了一遍,“哇,这次有三十块,太爷爷好?厉害啊。”

“诶,附言上还?有一行字,写的什么呀,爷爷,你来看吧,我看不懂。”

信封上的字因为楚酒酒之前就看过一遍了,所以按照形状也?认得出来,可附言上的这一行,聂白跟即将赶火车一样,写的又快又潦草,楚酒酒认不出来。楚绍拿过来,仔细的辨认了一会儿?。

“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打电话到这个号码,找聂白。”

楚酒酒瞪大双眼,她?直接把通知?单从楚绍手里抢了回来,“我看看我看看!噢——原来这个是号码,可是这个号码怎么这么短呀,才五位数。”

抬起头来,楚酒酒看向外面的天,雨还?在下,完全看不见太阳在哪里,她?不会推测时间,便只能问楚绍:“爷爷,现在是几点?”

楚绍其?实也?不怎么会推测,他只能猜:“应该刚过中午吧。”

偏偏今天下雨,看不见太阳,一到这种天气,大家对时间的流逝就没有多少?概念了,哪怕到了下午五点,大家还?觉得现在是上午呢。

楚酒酒一听,连忙把通知?单对折,放到了自?己?裤子的小口袋里,“那还?来得及,咱们赶紧走,邮局不是就有打电话的吗?爷爷,你快把雨伞拿上。”

楚绍:“外面还?下着雨,你打算今天就去?”

楚酒酒:“当然要今天去,你都这么长时间没看到过太爷爷了,你不想听听他的声音嘛,你不想的话,我可想,反正咱们在家没事干,对了,爷爷你记得带钱啊,要是咱们到的时候已经过三点了,那咱们也?不能白去一趟,干脆就把那顿大餐给我提前兑现了吧!”

楚绍:“……”

说来说去,你还?是惦记那顿大餐。

打开红雨伞,楚绍撑伞,楚酒酒则紧贴着他,两人快步往外走,雨虽然不大,但特别密,雨伞只能遮住他们的上半身,遮不住下半身,楚酒酒的小腿很快就全湿了,走在出村的小路上,楚酒酒一手抓着裤兜,防止通知?单也?被?打湿,一手还?要揪着楚绍的衣服,省得自?己?滑倒。

下雨时,踩上泥巴是难免的,楚酒酒一路都在低头,专注看自?己?脚下的路,直到楚绍突然拽住她?往旁边走,她?才听到咔啦咔啦的声音。

不明就里的转过头,楚酒酒差点没把眼睛瞪出去。

好?高的敞篷装甲车!

车开到他俩身边的时候,楚酒酒还?仰起头,小小的惊叹了一声:“哇,装甲车诶。”

楚绍:“……”

“这是拖拉机。”

刚解释完,开车的人看见这顶十分显眼的红雨伞,发现底下是两个孩子,他问道:“娃子,去哪里?”

楚酒酒率先?回答:“去镇上!我哥要请我吃饭!”

司机哈哈笑了起来,“这时候去镇上吃饭,你们这俩娃可真有意思,上来吧,我要去镇上的粮站,正好?顺路。”

这就叫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楚绍对司机道谢,然后扶着楚酒酒上了拖拉机后面拉货用的翻斗,往常大家为了蹭车,拖拉机只要不拉货,出来进去后面坐的全都是人,但今天下雨,没人出村,所以楚酒酒和?楚绍享受了一回包场的待遇。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他们能坐在最舒服的地方?,然后撑开伞,把自?己?整个藏在伞下面。

拖拉机的速度不快,大概二十分钟以后,他们才来到镇上,司机直接把拖拉机开到了粮站,从拖拉机上下来,楚绍又对司机道了一声谢,看他这么有礼貌,司机原本想直接回去,不管他们俩了,但现在,他多说了一句:“我这边两三个小时就完事了,你们俩快点吃,吃完了还?回这找我来,我再把你们捎回去。”

“不过回去以后,我就不去青竹村了,我把你们放到公社,你们再自?己?走回去。”

楚酒酒甜甜的笑起来,“知?道啦,谢谢司机叔叔,等我们回来,也?给你带一份好?吃的!”

楚绍的口头禅是再说吧,楚酒酒的口头禅就是给你带好?吃的,因为她?自?己?喜欢品尝美?食,所以她?就觉得,美?食是最好?的礼物,也?是最棒的收买人心的工具。

跟司机道别,两人撑着伞往邮局走,路过供销社的时候,楚酒酒脚步一顿,“等一等,我突然想起来,上回我跟冯阿姨说过,再来领汇款的时候要给她?带东西,爷爷,咱们先?去供销社看看。”

买个东西耽误不了几分钟,更何况今天天气不好?,供销社都没人了,不用排队,他们买的肯定更快。

出门时,楚绍带了五十块钱,楚酒酒还?惊讶他为什么带这么多,她?哪知?道,现在打电话特别贵,尤其?是他们要打的长途电话,更贵,他和?楚立强这么久没见了,要说的话肯定很多,单是电话费,就得掏十几二十块出去。

来到礼品柜台,楚酒酒左右看了一圈,然后指着售货员身后一个形状怪异的包装问道:“那是什么?”

售货员懒洋洋的转回头,瞟了一眼,她?又懒洋洋的转回来,一边看着自?己?的指甲,一边回答:“金华火腿,一斤一块八,整个卖,不切。”

一只金华火腿最小的也?有四五斤,金华火腿的原料是猪肉,而隔壁的国营饭店红烧肉才一块五一盘,这火腿不仅没多少?油腥,里面还?有一根大骨头,除非送礼,或者家里极其?有钱,不然没人舍得买这个。

楚酒酒算了一下,她?也?觉得有点贵,但想想上回冯阿姨送她?的黄油饼干,她?就纠结了,她?扭头看向楚绍,接收到她?的目光,楚绍大总管慈悲的点了头,“还?人情?是应该的,买吧。”

得到家中钱粮大总管的首肯,楚酒酒顿时开心起来,她?指向其?中一个最小的,“我要那个,不用包了,我们拿着走。”

楚绍一手交钱,售货员一手交货,楚酒酒把火腿接到手里,出去以后,她?看着这个大火腿就觉得稀奇,因为它真的就是一条腿的形状,跟她?妈妈以前买的火鸡腿差不多,不过金华火腿大多了,也?贵多了。

楚酒酒乐呵呵的把火腿举起来,跟楚绍说:“除了在动画片里,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火腿呢,我平时吃的火腿都是圆的,有些还?切成了片,根本看不见原来的形状。”

一边聊一边走,很快,他们就到邮局了。本以为邮局也?没什么人,哪知?道,邮局还?是以前的人山人海,各种窗口都在排队,连小于同志的汇款窗口都排了四个人。

楚酒酒左右乱看,看见打电话的窗口了,楚酒酒一指那边:“在那呢,楚绍,我们快过去!”

打电话的队伍并不长,可它最慢,楚绍在后面排着,楚酒酒则跑到前面去,她?想看这里的打电话都是怎么打的。

队伍前端的阿姨先?把自?己?要打给哪里告诉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拨通以后,等了半天,终于,那边接起来了,工作人员问阿姨她?要找谁,阿姨连忙说了一个名?字,工作人员重复给对面听,然后,她?就不动了。

真的是不动了,连阿姨都作出一副低头默等的模样,过了十来分钟,工作人员耷拉着眼皮,听筒一直放在她?耳边,终于,听到对面说话,工作人员嗯了一声,然后把电话放下。

“他出差了,二十九号回来,你二十九号再打吧。”

楚酒酒:“……”

楚酒酒没想到是这种结果,但那个打电话的阿姨一点都不惊讶,跟工作人员道谢之后,她?就离开了,后面的人对此见怪不怪,只催促着前面的人赶紧过去。

楚酒酒一脸懵然,正打算回去的时候,后面一个人叫出了她?的名?字,“酒酒?”

楚酒酒回头,发现是冯如意,她?又戴上了那个红袖标,看来今天下午是她?的值班时间。

看见冯如意,楚酒酒一秒把表情?切换成灿烂的笑,“冯阿姨,我刚要去找你呢,你看,这是我给你带的火腿。”

楚酒酒没见识,冯如意却不一样,她?家境好?,丈夫的工作又十分体面,她?吃过金华火腿,知?道这是国宴上必有的一道菜。当然,国宴的金华火腿和?人人都能买到的金华火腿肯定不一样,但即使是后面这种,也?非常好?吃,肉香四溢,口感嫩爽,这是唯一一种肥肉少?,但味道比肥肉还?更唇齿留香的腌肉。

冯如意喜欢吃,她?丈夫喜欢吃,她?的孩子也?喜欢吃,只是金华火腿太贵了,又不单卖,冯如意一年里,也?就是过节才会买上一个,而过节时候家里总是一大群人,她?根本吃不到几块,最后也?就是用吃剩的骨头,炖一大锅汤,给家人多下点面条。

冯如意心动,却仍旧摆手,“这太贵了,酒酒,你拿回家自?己?吃吧。”

楚酒酒嘟起嘴,直接把火腿塞到了她?手里,“冯阿姨,你就拿着吧,本来就是给你买的,我跟楚绍一会儿?要去国营饭店吃饭,冯阿姨,你要是实在不想收,那你跟我换吧,给我一斤肉票,我们家这个月的肉票都吃完了,但我想在国营饭店点个红烧肉,嘿嘿~”

说到这,楚酒酒不好?意思的扭了扭,一斤肉票换五斤多的金华火腿,谁也?说不出楚酒酒是占冯科长便宜这句话来,毕竟哪个更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啊。冯如意听了,立刻掏出自?己?的牛皮钱包,在里面翻找起来。

冯如意的这个钱包,在如今人眼里,那是非常洋气的,牛皮纹路明显,上面的拉链闪着银光,皮包下面还?印着两个字,上海。

但在楚酒酒眼里,这个钱包土气的要命,没有卡槽,也?没有多余的钱位袋,就是一张布,用一个拉链合了起来,放在现代,连六七十岁的老头都不用这个了。

楚酒酒看了一会儿?,冯如意终于找到肉票了,她?拿出来,递给楚酒酒,顺便还?有几块钱。

“都拿着,这顿饭我请你和?你哥哥吃。”

肉票冯如意给了两张,钱具体是多少?楚酒酒没看,至少?也?能买两道红烧肉了,楚酒酒吓了一跳,她?赶紧把钱和?多余的肉票还?回去,“冯阿姨,我跟你开玩笑的呀,这钱我不要,肉票也?是我跟你借的,等下个月我就来还?给你。冯阿姨,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你也?知?道,我们家不缺钱,你看今天,我跟楚绍就是来取汇款的,你要是非给我钱,那我以后来邮局,都不敢找你了。”

冯如意还?想说什么,只是余光看见,楚绍排在打电话的队伍后面,她?不禁一顿,“这边不是取汇款的窗口,你们应该去后面排。”

楚酒酒笑起来:“我们知?道,但是我们今天除了取汇款,还?要打电话呢,对了,冯阿姨,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一到三点,我们就不能打了,我家没有表,也?不知?道有没有到时间。”

冯如意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腕表,“一点四十九。”

说完以后,她?抬起头,看向冗长的队伍,想了想,她?牵起楚酒酒的手,“别排队了,你们跟我来。”

楚酒酒不知?道她?想带自?己?去哪,她?连忙回头,喊了一声楚绍,楚绍皱眉,也?跟了上来。

走出邮局的后门,他们绕过一个水槽,然后打开一扇蓝色的木门,再走进来,就是邮局的办公区了,前面人声嘈杂,后面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楚酒酒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的跟着冯如意。

推开一扇门,走进去,楚酒酒发现这是一个很小的办公室,除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就剩下一个老旧的木制文件柜,不用问,这就是冯如意的办公室了,楚酒酒大致的把这间办公室看了一圈,很快,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靠窗的那台老式电话机上。

冯如意恰好?说起来:“在外面打电话太慢了,而且还?要掏钱,在我这打吧,你们要给谁打,有号码吗?”

楚酒酒反应过来,连忙掏汇款通知?单,“有有有。”

可还?没掏出来,楚绍突然拦住了她?,“等等,冯科长,我们在这里打电话,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没想到楚绍这么细心,冯如意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也?柔和?了一些,“不会的,放心吧。”

这年头谁不借用工作的便利,给自?己?谋一点福利啊,整个邮局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是老老实实出去交费打电话的,有电话的就用自?己?的,没有电话的就厚着脸皮去用别人的,只要不拿出去收费卖钱,那就没事。

毕竟法不责众嘛。

闻言,楚绍不再拦着楚酒酒,而楚酒酒把那张通知?单递给冯如意以后,冯如意看了一遍,心里对这两个孩子的定位又发生了一点变化。

冯如意家里也?有人当兵,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只有营级及以上的军人才可以拥有自?己?的电话机,不然都是只能到部队的传达室去,看来这个聂白,不是一个营长,也?是一个政委。

那他跟楚绍和?楚酒酒有什么关系?他也?不姓楚啊。

冯如意只好?奇了一秒,就不再想这件事了,管它什么关系呢,反正跟她?没关系。使劲摇了几下电话上的摇柄,冯如意拨通了这个电话,那边很快接起来,是一个话务员,冯如意说找某部队,对方?让她?稍等,过了一会儿?,电话被?转接过去,又是一个话务员,这回她?说找聂白,又等了两分钟,电话终于被?转接到了聂白那里。

*

此时距离聂白把信寄出去,已经过了好?几天了,推测着时间,感觉这两天就差不多了,几乎只要闲下来,聂白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跑,以前他是最讨厌坐办公室的,他宁愿出去多跑几圈,消耗自?己?的体力。

唯一让他觉得有点意思的,就是办公室里的报纸。聂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逐字逐句的读着报纸上的内容,他是参军以后加入了扫盲班,这才认了字,只是认了字,文化水平却一直跟不上,家里的老婆又是个高中生,总嫌弃他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大老粗,所以,有时间的时候,他就看报纸,试着增强一下自?己?的文化水平。

正看着呢,突然,电话爆出一阵催命符般的高昂铃声。

聂白看到一半,他眼睛都没离开报纸,只是抬起右手,把听筒接了起来。

聂白:“说吧。”

话务员的声音经过信号加工,有些失真:“聂营长,有一个X市来的电话找你。”

聂白瞬间把自?己?的眼睛从报纸上□□,“确定是X市?好?,我知?道了,你给我转过去。”

话务员跟聂白说完,又去跟冯如意说,她?刚说完已经转过去了,冯如意就把话筒递给了楚酒酒,楚酒酒连忙让开,楚绍上前,把听筒接了过来,然后,他就听到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咆哮。

“小李?小李!赶紧去二连,给我把二连的副指导员叫来,我要跟他训话!”

吩咐完人,聂白这才想起来,电话好?像已经转过去了,他对着听筒喂了一声,很快,那边传过来一个淡淡的男孩嗓音。

“是聂叔叔吗?”

聂白:“……”

完蛋,在大侄子面前丢人了。

他干笑一声,“是我,别担心,我跟你爸爸是老战友了,我刚才这么说,是给你们打掩护呢,我可不敢训你爸爸,平时都是你爸爸训我。”

楚绍听了,却没有再说什么,他心里只关注着一件事。

他爸爸现在是二连的副指导员,他已经不是政委了。

信里面,楚立强对自?己?过去的遭遇一带而过,不对,他其?实根本没提自?己?过去遭遇了什么,只说他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楚绍担心他,现在看来,他过得比楚绍想象中的,要更艰难一点。

楚绍不说话,聂白也?不知?道能跟他说什么,两人就这么默默的拿着听筒等待,大约过了五分钟,楚立强来了,他刚从操场上回来,一路都在跑,现在他气喘吁吁的,从聂白手里接过电话,楚立强开口:“喂。”

终于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楚绍拿着听筒,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有些失声,缓了两秒,他才再次开口,镇定的喊了一声:“爸。”

楚绍在那边打电话,楚酒酒和?冯如意都站在另一边,不过这个办公室就这么大,楚绍说了什么,其?他两人都能听见,冯如意听到楚绍喊爸,更加意外了,她?看向身边的楚酒酒,却发现楚酒酒抿紧了唇,一副很激动,又不敢太激动的模样。

楚立强听到楚绍叫他,他垂下眼,无声的笑了一下。

“你的字比以前好?看多了。”

楚绍抿了抿唇:“妈妈一直在教我。”

听他提起张凤娟,楚立强沉默了两秒,然后,他问道:“你在青竹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楚立强:“你现在是住在外婆家吗?”

“不是,我从外婆家搬出来了。”

一句话,略过了当时复杂又可恶的情?况,但楚立强是谁啊,他一向擅长揣摩人心,更何况,对面这人是他儿?子,张婆子是什么人,楚立强没见过,可他无数次的听张凤娟提过,当初张凤娟提议带楚绍回青竹村,他一度都不同意,最后还?是没办法了,才送他们母子离开。没了张凤娟的庇护,楚绍过的究竟有多难,已经可想而知?了。

楚立强笑起来,尽量轻松的说道:“搬出来也?好?,我寄过去的钱,你都收到了吗?”

楚绍点头:“收到了,爸你不用担心我,我住在队部旁边的青砖房子里,以后你也?不用再给我寄钱了,剩下的已经够我们用十年了。”

楚立强一时没注意到他的用词,他皱眉道:“钱还?是要寄的,我现在每个月都有津贴,而且以后只会多,不会少?。钱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你把自?己?照顾好?就可以了。”

楚绍:“你也?是。”

在心里叹了口气,楚立强说道:“部队的电话不能占用太长时间,你那边是在邮局打的电话吧?说的太多,费用也?高,好?了,楚绍,以后有急事再打给你聂叔叔,如果没有急事,就还?是写信,一月写两封,不要断,记住了吗?”

楚绍:“记住了。”

“嗯,写信的时候,信封上就写你聂叔叔的名?字,我这边,也?继续写楚酒酒的名?字,”轻笑一声,他继续说道:“其?实没什么必要,这边的信件和?通话都是能被?别人查看的,只是,还?是未雨绸缪一下吧。”

说着,楚立强突然咳嗽起来,楚绍听见,不禁问他:“爸,你生病了?”

“没有,我最近感冒了。好?了,不说了,楚绍,在村里生活小心一点,别跟别人起冲突,凡事忍让一些,但也?别忍的太过,不要受欺负。”

“我知?道独自?生活对你来说,还?是太辛苦了,但忍忍就好?了,这种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楚绍听着他爸对他的叮嘱,听到一半,他不禁打断楚立强:“爸,我没有独自?生活,我和?酒酒住在一起。”

楚立强一愣,“酒酒是谁?”

楚绍:“……酒酒就是楚酒酒,你不是写信都写的她?名?字吗?”

楚立强无比震惊:“酒酒是真人?!我以为这是你编出来的名?字!”

楚绍:“…………”

作者有话要说:高考生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