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季末的五天并不是轻松躺在寝室睡觉用的。
选手大厅的中央大荧幕上一直在循环播放所谓的“精彩集锦”。原本其他赛场发生了什么,互相之间都是不知情的,但这赛季光塔幺蛾子频繁,忽然一个精彩集锦展播,令选手们大为震惊。
因为这个精彩集锦根本没有前因后果。
画面中,身材魁梧的金发男人发出阵阵怒吼,肌肉膨胀,露出狼的利齿,一抬手就把身边一名瘦弱男选手拍得脑浆迸裂。
下一个镜头,小女孩冷静地躲在岩石夹缝,在一名选手的必经之路上布置了一枚地雷一样的东西。
还有很多不同选手的镜头,无一不是此类画面,几乎所有被播出来的选手身边都瞬间空了一块。
林霜被凯丽领着,穿过人群。
“小小年纪就这么狠啊……”
“也不能怪她,这比赛里谁管你什么年龄嘛……”
凯丽按着她的后颈,强迫她快走。
安德烈站在大厅边缘,周围的选手迟疑着,有些畏惧这个有着巨力的男人,哪怕他的眼睛下有防卫官的条形码。他杀人的画面凶残恐怖,即便是有马赛克,碎裂的颅骨依然让众人不寒而栗。
那个选手其实早已经死了,安德烈拍碎的是披着他的皮的魔物。
但健壮的防卫官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抱着一份食物转身往回走。
紧闭的房门里时不时传来爆炸声,安德烈把一个保温桶搁在门边就走了。不大一会,文诤远平静地从门里走出来,关门,静静等了五秒——
轰!
门里炸了一声,文诤远拍拍袖口的灰,一低头,看见了保温桶,然后他随手拎起来,拉开房门,放了会儿烟,又重新进去了。
安德烈找上门,傅重明正在厨房里忙碌,于是安德烈对这位同僚刮目相看,除了抽烟喝酒顶撞长官,他居然还会做饭?
而且,做饭就做饭,为什么还如此居家地戴着小黄鸭围裙?
从2512年安德烈就认识傅重明了,他们是同一届进入那场考核的人。最后一关面试前夕,只剩下五个人,全球顶尖军校和星舰学院的应届毕业生,那位无名军团长那一次没从精英部队选拔,直接去学校招的人,据说面试合格的人会成为军团长亲自带的学生。
安德烈已经记不清那段记忆,回忆里有大片雪花般的空白断层,但他如果能忍住头疼,他会勉强看到一片炫目的闪光灯,似乎是一个大礼堂一样的地方。
高台上的灯光夺目璀璨,像直视恒星。
安德烈记得有人提了一个问题,问题他不太记得,但他却记得答案。
“我是星尘,你们也是,但星尘聚在一起,终有一天要燃烧成星辰。”
在那间面试等待间,热血沸腾的军校准毕业生们互相加油打气,又有一股子谁也不服谁的傲气,安德烈坐在正中间,他旁边的安东正在念念有词地背自我介绍和受过的荣誉表彰,再旁边的傅重明虽然正襟危坐,但时不时整理袖口、捋一下头发,还转身跟背后互相化妆那两个女生借粉扑。
这家伙还振振有词:“怎么,你们都没见过军团长的照片和视频?他长得那么漂亮,能忍手底下有歪瓜裂枣?”
说完开始修刘海,动作极其熟练,简直不像来面试军团,像是准备当偶像出道。
安德烈信心满满——在这群奇怪的家伙里,我才是最有军事素养的!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他们好像被遗忘了似的,又过了很久,一个军部的参谋匆匆赶来。
“你们都被淘汰了,各自回去吧。”
那个参谋这么说的时候,黑暗中有一滴亮晶晶的东西顺着他的脸划过。
“光头!”
锅铲敲盘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傅重明在厨房,递出一个盆:“过来端一下。”
安德烈走过去,瞅着盆里小山一样的油炸食品,目瞪口呆。
“这是炸豆腐?”
“鸭血啊。”傅重明举刀剁鸡腿,“你别动,不是给你吃的!你来干什么?”
安德烈沉默。
“没事儿干客厅坐着别乱跑。”
安德烈:“怎么,你还金屋藏娇怕我发现?”
哗啦啦,食物下锅,香得过分,但不让吃真是不能忍。
安德烈笑了笑,转身进屋把那盆刚出锅的高温油炸物放在桌上晾凉,他也是SSR选手,公寓套间的结构和这个差不多,客厅里也挂着大电视,但电视只有一个台,正在播精彩集锦。
安德烈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拉着窗帘,光线昏暗,桌上点着一只熏香蜡烛,幽幽暖黄的烛光摇摇晃晃,散发着一股温馨的香味。
床上有一只寿司卷。
安德烈摸摸凉飕飕的头,呲牙,傅重明还真的金屋藏娇呢!
他屏住呼吸,近两米的身高也能做到脚下无声,一点一点靠近。
忽然间,烛火熄灭,冰凉的刀尖先点上他的咽喉,风才慢一步吹过他的脸。
他低下头,看到那双冷如寒星的眼睛。
没等他说话,刀收了回去,屋里弥漫着一阵阵低气压,安德烈脊背上冷汗如瀑,却忽然间感觉得血管里的血液在燃烧。
那双眼睛在一瞬间将他点燃。
安德烈在原地立正,床上的青年表情阴郁,挣扎了半天,从寿司卷里爬出来,抖了抖被军刀刺穿的被子,煞气纵横地转身。
“秃子,你有被吗?”
路怀星恼火地把被丢在地上,破洞里飘出两根鹅绒。
他一抬头,讥笑:“呦,你这是海上生明月啊?”
这句嘲讽的文学水平超过了安德烈的外语学习进度,他抱着自己寝室里没用过的新被子赶回来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这是在说我的光头太亮了吗?”
安德烈在傅重明的寝室里走了一圈,送来一堆被子、鸭绒枕头、毛毯等等物品,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那也是一位S级的防卫官。
但他什么都没有多问。
傅重明正在洗碗,路怀星坐在桌边,用吃得干干净净的鸡翅骨搭积木。
“长官,休赛期你准备去哪?我以前经常半夜翻墙,就基地外头有条街,有个酒吧,噢我不是忽悠您去喝酒啊,他家卖的炸丸子和炸鱿鱼特别好吃,我们回去就先去常常那个吧,然后商业区步行街那边有好几家特别棒的蛋糕店,不知道长官你喜不喜欢甜的,还有……”
啪嗒。
骨架跌了满桌。
“傅重明。”路怀星忽然打断了絮絮叨叨的防卫官,“你不用紧张,即使我出去以后重新变成植物人,也没不算什么大事。”
傅重明沉默。
“我猜,文诤远那个双面间谍应该把我不准他乱说的东西全汇报给你了吧?”路怀星笑了笑,拎起一根鸡骨,丢在傅重明脸上。
傅重明点头,任由鸡骨撞上他的脑门,说话的声音有些冷硬:“是,文诤远说,您自己知道自己人格分裂,这种意识思维的偏差是由于生物芯片失准,干扰了大脑神经元导致的。”
“是。”路怀星点头,“还有吗?”
“植物人状态也属于一种自我保护,人格分裂不等于性格反复无常,是有明确诊断条件的,两个人格的思维模式有极大差别,去做个脑电图会看见完全不一样的波动。文诤远说,您这种生物芯片干扰,切换越频繁,对大脑损伤越严重,所以你会在脱离比赛后大量进食和长时间睡眠,而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我们既没法修复生物芯片,也没法取出它们。”
“文职果然不可轻信。”路怀星往后一靠,“科学家真是容易叛变。”
“我还知道,最后你签了那道让我们被淘汰的命令。”傅重明上前一步,“你希望,我们是火种。”
火种计划。
当恒星熄灭,散落成星屑和尘埃,谁来把它们聚拢点亮?
路怀星没有说话,窗外虚假的阳光照在他泛白的皮肤上,像高山上反射金芒的白雪。
“安德烈也猜到了,所以他什么都没有问。那家伙长得像个莽汉,但他思考问题绝对不是用肌肉。”傅重明说,“他明白自己的职责,所以他会执行您的命令,蛰伏,等待,在那个该燃烧的时候点燃火种,在此之前,远离您,就像压根不知道军团的存在,就像真的被淘汰一样,尽量不被光塔注意。”
“那你呢?”路怀星的声音冰冷,像尖刀。
“我也明白。”傅重明回答,“但是,报告长官,由于个人能力不足、意志不坚,我无法执行这个计划。”
咔哒,路怀星的手看似轻轻地扣了一下桌面,在木质的桌上留下一个凹痕。
“我从不认为一场关乎整个文明的浩劫,可以通过简单地牺牲一个个体来度过。文诤远同时也告诉我了,您身上的科技产物都是正常科技树上的顶尖成果,它们损毁时对人体的损伤,在设计最初就被考虑过,无数科研团队呕心沥血,尝试把这种损伤降到最低,所以生物芯片的失准只造成了昏迷和人格分裂,而不是大脑爆炸。”
想想那个画面,傅重明不寒而栗,打了个哆嗦,继续说:“只要我们能在一定时间内,找回被遗忘的科技,您随便切换,三秒钟一切都没问题。”
路怀星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于是傅重明站直身体,高声道:“长官,我请求执行B计划。”
“你的B计划是什么?”路怀星漫不经心地问,随手端起水杯,吸了一口可乐。
“报告,请求和长官谈恋爱,恳请批准!”
噗……
可乐从傅重明英挺的鼻子上滴落。
纵然是身经百战的军团长也手抖摔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