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你们回国吧。”
璩安国看了一眼施飞鸿,这个享誉国际的天才半导体材料学家,“谢谢您。”
施飞鸿今年六十七,满头银发,从五年前就写了六次回国养老申请被驳回,生活和通讯都被监控,眼里依然饱含对科研和祖国的感情。
谢玉帛离开的脚步一顿,忽然转头,正好看见施飞鸿眼里对他们的不舍,他想了想道:“您想回国吗?”
既然干了,何不干一票大的。
大国师某些层面上是传统保守的,他最能理解海外游子落叶归根的打算,客死异乡从古至今都不是好词。
施飞鸿一愣,“想。”
谢玉帛:“想清楚了?”
回国意味着没有更好的科研平台,当今新的研究发现,与科研仪器进步息息相关,若是回去,这些优势就没了,或许他再也不会有超过以前的成就。
璩安国突然保证道:“施老先生,如果您愿意舍弃名利回国,我保证国家不会亏待您,虽然没有这里先进,但是我们想尽办法给您最好的科研条件。”
“不说什么条件,我都六十七了,还能再活几年,何必再为他国做嫁衣。”施飞鸿笑了,他希望能创立半导体实验室,点拨后辈,让国内青年在这个领域一点一点追上来,以他们的人口基数,不怕没有好苗子。
“但要怎么回去?偷渡么?”
谢玉帛:“我自然有办法。”
施飞鸿沉吟了下,神情凝重道:“其实,要想清楚的人是你,不是我。”
站在玄学巅峰的人,何曾不是被争抢的对象。若是他这样轻而易举地回国,谢玉帛要不要接受调查?
谢玉帛:“只要你们二人不说,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互相信任,不是么?”
本国师也有办法让他们说不出来。
“我不说。”璩安国没想到这一趟还能直接拐一个科学家回去,他连被暗杀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此时还是会小小地吃惊:“那、那我们走吧,还坐飞机吗?”
他怀疑谢玉帛会飞。
谢玉帛:“坐。”
施飞鸿皱眉:“但是我的护照不能用。”
谢玉帛:“咱用别人的。”
国际机场,可疑车辆依然停在周围搜索璩安国,但是对方扩大了搜索范围,只剩下了一辆车没动。
谢玉帛掐指随便一算,在机场外面停下,“稍等一下。”
有一对东方面孔的中年兄弟,刚刚从机场出来,两人仿佛进行什么仪式一般,站在一个垃圾桶旁边,激动地互相说了几句话,开始手撕护照,边笑边录像,情绪十分上头,似乎恨极了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本护照上。不知道是成功投奔了资本主义怀抱,还是打定主意当个黑户。
谢玉帛点燃一张符,抱着手臂远远看着,等这对兄弟美滋滋地离开,脚步一动,从垃圾桶里捡起了两本完好的护照。
既然你们看不上,本国师就拿走了。
谢玉帛给两人一人发一本:“你们就用这本护照买票,障眼法会帮你们通过人脸识别。”
璩安国也看见了刚才那对中年弟兄,感慨道:“不知道这两人以后会不会后悔。”
现在很难见到撕护照的蠢货了。
一直以来,崇洋媚外的人都不少,方才那两人还录像上传,哗众取宠赚流量,故意为之。
谢玉帛:“璩先生不必伤脑筋,等需要的时候,他们会第一个排队去大使馆补办。”
到时候本国师会帮他们挖掘一下这段视频。
施飞鸿走路不快,他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谢玉帛怕隐形符效力不够,一直搀着他进航站大楼。
保险起见,谢玉帛用自己的账号取了现金,现金购票。来这之前,商言戈给了他一张这里的银行卡。
璩安国尤为不好意思:“我是公费出差,怎么还让你出钱了,你账号是多少,回国内我打给你吧。”
谢玉帛把机票递给他们:“璩先生忘了?回国之后,我们就是陌生人。”
施飞鸿重重握了下谢玉帛的手:“你让我想起上个世纪的那批人,你是幕后英雄。我施飞鸿向你保证,一定全力以赴,把我国的半导体材料带上一个新台阶。”
在建国前后,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学者,他们奔走呼吁,放弃国外福利待遇,投身建设一穷二白的祖国。
除了科学家之外,必然也有谢玉帛这样的人,暗中努力,创造条件让科学家回国。
施飞鸿年近七十,早过了退休年纪,却主动向谢玉帛一个高中生做出这样的保证,给自己增加压力,足以证明他对谢玉帛的重视。
临走前,他问谢玉帛:“你上大学了没?”
谢玉帛:“没有。”
“有没有兴趣报考我的专业,我亲自带你。”
有大科学家愿意收神棍,谢玉帛受宠若惊,但是……他想起电脑里他每一个字都认识,合起来就看不懂的文件,默默后退了一步:“我不是这块料。”
施飞鸿背影都透露着遗憾。
谢玉帛在机场坐了一会儿,直到载着两人的飞机飞过头顶,他才松了口气。
他掏出手机,上面一堆未接电话,最新的是商言戈打来的。
谢玉帛一惊,他前后才消失三个小时,这么快商言戈就知道了,他舅舅一点都不给力。
此时,谢忱泊绕着机场找人,心里都快急得冒火了,“舅舅,小帛在飞机上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薛衣明小声:“报效祖国……”
“嗯?”
薛衣明大声道:“他看上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说喜欢他,追着人家小姑娘跑了。”
让薛衣明编借口,永远都离不开花边新闻。
谢大哥心情复杂,一方面对弟弟的主动感到高兴,令一方面十分不信任薛衣明:“他又看不见,怎么知道对方金发碧眼还是黑发黑眼?”
薛衣明:“我给他描述的,他图新鲜嘛。那小姑娘眼神也不好,但她有一条温顺的导盲犬,我都不知道小帛这么喜爱动物。我只是稍微一提导盲犬有多可爱,他就跟那条狗玩了好一会儿,刚才他跑之前,我听到了一声狗叫,估计是跟着狗跑了。”
薛衣明甩锅道:“肯定是大外甥你天天给小帛灌输我不靠谱的观念,现在好了,舅舅在小帛眼里都不如一条狗,他宁愿跟着导盲犬。”
谢忱泊:“……”冷静,长幼有序。
他停下来,认真看谢玉帛的手机定位,定位上显示谢玉帛去了一次附近的医院,又马上返回机场,路线也是绕着机场转,移动的速度很快。定位不知道怎么的,非常模糊,只有大致位置。
但谢玉帛活动范围没超出机场就是好事,谢忱泊打电话告诉刚刚落地的商言戈,让他从出口出来的时候留意一下。
“你说小帛失踪了?”商言戈觉得晴天霹雳,眼前有些黑。
薛衣明隔着手机一米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暴躁,弱弱地又提了一遍“小帛跟狗跑了”。
这话他糊弄谢忱泊可以,商言戈一听他略带心虚的语气,心里猜想两人估计又合伙搞什么。
他立刻致电谢玉帛,第一遍电话还能打通,第二次直接显示关机了。
耳边全是各国外语,商言戈闭了闭眼,分不清谢玉帛到底是遇到危险了还是跑去管闲事了。
管闲事,语言不通还能管什么闲事!
商言戈抱着一线希望,打开邮箱,没有发现谢玉帛发的任何报备邮件。
异国喧嚣的机场助长了心底的慌乱和烦躁,久违的暴怒再次野蛮滋长,商言戈砸了一把手机都无法冷静。
手机碎片飞起,引来周围人注意,都在奇怪这个英俊高大的男性究竟遇到了什么事,甚至还有大胆的女郎上前搭讪。
商言戈伸手挡开人,按着烦躁的心情找人。
没错,按着。
商言戈右手按着直跳的心口,感觉有什么快要从那里破土而出,带来一阵阵心慌。因为无法定义这种陌生的预警,反而更加恐惧,但他肯定不是健康问题,只与谢玉帛有关。
或许再这么被气下去,他会英年早逝也不一定。
助理林北不做声跟在商言戈身后找人,他是第一次见到商言戈完全把暴怒表现在外头,默默地为谢玉帛点蜡烛。
老板的手机砸了,林北就得替他联系各方,他一边蹲下去捡四分五裂的手机,一边掏出自己的手机开机。
页面刚解锁,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商总,你的副卡刚刚取现了!”
林北陪商言戈到国外出差时,消费都是他来负责,很多无用的消费短信都发给林北手机上,这次给谢玉帛的卡也是林北负责的。
林北迅速向银行查询消费地点,得知就在他们身后的服务大厅。
商言戈闻言立即狂奔至服务大厅,距离门口还有十五米时,他看见谢玉帛鬼鬼祟祟地从大厅挪出来,施施然把手机扔到了一个垃圾桶里。
商言戈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撑着膝盖深吸了口气,余光看见林北联系了谢家人,三人匆匆从另一侧赶过来。
准备上前的脚步一顿,商言戈忍怒靠在了身后的广告牌上。
……
谢玉帛心痛地销毁数据,扔掉手机,假装它被偷了,不然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接电话。
今日国师非但没有进账,金库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
扔完手机那一刻,天眼终于支撑不住,像老旧电视机灰败一片,挣扎了几下后终于黑屏了。
事出紧急,他刚才好多步骤都跳了,没有花心思隐瞒天道,现在受到一点点反噬。
施飞鸿虽然会对国家起到重要作用,但说白了谢玉帛这次只是用了几次障眼法让他过安检,不是简单粗暴地插手国运。
谢玉帛在心里默念“不关本国师的事,本国师什么也没干”,一边根据自己眼瞎前的印象,找了个显眼的地方蹲着。
他不知道商言戈就在他前方十五米的地方,下意识把自己装得可怜一点。
丢了手机,和舅舅走失,只能在机场门口等家长认领的小可怜。
谢忱泊很快赶到,薛衣明一看见谢玉帛好好的,大声道:“下次别去追导盲犬了,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就算她看不见,被你追着也会害羞。舅舅给你买十只好不好?”
谢玉帛立刻领悟:“哥哥!舅舅!你们终于来了。对不起,我就听见狗叫了好奇,就追了两步。我错了,我当时马上就想回来,发现手机丢了,我跟着人流瞎走,以为能到出口遇见你们。”
谢忱泊正想教训谢玉帛两句,就听弟弟邀功似的道:“刚才有对兄弟,家里出事了到机场买票,结果临时买机票太贵了,兄弟两是学生,没钱只能在柜台抱着哭。”
“我一下子就想到哥哥和我了。”
“所以我就花钱帮他们买了机票。哥哥,我做得对吗?”
谢忱泊只得先回答:“你做得对。”
“哥哥不怪我了?谢谢哥哥。”
谢忱泊:“……”
商言戈静静地看着巧言令色的谢玉帛,脸上喜怒不明。
听到谢玉帛小心翼翼地询问他在哪时,商言戈借了路人的手机,给林北发短信,“告诉他我去开会了,没时间过来。”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揭穿谢玉帛的拙劣的谎言,让那张嘴再也不敢说出气人的话。
更怕自己忍不住心里的愤怒,言语间伤到谢玉帛。
小东西做事根本不怕他,以为什么事都可以像报告一样赖账。商言戈揉了揉眉心,他得让谢玉帛长个教训。
至于怎么长教训,商言戈一点没辙,他现在完全按不下怒气,不仅生谢玉帛的气,还生自己的气,处在火山爆发边缘。思来想去,就只能默默消化愤怒,等自己先消气了再说,顺便暗示谢玉帛他看穿了,主动过来承认。
林北转述了商言戈的话,他自觉说话很有艺术,不会让谢玉帛误解商言戈不重视他。
但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谢玉帛脸色骤然苍白,好像遭受了巨大打击一样。
谢玉帛仓皇茫然地四顾,试图重启天眼看看商言戈在哪里,他知道商言戈一定在附近,看穿了他的伎俩,因为商言戈此行根本没有生意要谈,哪有那么巧合的生意。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遇到了上辈子的困境——他昏迷之后,暴君不愿意见他了。心底有旧伤的人,每一阵和煦的晚风吹过,都会先怀疑是不是跟那次伤人的龙卷风一样,像一只乍惊的小雀。
天眼重启失败,谢玉帛心口像是火烧一般难受,前尘往事骤然浮上心头,忽然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把什么念头幻想都浇灭。
他为什么就是不死心?
他为什么自信这辈子可以改变暴君的英明决断?
他为什么要拉一个不愿意的人为他担心受怕?
泪水骤然涌了出来,谢玉帛胡乱抹着眼泪,一抽一抽,两世以来,大国师第一次因为暴君在人前哭出声,他极力压抑着颤音:“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打扰他了。”
他不要住商言戈家里了,就好像他上辈子呆在国师府等暴君一等半年一样傻,暴君不会见他了,他根本改变不了结局。
商言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