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界前台接待处

作者:素长天

回答他是一道金光, 光芒里长刀带着业火与天雷,笔直刀身上有四个威严沉重金字——“代天巡狩”。

秦峰魂体着纯色黑衣,从棺木中高高跃起。

“不识字是你, 今天你黑无常爷爷教教你,‘魂飞魄散’怎么写!”秦峰满身肃杀戾气,“孤魂野鬼,连我真身都看不穿,也敢在这儿冒充我家搭档搞传销?”

轰地一下, 藏得极端隐蔽小破庙直接炸了, 这下彻底是再也不用藏了, 一刀砍稀碎, 满地都是渣渣。

但是这恢弘一刀下去, 冒充者竟然没了影子。

秦峰双眼望去,一地灰败,每一寸土地上都沾着星星点点灰色,和冒充者身上罪业同气连枝,如出一辙。

四下里安静到了极点, 旁边农田在晚风里发出沙沙轻响, 这条国道是条使用率极低国道,安安静静从旁边穿过, 连个车都没有。

突然之间雪亮银色长棍从虚空中浮现, 骤然现身谢祁连单手握棍尾, 手腕极快地一抖, 空气嗡地一声, 一道黑影就直直撞上高速抖动棍子,啪地一下被抽了回来。

惨白月色下,谢祁连一身飘摇素白,头顶一顶高高帽子显得他身影更加颀长。

那上面有四个金色字,阴阳守序。

谢祁连低头不言,杀意弥漫,那四个金字在月光照耀下,慢慢变成了另外半句——“四海清明”。

冒充者再一回过头,持刀黑衣无常头上字也变了——

“代天巡狩”

黑衣无常故意伸手扶了扶帽子,讥笑:“得罪你等同违逆天意?”

也不瞅瞅天意站哪边?

那冒充者是个胖胖长须老者,被秦峰刚才一刀刮没了半边胡子,看脸,正是刚刚被砍碎小庙里那尊坐在正中央塑像。

胖老头看见秦峰第一反应,竟然是回过头去瞪着谢祁连:

“在你……两百年后地府还能找到新黑无常?阴阳司职竟然全了?”

他一说完,秦峰就高高挑起了眉头——地府黑无常职位空缺两百年,全地府阴差只有江慎这个最年长老阴差知道确切数字。

“他真是地府公职?”秦峰刀尖指着老头,问。

良久,谢祁连回答:“曾是本地城隍。”他重音放在了“曾”上。

前任城隍听到这句话时面色扭曲了一下,但他明白黑白无常是什么实力,自然不敢再乱来。

他嘴角扭曲,硬生生挤出一个干巴巴笑容:“谢大人光临我这座小庙,真是令此地蓬荜生辉。乡野粗俗,配不起谢大人高贵——”

嗤地一声。

谢祁连神色微动,抬起头:“我好搭档,你怎么还笑场了?”

秦峰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你拎着根棍子怼他,他一个劲儿溜须拍马,看起来特别像西游记里土地公公瞧见了大圣爷爷。”

他似笑非笑地说完,谢祁连身上冷冽气息似乎散了一点,他啧了一声瞪回去,也不知道是责怪秦峰笑场,还是对大圣爷爷这个比喻有意见。

“约有三百年前。”谢祁连解释说,“最后一批上位正神功德圆满,离开人间,从此以后天地完满,真真正正开始了属于人时代,随着时间推移,各地司阴城隍从人间得到香火便越来越少,时至今日,已经不再设县城隍职位。”

秦峰有点遗憾:“现在年轻人提起城隍庙,确实有八成想到都是旅游景点和小吃街。”

“因为不再迫切需要了。”谢祁连却没什么遗憾,“过去那些年月和现在怎么比,那年岁里天高皇帝远,天大冤情,碰不上清廉父母官,就只能坐等六月飞雪这样不切实际幻想,况且不少年代民告官不论是否正当,都要先打板子,若是再碰上个昏君……所以不少阴魂入阴间把悬案告到城隍面前,也成就了不少典故。不过现在不用了。”

他目光温和地看向秦峰,微笑:“现在,不是有你们了吗?”

秦峰觉得脸上一热,握刀手都抖了一下,却有点舍不得移开视线。

各地城隍多半生前便是本地有威望人,做过让乡里惦记善举,死后才受人间香火,成为城隍,这种司阴城隍与地府鬼仙还有些区别,他们是由信众推上神位,力量来源是人间信仰。因此,在大部分民间城隍几十年也不再接一个冤案后,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再留守,可以算是圆满完成工作,领个退休证明,就能轻轻松松转世投胎享受来世富贵去了。

“几十年前我送走了最后一批县城隍。”谢祁连轻轻摇头,“若谁眷恋故土,不想投胎,倒也是可以,但你留在这儿,你眷恋是什么你心里清楚,你看一眼脚下土地,你站那块地方,可还有一丝正气?”

胖老头没有说话,谢祁连声音一分一分冷下去:“贪恋权势富贵,民间不再供奉,便假冒了我去骗供奉,你已堕入魔道。”

正神不上活人身,这前城隍使邪术操控神婆时候,他就再没有做正神资格了。

“晚节不保。”秦峰拄着刀,冲着谢祁连调侃,“也有可能是演技好,从前本地民众对他供奉,别也是骗来吧?小贺总那个天天做慈善爹不就是个经典案例。”

“你居然拿那种凡人和我比!”堕落城隍忽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窜起来,“我在世时候,修沟渠、治水患,帮这十里八乡建新型水车,养活不知道多少庄稼人,我这片地上,还出过一个金科状元,这才过了多久,凭什么他们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他说得实在是底气太足,一时间连秦峰都没来得及插上一句,就听这位前城隍振振有词:“我只是还想继续照看这片地方,即便我有些方式方法落后了,你也不好上来就砍我吧?”

陌刀嗡地震动了一下,吓得老头缩了缩脖子。

“有些落后?”秦峰冷笑,扯着他领子把他丢在棺材上,撞得他脑袋咚地一声闷响,“我问问你,一个活人姑娘如果给钉在这个棺材里,你乐观估计她能活几个小时?”

那口厚重棺材,不装人都得八个壮年小伙子一起抬才能走稳当,棺材盖一盖上,里面一丝光都不透,如果碰上个胆子不够大,在空气耗尽之前,那令人绝望黑兴许都能生生把人吓死在里面。

如果秦峰没有来,今晚这里躺着就会是个妙龄少女。

而在此之前,信息闭塞时候,这位假无常还不一定做过什么样事儿。

谢祁连缓缓说道:“离开人间信仰,你会慢慢失去法力,变得与普通鬼魂毫无差别,你想要,只是当年香火鼎盛时能让你作威作福力量罢了。”

“……无常职权天地授予,你又不在乎信众。”堕落城隍忽然说,“谢祁连,你不在乎人间供不供奉你,可偏偏现在人都知道你,谁不知道无常勾魂传说?连他妈凡人拍个电视剧、玩个手游都有你——我呢,还有几个人知道我这样兢兢业业城隍?”

“兢兢业业骗人?”秦峰刀一横,语气森冷,“少说废话,起来,回地府受审。”

前城隍默不作声地爬起来,手拢在官服袖子里,低头不说话。

秦峰摸出一副金色手铐:“伸手。”

前城隍眼神动了动,袖子里一道灰雾一闪而过。

秦峰:“你在做什——”

话音未落,一个不高影子扑了过来,秦峰一回头,一道极快烟,落地化作一个穿睡衣姑娘扑上来,抓了他脸一把。

不远处田间,许多女孩身影出现,她们面无表情,脚尖点地,穿着五花八门不同款睡衣,向这边疯跑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秦峰惊呼一声,收回陌刀,防止刀刃碰到扑过来抱他女孩。

“城隍是镇守阳间司阴鬼仙,他勾魂铃可以在夜半时召唤生魂,到城隍庙升堂受审。”谢祁连同样语气森然,“职权不同,你我对生魂影响力没有城隍大,他现在不管不顾,若是硬破他法术,会伤这些女孩魂。”

“谢大人,术业有专攻。”老头笑了,“当晚与我摇铃对峙是您吧?您当时还不如直接用无常鬼力让她们回魂,可惜,当夜我在她们神魂里全都上了城隍印,她们又走熟了这条路……我还能有法力驱动城隍印,多谢您白无常名声啊!”

女孩们前赴后继从村子里冲过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纷纷上前把他护在了身后,老头子挂着半脸稀疏胡子,眼睛里闪烁着小小红色光点,似乎挑衅一样,正大光明转身就跑,秦峰与谢祁连被扑面而来姑娘们淹没,要想追他,势必要踩过这些女孩。

“我不擅长斗法。”秦峰低声回答。

“巧了,其实我也不擅长。”谢祁连慢慢露出笑脸,“我法术确实比你稍好,但麻烦。”

秦峰忽然收回了陌刀,转身一把抱住一个扑过来女孩,不管她手登脚刨,把她夹在自己胳膊底下,转身又去抓下一个。幸好女生里个子最高那位也才一米七,一八六秦峰像一座山,往前面一戳,很快搂了一团女孩,陌刀融成金光,变成一条长锁链,秦峰拽着这一坨女孩,继续去缠下一个。

——没有一个女孩手能伸到谢祁连身上,白衣无常提着那根银白长棍,缓缓向前方走去。

他走得很慢似,但白雾飘摇,眨眼间他已经迈过几百米,出现在胖墩墩城隍老头背后。

谢祁连声音柔和悦耳:“你最好站住。”

一股深入灵魂寒意抓住了逃跑前城隍,老头低吼一声,两旁农田里,植物忽然窜起几米高,被唤醒草木之灵长出猩红眼珠——但老头惊讶地发现,没有一片叶子敢靠近谢祁连。

叮铃——白无常身上锁链轻轻摇晃了一下。

寒冷从弥漫一片雾气,变成刺骨一线,老头腿徒劳地摆动了两下,意识到他已经停在了原地,甚至,已经飘在了空中。

谢祁连平稳地握着那根银色长棍,但棍子另一端却不再是原本样子。

——那根棍子顶端悄然多出一枚半透明枪尖,边缘如同打磨过冰棱,中央带着一点细细血红色痕迹,冰冷枪尖穿透胖胖老头,谢祁连依然单手持枪,缓慢地将他挑到了空中。

“你听不到我让你站住吗?”谢祁连微微笑起来,老头挂在枪尖上,艰难地转过脖子,看到那双漆黑眼里倒映着血色翻滚无间地狱。

冰冷感觉撕裂灵魂,老头觉得,他正在被冻成一块冰,然后这块冰正在从中心一点一点裂开。

他是老城隍了,他比后来阴差知道东西还多呢,在更早年代,地府里称呼白无常为白将军,阎罗和府君都对他恭敬有加,驻守北阴酆都罗浮山下阴兵尽数归他调遣。

他领着那些阴兵,连饿鬼道都敢掀。

“前任城隍朱某,你滥用城隍之力,欺压凡人,扰乱阴阳,趁地府阴阳司职不全之际,以邪术隐匿人间上百年,你玷污着你脚下这片本该由你护佑土地。”谢祁连冰冷地说,“其罪当诛,地府名册内,你姓名将会和你曾经功德一起抹去。你恼恨人间忘了你,那我就叫这片天地间,再没有半个字与你有关。”

接引善魂白无常总是看起来很温和。他很久不曾动用真正武器,但不代表他生疏了

素白银色长棍,唯有遇见真正邪祟,才会变为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