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界前台接待处

作者:素长天

“那不劳您费心。我搭档好得很, 我的神魂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他想怎么就怎么, 我乐意。”

秦峰说得特别顺嘴, 充满毫不掩饰的挑衅。

有那么一瞬间,秦峰觉得谢祁连的小指动了一下,正好擦过他的小指,于是秦峰反客为主不给他更多犹豫时间, 直接勾了上去, 对方轻轻颤了一下, 但没有拿开。

一黑一白, 代天巡狩,四海清明。

谢祁连雄厚的鬼力正在补足秦峰被虚耗的亏空,但秦峰的存在, 却支撑住了谢祁连的意志。

——我愿意与你并肩承担,你不是那个无人敢近身的鬼将军,你身边还有我,而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于是两位无常并肩站立,阴气环绕在他们身边,与季道长身上异常凶猛的阳气在半空对撞, 阴阳汹涌交缠, 却在无常们有意的控制下形成一个稳定的中和地带, 使得场地中被阳气烧得皮肤通红的人类能好受许多。

活人依然浑浑噩噩神志不清, 魂魄受到强烈冲击,自行藏于灵台深处, 等到风波过去自然能恢复,所以秦峰不是很担心。

“你拿着。”谢祁连低声说着,把什么东西递给秦峰。

一道冰冷的气息顺着秦峰的手腕爬上去,直接蹿到心口,浓郁的阴气散发开,让秦峰周身都舒爽起来,好像在烈日炎炎的沙漠里跋涉了几千里终于回到了空调房。

“你回酆都拿了御印的阴面碎片?”

“嗯。”谢祁连面色冷峻,两个无常,加上一块酆都御印的阴面碎片,才堪堪与季道长的阳气持平,所以他毫无温度地笑了一下,笃定地判断:“你手里还有一块阳面碎片,你是借助这块碎片修行,所以时间不长你就能有这个实力,而明明是鬼修,却有活人修仙者一样的阳气。”

秦峰恍然大悟——怪不得酆都大帝御印碎片被逼出世,却不敢第一时间呼唤地府鬼仙——这个季道长是从何得到了酆都大帝御印碎片,以她前世那个乱世暴君的身份和所作所为,御印宁可碎成渣,估计都不会允许她得到碎片,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你利用前任黑无常,为你取得酆都大帝御印碎片的一块阳面碎片,试图尝试以这件神器,实现自己的长生不老,对吧?”秦峰用刀指了指面前的女人,“你拿人家当工具人,祸害得他犯天条遭天谴,然后现在假惺惺跳出来,怨恨我家白无常下手不留情,你脑子有包啊?”

谢祁连转头:“哎,你怎么骂上人了?”

“对不起。”秦峰没什么诚意地说,“没忍住,执法者也是有情绪的好吗。”

季道长脸色扭曲,当年她见到的白将军身带寒霜,背后是他号令的阴兵,一路踏着焚烧宫城的业火,一语不发,任凭挚友如何苦苦哀求,依旧没有半分犹豫。

白将军当时冷漠地说:“祸乱阴阳,天地不容。”

前任黑无常跪在他脚下,双手握着那柄森冷的枪尖,主动对准了自己的心口:“若我赴死,你可愿饶他一命?”

“我连你都不能留,怎么能留他。”白将军无动于衷,将枪尖从搭档手心抽回,鬼仙的血飘散在空中,再然后……

季道长只记得,那个挡在她身前的黑衣无常,被白将军的银枪撕成了碎片。

那个身披铁与火的将军,居然是这种和搭档在战斗时你一句我一句故意气人的性格吗?

她冷笑。

然而双方都没有更多的动作。

连秦峰也收回了刀,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季道长。

当啷——谢祁连头都没有回,将雪白的银枪往背后一挡——牟思扬二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黑色匕首,材质大约和季道长那把黑剑是同一种,炽热无比,但谢祁连的枪上有万千恶鬼亡魂,牟思扬二号一个毫无法力的凡人,是没法突破这柄枪的。

秦峰飞起一脚,考虑到牟思扬二号还是个活人,脚下留情,只把他踹飞三米远。

于是牟思扬二号捂着心口,连滚带爬回到季道长身边,无常们没追,季道长却也没正眼看他。

秦峰:“你用了什么办法,把牟思扬一分为二?”

两个牟思扬都是活人,都有血有肉,谁也不是假货。

“她能随便附身,表现得和正常活人一样,若不主动暴露,连无常的眼睛都不能直观看出她不是季道长本尊,说明还是有些本事的。那片阳面碎片并不在她附身的季道长身上,而是受这鬼修祭炼多年,阳气已经为她所用罢了。”谢祁连不知真假地夸了一句,“人不人鬼不鬼,也真佩服你,居然能忍受以这种姿态行走人间几百年。”

秦峰点头:“今天这一场,你确实技高一筹。”

虽然这么说,但两个无常都不再有动手的意思,原因很简单,他们早看出了端倪,这个鬼修以邪术操控了季道长的身体,只有一部分意识附身在了这具肉身上,无常们和她动手只是白白消耗鬼力,就算斩杀了肉身,这一部分意识也会瞬间回到本体,不会有太大的损耗。

“也罢。”女人笑了一声,“我便不与你们兜圈子了,今日便算是个自我介绍,孤过去虽不曾入主中原,但至少仍是一方主宰,更乐意堂堂正正,与你们光明正大地对决,鹿死谁手便各凭本事了。”

秦峰嗤笑一声:“对决?大姐,现在是法治社会,不准占山为王,谁跟你玩逐鹿天下?”

“法?”女人傲慢地说道,“那是胜利者的勋章。”

“最近这帮恶鬼是参加过什么犯罪分子培训班吗,怎么一个个都是一套说辞?成王败寇这种世界观真的这么受恶势力追捧?能换一套吗,你明明可以说为真爱复仇,这个新颖点。”秦峰嘲讽地说着,指了指她背后,“小心头。”

季道长:“???”

“吼——————”

一声咆哮响起,玉麒麟从天而降,硕大一双利爪直直扑向了季道长,城隍印上的麒麟乃是地气聚集的灵物,并非鬼灵,自然不怕阳气,女人迎面撞上小山一样的麒麟,不由得惊呼一声,被咬得连连翻滚,狼狈逃窜。

“季娆?”

一声有些焦急的呼喊,半空中一道白光,陆粼的身影忽然出现,他以缩地成寸的法术一路赶来,外围阴差进不来,所以方晓年他们求助了陆粼,事发突然,陆粼连道袍法衣都没换,穿着一身牛仔裤白衬衫就冲了过来。

而且,陆道长还没有消化完妖修给他的太阴之力,现在骤然现身,打扮得像个女大学生。

不过女大学生可不会在手中拎着一把寒光四溢的长剑,陆粼手握长剑,剑光在他周身环绕成一排虚影,直指季道长。

“你是什么东西,滚出她的身体!”陆粼怒斥一声,抬手一道雷祖雷符打下。

被附身的季道长轻蔑一笑,干脆不再躲避,任由这一道雷落下。

轰地一声,陆粼自己打散了那道雷符,防止击伤季娆,但季娆的身体依然绵软地倒了下去,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

鬼修不打算纠缠,她一击不中,走也走得十分果断,确实看得出曾经是杀伐一方的君主,连地府无常都能利用,自然不会小家子气地追着一次谋划的成败不松手。

“季娆?!”陆粼扔掉剑,剑自己飞在了半空,他本人冲上去,一把抱住季娆软下的身体,一手摸上脉门,纵然是陆粼这样脾气温和的道长,也不由得眼含杀意,周身气压骤降。

鬼修瞬间离开,于是阳气的源头少了一大半。

有黑白无常联手以阴面碎片的力量中和阳气,过盛的阳气很快消散,秦峰以无常职权压下阴面碎片的鬼力,和谢祁连一起来到季娆身边。

“附身的鬼修已经走了。”谢祁连半跪在地,轻轻点了点季娆的额头,轻叹一声。

“她的神魂被吞噬了。”陆粼不需要谢祁连告知,自己也能判断。

秦峰面露惋惜,问:“没办法了吗?”

谢祁连缓慢而凝重地摇了摇头:“救不了,灵台内有些许魂魄意识残留,若是带回地府温养,过些时日可以转世,只是……”

陆粼低声接道:“我知道,即便能转世,未来几世都不一定能心智健全。但也好过魂飞魄散,不知能不能请您——”

谢祁连已经答应:“可以,我让阴差带她走。”

地上的女人重新变回那个三十来岁的女道长,不再是刚才气势万千的古典美女。她的神魂已经碎了,身体虽然还有一口气息未断,却也是几天的事。

“可否请问二位无常,那恶鬼是什么来历?”陆粼忽然问,“季娆是我师侄,我虽然一直游历在外没有亲自教过她,但我听说,她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修行者,却不声不响着了道,竟然被害得……”

他顿住了,嗓子里哽住,半晌,陆粼才重新找回声音,坚定地说:“这个恶鬼一定是十分凶恶,不然季娆不可能被伤得如此重,我知道你们会追查的,但如果可以,请二位无常允许我协助。”

秦峰与谢祁连对视了一眼,陆粼抱着季娆失去生机的身体,眼眶微红,手指也有几分颤抖,慢慢把师侄放在了地上,让她安静躺好。季道长身上的法器碎裂了,陆粼检查了一下她的口袋,里面的法术材料和符纸也消耗殆尽。

“她曾战斗过。”陆粼低声说,“只是输了。”

但他站起身来,面对无常,神色却是坚定明朗,并没有半分仇怨的影子。

“请允许我协助,我虽然实力不敢与无常比肩,但我是活人,能在阳间随意行走,再有阳气浓郁的地方我也不会怕。”陆粼郑重地说,“我师侄斗法输了,请允许我出战。”

他想要参与其中,却并不只是为了报仇而已。

于是无常们不约而同地说:“好。”

一点一点金色的光从陆粼身上飞出,谢祁连摊开手掌,那些光点落在谢祁连的掌心,金色的的光点拼合成了一枚小小的令牌,正面是很简单的两个字——

“日巡”

他把令牌递给陆粼,问:“你愿意接受吗?”

陆粼微微瞪大了眼睛——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日游神,白日巡行,监察善恶,手持这枚令牌,他可以自由往来阴阳两界,但从此,日日巡逻便是他的职责,他将不再被允许安顿下来,平静生活。

谢祁连再问:“愿意吗?做地府黑白将军的先锋官,幽冥的鬼将,从此以后不再是完全的生人?”

令牌很小,正面写“日巡”,背面写“酆都敕造”,简简单单,除此以外连个花纹都没有。

但是那令牌上的小字被阳光照得十分晃眼。

几乎没有停顿,陆粼伸手,平静地接过,轻松得像是拿过了一张餐巾纸似的,随手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然后居然问了一句:“有五险一金吗?”

谢祁连笑弯了眼睛,秦峰无奈摊手:“没,天道是个不中用的,至今学不会什么叫五险一金,你还是让酆都首富小贺总包养吧。”

咔嚓,大晴天不知道哪儿打了一声闷雷,听着怪委屈的。

陆粼轻轻笑了笑,“只是,唉……最近的妖市鬼市不约而同地涨价啊,在这么下去连通阴烛都做不起了……唉……符纸也用完了……”

阳气恰好在此刻彻底散开,大批阴差冲了进来,开始检查被波及的生人,一朵俊秀的乌云恰好在此刻飘了过来。

“怎么了?”贺瑾年飘到陆粼身边,“啊,没钱了吗,要多少自己填!”

说完,一张空白支票递了过来。

陆粼的手抖了起来,内心仿佛天人交战,半分钟后,毫无骨气地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