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帛坐在床头,眼睁睁看着商言戈跳窗进来。
上辈子睡不着的时候,他经常盯着雕花窗扇,幻想那扇窗会被推开,进来一个暴君。
谢玉帛暗了眼神,坐在床头,假装没看到商言戈。
太迟了,他早就不敢幻想了。
谢玉帛抽了抽鼻子,但是,为什么本国师还是想哭。
商言戈晚饭后被谢忱泊强硬地通知以后不用他照顾谢玉帛,甚至用薛菁身体弱,手术前后都不适合太多人在场,避免细菌感染,婉拒了商言戈来探望。
他当即就坐不住了,谢玉帛被他惹哭这一点太明显,无论原因是什么,谢家人已经不再信任他。他见不到谢玉帛,不知道是谢忱泊决定的,还是谢玉帛要求的,总之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
怕时间一长,谢玉帛脑回路往他无法接受的路上去,商言戈直接用“揭发舅舅替外甥打掩护”威胁了薛衣明,让他给商言戈开大门,绕道别墅后边,跳进了谢玉帛屋里。
商言戈站在床尾,看见谢玉帛略带水红色的眼角,心痛得要命,从他在机场外面听见谢玉帛哭声起,心脏就没好受过一刻。
当时他离得远,尚且能因为理智忍着,现在他距离谢玉帛不过两米,心里翻江倒海地悔恨。
他当时为什么不直接上去?
生气得无法自控又如何,难道自己还真敢对谢玉帛发火吗?
“玉帛。”商言戈一步一步走近他,距离还剩一臂时顿住,“机场的事,我很抱歉。”
谢玉帛扭过头:“是我做错了。”
“你确实错了。”商言戈语出惊人,仿佛根本不是来求和的。
谢玉帛嘴巴一瘪,什么呀,大晚上的翻窗就是为了来教训本国师。这让他想起前世,暴君不来见他就算了,还老是让张太监带圣旨来骂他。
大坏蛋。
商言戈:“你明明那时已经处理好问题,不该不接电话,还把手机关机扔到垃圾桶里。”
谢玉帛一僵,果然,商言戈看到了这一幕,他瞬间没有底气道:“对不起。我认识到错误了,以后不会犯了,你可以走了。”
商言戈强行忽视谢玉帛赶客的话,抑制住心慌,道:“但除了这一点,剩下全是我错了。”
“我不该逼你写报告,不该对你管束太严,不该不信任你。”
商言戈等红绿灯时,遇到一对母子,小孩子贪玩游戏机,被妈妈要求每天只能玩半个小时,超时要写检讨。
“你管得太严了!我同学都没有这样的!他们每天都可以喝汽水玩游戏!”
妈妈一边拉着孩子过红绿灯,有任何一辆车过来都会把孩子护得紧紧的。
“我这是为了你好。”
小孩子嘟着嘴道:“哼,要不是你是我妈妈,换一个人我才不会让你管。”
商言戈被小孩子的话惊醒,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们之间的关系,匹配不上他对谢玉帛的约束。
扯着监护大旗、打着关心名号,理所当然地定规矩,有狐假虎威之嫌。
他的玉帛,不是不乖,是乖得过头了,才会一直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他白天只看见了谢玉帛扔手机,便勃然大怒,却忘了反省自我——他是不是给谢玉帛的压力太大了,才会让他连电话都不敢接?
按理说,谢玉帛向他坦白了玄学技能,就是想得到他的信任,让他不要担心。
商言戈非但没有信任,反而更加担心了,像一个神经质的男友,控制不好自己,早晚会把谢玉帛往外推。
商言戈诚恳道:“请你原谅我。”
谢玉帛呆呆地看向商言戈,他其实一点都不怕商言戈的管教,反而有人管着他、教他做人道理,他会很安心,宛若无依无靠的浮萍被框在了安全的水域。
他只害怕有一天,商言戈发现跟他在一起太忧心,决定放弃他。
商言戈迈出半步,在谢玉帛脚边单膝跪下,“可以吗?”
这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可以离谢玉帛静一点,又能杜绝从体型上给他施加压力。
谢玉帛表情却有些乱,连忙在床上半跪起来,“你、你起来!”
他没跪过暴君,当然更不能让暴君跪他,尽管他已经知道,这个动作在现代的含义被无限弱化。
商言戈被拖到了床上,他趁势提道:“原谅我了?”
谢玉帛眼神飘忽,“其实我不怕你管我。”
“嗯?”
“但是我怕你不信任我,早晚有一天,你会觉得每天为我担心受怕的日子很难受,只要远离我,你就会过得很开心。”
商言戈:“不会。”
他斩钉截铁道:“除非你不让我靠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谢玉帛不太信,谁能在当下保证未来的事呢,连本国师都算不出来。
商言戈看着不吭声的谢玉帛,突然明白了谢玉帛的无奈:恨不得剖开一颗心,证明自己承诺的真实性,对方却不肯相信。
他说:“我们要互相信任。”
“我信你有分寸,会保护好自己,你信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商言戈茅塞顿开,“其实它们是同一件事,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谢玉帛鼻尖一酸,几乎要答应。
商言戈:“白天没出现,是因为我生了不该生的气,不敢出现在你面前,怕对你发火,扔手机实在是很可恶。”
“只有懦夫才会因为担心就临阵脱逃。玉帛,难道在你眼里,我是懦夫吗?”
谢玉帛想起雷厉风行的商总,想起杀伐果决的暴君,“你不是。”
难道上辈子,暴君就只是单纯担心他?想用时间来考验他发誓的真假?多久?半年还是一年?那他是没有等到就死了么?
还是说,暴君故意疏远他,激怒他,是为了让他失望,从此再也不管大梁一花一草死活?
谢玉帛不断猜测着暴君的动机,不知不觉间,他心里完全倒戈,每个猜想都在为暴君开脱。
谢玉帛凑近商言戈,食指摸上他的嘴唇,用力碾了下。
商言戈呼吸一顿,一千零一次怀疑谢玉帛学了什么不该学的东西。
但是他不能贸然去问,只能凭借本能猜测,但这样更糟糕了,商言戈完全想不到什么正直的方向。
谢玉帛抿了抿唇,生气地想,商言戈这张嘴明明跟上辈子一模一样,为什么上辈子说不出一句人话呢?
商言戈见谢玉帛不说话,还越凑越近,连忙出声打断自己不该有的遐思:“你能看见?”
这个念头在他看见谢玉帛精准扔手机时,就确认了,难怪一直以来,他无法把谢玉帛当盲人。
谢玉帛吓了一跳,眼神乱闪,像是停留在牡丹上的黑蝶,忽然被惊吓振翅起飞。
谢玉帛顾左右而言他:“唔,我的手机怎么还没有放音乐?”
商言戈看向他的新手机,忽然有些心疼,谢玉帛平时挺小气的,被逼得连手机都扔了,这该有多慌张?
谢玉帛捏紧手机,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要往上面装报告App吗?”
商言戈凌然道:“不装了。”
谢玉帛松懈下来:“对,肉眼看不见,但我有天眼。”
商言戈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巡视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正式挺括,挑不出错,他细品了一下谢玉帛的逻辑,问道:“为什么不早说?”
谢玉帛理直气壮:“我怕你以后让我手写报告。”
“……”
商言戈咬牙:“你担心得对。”
谢玉帛嘴角牵起细微的弧度,脸上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跟他说了一下今天在机场发生的事。
商言戈死死压抑住心慌:“算不算影响国运?”
“不算吧。反噬都是即时的,现在没事就都没事。”
商言戈捏了捏他的脸蛋:“夜深了,睡觉吧。”
“你还要跳窗出去吗?”
商言戈犹豫了一下,担心自己爬墙的背影不够英俊,现在他确认了谢玉帛能看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
谢玉帛下床打开窗户看了看,发现窗台下面有条沟,还挺深。他皱起眉,要是暴君摔了怎么办?
“不然你在我这儿睡吧?”
商言戈不敢,怕明天谢玉帛全家反对他来往,“不了,我回去睡。”
谢玉帛脸上升起一股愧疚,商言戈来他家,他却没能力做主留宿他,以前暴君见天色一黑,就说什么都不许他走夜路出宫了。
“对不起,要让你走夜路。”
“没事,我开车。”商言戈简直要被谢玉帛这幅样子吃得死死的,不知道该怎么宠他才好。
稍一分神,商言戈跳下窗台时,不小心一脚踏进了水沟里,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被水花溅得深一片浅一片。
守在窗台外的舅舅不小心笑出了声。
商言戈恨不得花个几千万让时间回档一分钟。
谢玉帛忍俊不禁:“小心,开车慢点。”
“嗯。”
目送商言戈离开,薛衣明觉得自己就像给早恋高中生放风的小弟。
虽然舅舅就是早恋的忠实拥护者,但是他双标地板起脸:“小外甥,你怎么能留宿陌生男人?”
谢玉帛:“不陌生啊?”
舅舅:“下次不可以这样。”
谢玉帛疑惑:“可是陆深在舅舅家住了好多次。”
薛衣明噎住:“那是他死皮赖脸,我们已经十三天没见面了!”
“舅舅记性真好。”谢玉帛关上窗户,“舅舅晚安。”
薛衣明觉得被小外甥内涵了,气得深夜敲开二外甥的房门。
谢忱行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模样比斯文败类薛衣明要正经一点。
薛衣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谢忱行,眼里快速滚动着各项身体数据。
“舅舅最近遇到了困难。”
谢忱行做了个“请”的姿势,薛衣明在他们三兄弟小时候经常买零食买玩具,多年感情不是挂在嘴上,而是记在心里。
哪怕谢忱泊一直担心薛衣明带坏弟弟,若是舅舅开口说要帮忙,也是义不容辞。
薛衣明迈步进去,坐在电脑椅上:“最近有一朵烂桃花。”
谢忱行僵了一下,直觉他应该现在就把薛衣明赶出去。
果然,薛衣明不靠谱道:“你跟我身形相仿,你回国帮舅舅来个钓鱼执法。”
小外甥给他的障眼法符不够用了,因为陆深熟练掌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真理,每次直接上门,不管能不能认出薛衣明,反正房主肯定是对的。
每次来也不干别的,给他做饭洗碗,最后占据沙发睡觉。他家沙发都换了一张大的!
薛衣明已经一个月没去酒吧夜店等等场所了!
小外甥不行,薛衣明不得不求助于二外甥:“你到我家去住,等陆深来的时候,就把电闸关了,他根据身形认人,我们身形一样,他肯定会认错。”
薛衣明:“等他从后面抱住你的时候,你就亮出你的神经外科手术刀直击要害!用你的手术刀和冷冰冰的镜片反光吓萎他!”
“舅舅何不直接换锁?”谢忱行沉默了一下,打开门:“舅舅晚安。”
薛衣明再次被内涵,甩手离开,果然,外甥都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