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阮时解比樘华起得还早, 樘华起来的时候听见楼下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 因为房间门没关, 声音很细微, 但还是能听见。
他从床上爬起来, 趿上拖鞋下楼。
熹微晨光下, 阮时解高大的身影系着条围裙,正在灶台边忙活。
樘华怔了一下, 走过去趴他背上, 搂住他的腰用还有点睡意的尾音含糊地说到:“阮哥,怎么起得那么早?”
阮时解放下正在煎蛋的锅铲, 转过身回头看他一眼, 说道:“怕你今天早上没胃口吃早餐,在这边吃完再回去。”
“哦。”樘华将脸埋在他宽厚的肩上, 什么话都不说了。
阮时解让他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然后回头弹了他额头一下, 说道:“别撒娇,快去洗漱, 早餐已经快做好了。”
樘华被他催促, 只得趿拉着拖鞋上楼去洗漱。
再下楼时, 饭厅里已经满是香气了。
牛肉包子, 瘦肉笋丁包子, 三鲜包子, 番茄鸡蛋牛肉面, 几样小菜, 外加刚静音打出来的豆浆,满满当当放了一桌子。
“今天这么丰盛?”
“包子都是阿姨弄好放在冰箱里的,牛肉也是她卤的,小菜是外面买来的。”阮时解道:“只有番茄鸡蛋面跟豆浆是我弄的,凑合着吃。”
“这种水准说凑合太谦虚了。”樘华坐到位置上,抬头冲坐在右手边的阮时解笑了一下,拿起筷子准备吃面。
他原本并不觉得饿,只是心里发堵,看到这一桌丰盛的早餐,胃好像突然被唤醒了。
番茄牛肉面味道一般,阮时解盐没放好,有些偏咸了,樘华大口往嘴里塞了一口,心里涌起了任何美食都无带给他的幸福感。
“别吃那么快,多咀嚼几下。”阮时解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叮嘱道:“阿姨弄的小菜也挺好吃,你尝尝。”
樘华借他也夹了一筷子小菜,对他笑了一下,“嗯,阮哥你自己也吃。”
“你回去之后该考虑的事情好好考虑,要是做什么重大决定提前跟我说一声。” 阮时解展示了下筷子中的面条,表示正在吃着,温和道:“我以伴侣的身份对你提出这个要求。”
樘华一听这话便笑了,“知道了,先生。”
阮时解听他一语双关称呼,也跟着笑了一下。
在他们这里,比起用先生表示老师,更多的是表示丈夫。
如果一名女性在外面介绍某某是我先生,绝不会有人误会到某某是她的老师上面去。
吃完早饭,樘华打起精神回到自己那里。
敬宜与瑞栀早在院子外面候着了,听他拉铃才推开院门,端着水与洗漱用品,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她们昨晚被吓了一跳,回去应该也没怎么睡着,眼下都是一片青黑。
樘华不是那等苛刻的主子,见她们这样,开口道:“伺候完早饭便回去歇歇吧,今日不必再伺候了。”
两人都不敢多问,忙柔声细气地应了个是,然后站在旁边候着。
樘华早就洗漱过了,现在简单再洗漱一遍也用不了多久,快速洗漱完又让她们叫了几份点心,便打发她们下去休息了。
何桦过来,樘华赏了他几样点心,道:“伺候笔墨,我要写信。”
何桦忙过来铺纸磨磨。
昨天他们都被吓到了,樘华又下了封口令,何桦有些蔫,不敢像以前那样贫。
樘华一脑袋烦恼,也顾不上他这边。
樘华这信写给江平原。
他
将昨晚的事大致写了一下,然后又告诉江平原尽快赶回来,他要去边疆。
怕有人拦信,樘华没敢多写具体的内容,只是含糊提了一下,再三催促对方快些回来,便将这封只有六七十字的纸交给何桦,让他找人发信鸽过去。
写完信之后,时间还早着,外面依旧在下雨。
排水系统不好,到处都是水,走出去能浸到人脚脖子那里。
樘华派侍卫去叫李昌利、孙欣言及傅政博。
他们三个都是小吏,原本出身户部,樘华这边有事要忙,便将他们调过来了。
这边没户部名声好听,却比户部还实惠一些,他们在这里不仅待遇提高了,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去到哪都能被人尊称一声爷,日子过得比先前好多了。
他们在这边过的舒心,人也忠心,有什么事樘华吩咐下去,他们一点都不敢打折扣。
听到樘华突然叫他们三人都有些惴惴不安,连忙赶过来。
三人齐齐拱手行礼,“大人。”
樘华眼睛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点点头说道:“今天我们再去巡一回田,走罢。”
他面色严肃,三人心中一紧,沉默跟上。
油靴踩在地上,踏出一个个浅坑,细雨打在油布伞上,沙沙作响。
外面雨不大,水却很深。
樘华院子里地势高,出了院子,外面积水渐渐到了小腿肚上边。
所有作物都泡在水里,水稻都被淹没了,只是偶尔有些长得高的水稻能露出个叶尖尖。
樘华叉着腰放眼四望,良久叹息一声:“这些作物的根多半要被淹烂了。”
李昌利小心道:“若今明两日能退水,还有得救。”
“雨还在下,哪来退水的机会?”樘华道:“我府里还有些事,接下来要回去一趟。庄子里的事,我待会写奏折禀报陛下,若陛下同意,庄子便交由你们三个代管。”
李昌利三人既惊且喜,喜掩盖在惊下面,三人面色一片沉肃。
樘华接着说道:“李昌利主管,孙欣言、傅政博,你们两个做他副手。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庄子里的事,你们依照我先前定下的规矩,看着弄便是。”
“是!”
樘华没跟他们多说的心思,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又带着人回去了。
他没吃午饭,先让何桦磨墨,把奏折写出来,又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宫里。
弄完这一切,他草草吃完午饭,接着安排庄子里的事。
奏折第二天就批下来了,皇帝准许他挂职。
樘华心下一松,匆匆赶回靖宁王府,就等着江平原回来。
靖宁王准备押送粮草去边疆。
他们这些边疆将领一般都不会透露自己的具体位置,对外一律说在边疆。
樘华这么久以来也是第一回知道他兄长究竟哪里,看着他父王每日行色匆匆去办差,心里有些忧虑。
这日用完晚饭,靖宁王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叫樘华到书房里说话,“事情你大兄都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略说了一下,儿子还云里雾里,不大清楚。”樘华期盼地看着他父王,“父王,究竟出什么事了?”
说到最后,他压低声音,做了个口型,“皇子那边?”
靖宁王没料到大儿子没说清楚,这又在情理之中。
他看着二儿子,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大兄不肯说自然有他的道理,那边暂时不说了罢。你收拾一下准备与我一道押运粮草去边疆。”
樘华:“……”
他小声嘀咕,“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瞒着我?”
“多说无益,知道的多也不一定是好事。”靖宁王抬眼看他,问:“你庄子那边的事都整理好了?”
“都安排下去了,皇伯父也批了奏折,准许我挂职,我离开一年多应当不会有问题。”樘华不等他再问便乖乖补充道:“我自己的庄子也弄好了,三个庄子都安排了人。”
他现在一共有三个庄子,一个在濡川县,一个在皇都郊外,另一个则是皇帝最近才赏赐给他的那个在皇庄附近的庄子。前两个庄子在他手里也有一段时间了,该安排下去的人都已经安排好,别说一两年,就算三五年他也不担心。
皇庄旁那个庄子他最近才接到手,里头空荡荡,太仆寺那边早将人撤走了。
樘华无法,只得找管家顾恩德介绍了个姓周的庄头,又买了两百田仆,让周庄头管这事。
周庄头身契也在樘华手里,为人最是谨小慎微,不出彩,却也没差错,樘华还挺满意这个人。
靖宁王道:“你安排好了便成,另外多带些人过去边疆罢。倒是战事一忙起来,我与你大兄也不一定顾得上你。”
樘华忙点头,“我知道,你们不必管我,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靖宁王闻言便笑,“成。”
樘华犹豫了下,仍问道:“父王,晗弟他们不跟我一道去么,就留在家里?”
“他们留在家里看家。”靖宁王没想到二儿子还问一句,心里有些感慨,他拍了拍樘华的肩膀,“父王心里有数,他们留在这里没多大危险。”
樘华这才放下一颗心,他跟顾樘晗虽然不大对付,但也是亲兄弟,自己逃跑却留兄弟在这里,他做不出来这事。
江平原还没回来,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樘华有些担心,忙问靖宁王,“父王,我们什么时候要开拔?”
“还要几日,粮草还没集结好。”
他们运粮草并不是从皇都这里开始,皇都附近没有多少地,粮食还要从别的地方漕运而来,因此还专门开了条运河。
也多亏粮草不是从皇都运,要不然这么大的水,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在樘华的焦急等待下,江平原第五天下午才到。
樘华在信中没跟他细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出了点事情,心里着急,一回来赶紧回府,亲眼看到樘华才略安下心。
江平原站在樘华身前,“公子。”
“这里暂时没什么大事,别太担心。”樘华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父王大兄他们要去边疆,大兄要我一道去,我身边也没什么完全信得过的人,你陪我一块儿罢。”
江平原迅速问:“我俩都走了,这里生意该如何?”
“无碍,不过是少赚些罢了。”樘华摆摆手,说了句大实话,“命要紧。”
江平原不太同意,“若我们都走了,少了主心骨,这摊子非塌了不可。”
两人对视一眼,樘华一看就知道他有话要说,有些无奈道:“那你说说怎么办?”
江平原道:“公子你去边疆,我留在这里。”
“不成!”樘华立即反对,“我是王府公子,二品辅国将军,留在这里尚有危险,你留下来顶什么事?还是听我的,我们一道走。”
江平原坚持道:“我留在这里还能传些情报过去,若去了边疆,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知道。”
“我父王大兄他们自会有情报来源,用不着你。”
“王爷他们的情报是他们的情报,我们的情报是我们的情报。
公子,你让我留在这里
吧,大不了我不在皇都。”
樘华诧异,“不在皇都你要去哪?”
江平原道:“我们的香云纱不在津口府那边弄么?我就去津口府,津口府离这里近,有什么事情也好打听,若有个风吹草动大不了,我从津口府坐船逃去广府,天高皇帝远,我跑到那边他们怎么也抓不着我。”
能说出这话来,怕不是船都备好了吧?
樘华扶额,“这主意你想多久了?”
江平原笑了一下,轻声道:“自接到公子信起,我便开始想。”
“我们两人总要有一人留在这里坐镇,公子千金之躯,去边疆避一避也好,且边疆艰难,公子过去边疆说不得还能帮世子他们一把。”
江平原振振有词,樘华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暂时说不服他了,顿时有些头疼。
浑水已经搅起来了,皇都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出于安全起见,他完全不赞同奶兄继续留在这里。
不过江平原有句话说到樘华心坎里了,他们总得有自己的情报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