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澄感觉自己变了。

变得更强了。

以前他遇到这种事可是会心惊肉跳的, 但现在,他只是很轻的屏了一下呼吸,面上半点儿没显露出来。

但这种转变, 却让他想起了陈珠玑的为人处世。

他先前觉得自己可能是身穿,是因为这具身体跟他之前用的实在太像了。但他显然不可能是身穿, 因为他的武功用起来得心应手,而陈珠玑的记忆, 也全在他的脑海之中。

陈珠玑曾经的所作所为, 他皆能感同身受,陈珠玑曾经有过的所有想法,他也可以完整的捕捉到。

陈珠玑似乎正在跟他,发生融合。

这对陈澄来说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大事,他来到这个世界, 当然要顺从这个世界的环境。

刚才才跟薄胤说过想看陈珠玑长什么样, 后脚就有人直接送来了, 陈澄要是不看, 倒是显得做贼心虚了。

“怎么了?”陈澄问,他倒是想看看,莫昀能把他画成什么样。

青年犹犹豫豫的把画像掏了出来。

陈澄展开来看了一眼, 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那青年,后者垂着头, 不敢跟他对视。

“还真是让人意外的长相。”他评价, 随手把画还给那人,后者立刻躬身离开。

薄胤道:“你看到了?”

“没想到我们绕了小路过来, 会错过这么多事。”陈澄道:“陈珠玑的名字听起来这般秀气,长得却是五大三粗啊,与哥哥说的完全是两个人。”

薄胤眉梢微动, 随即道:“看来陈珠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传了些假画出来。”

这事儿还真跟陈珠玑没关系。

陈澄这段时间跟着薄胤,消息并不比他灵通多少,虽然他在听说莫昀传出画像之后,也想着要尽快找人传些画像以假乱真,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先他一步给办了。

刚才那人认识陈澄,应该是白雾的人。而能使动白雾的人,不是仇深秀,就是狼照。

陈澄更倾向于前者。

有手下真好啊,陈澄都来不及忧虑,人家就把事儿给解决了。

吃完了酥饼,陈澄带着薄胤出门去找车夫,后者已经在约好的客栈歇了下来,陈澄把买来的大氅给他送过去,当着薄胤的面客客气气的接受了他的谢意,心情很好的扯着薄胤回客房。

薄胤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个很乖的大型挂件,陈澄把他安置在窗边坐下,道:“这儿太阳不错,你晒会儿暖和暖和。”

“你呢?”

“再往北走就越来越冷了,我突然想到咱们得备些冻疮膏,我现在去买一些。”陈澄说罢,又问他:“你要跟我一起去么?”

“不了。”薄胤眼睛不便,陈澄如果带上他,还要随时看着。

陈澄很欣慰他的贴心,凑过来在他额头吧唧一口:“乖,我去去就回。”

陈澄贴心的关上了门,又担心薄胤会乱跑被别人发现,于是悄悄落了锁。

屋内男人耳朵微动,他慢慢起身走向房门,轻轻拉了一下,没开。

他站了一会儿,重新回到温暖的窗前,从袖中摸出了一个珠子。

他看不到,只能摸出这珠子直径约有三寸,小巧圆润,细细抚过光滑的表面,能感觉有什么东西虚渺的溢出来。

不是漫出指尖,而是缓缓的,涌向脑海。

白雾的人会亲自出来行动,这说明仇深秀就在他附近,陈澄唇边发出一阵旋律,一路来到了镇后的山上,从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官道,以及穿行的车马。

再往前看,便是一座比一座更巍峨的高山。

他到地方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身后便传来了动静,果然就是仇深秀。

陈澄背对着他,直接开口:“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随二皇子等人一同出来的。”

陈澄心中一动,道:“他们人呢?”

“他们先走一步,三殿下说你们脚程慢,这里是去太极古道的必经之处,想留下接应,我想到主人的大计,便自己请命留了下来。”

陈澄终于转过来看他,眼神带着赞许:“你做的很好。”

仇深秀嘴角上扬,没忍住抬眼看他,目光有些痴缠:“为主人效力,是属下的本分。”

“画像也是你办的?”

“是属下在经过几位皇子的默许之下,安排人办的。”

“他们?”陈澄道:“他们也不想我被莫昀找到?”

“在他们眼中,主人柔弱可欺……”仇深秀似乎笑了一下,“岂会做下那等恶事?”

“薄羲可有向你说过,我害了薄胤之事?”

“未曾。”仇深秀仔细想了想,道:“这一路来,他很少提你与皇太子的事,如今其他皇子只知道太子被歹人所伤,是你在贴身照顾。”

“他与薄镜可有单独谈过话?”

“也未曾……只是,他看五殿下的眼神,有些奇怪,总是欲言又止。”

陈澄点了点头,心下有了计较,仇深秀偷偷看着他,道:“主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你和狼照各司其职,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太极古道凶险异常,若是几位皇子皆死在里面……”他提议,陈澄与他对视,片刻后,仇深秀避开视线,道:“属下逾距。”

“先不杀他们。”陈澄道:“告诉狼照,先把莫昀解决了,这条漏网之鱼,于我有害无益。”

“是。”

陈澄又朝北看了看,风吹过脸颊,越往北,就越凛冽了起来。

他站了一会儿,发现仇深秀还没走,偏头道:“怎么?你还有事?”

“星云长老让属下带话给主人。”

“何事?”陈澄边问,边在脑子里搜索星云长老是哪根葱。仇深秀道:“他说,之前忘记告诉您,无妄琉璃虽可看透前世今生,可……用后记得销毁,因为其中可能有记忆残留,若被有心人得到,不妥。”

“无妄琉璃……”陈澄眨了眨眼睛,暗道,那是什么东西?他脑子里根本没有这玩意儿的任何记忆。不过仇深秀话说的也足够明白了,简而言之那东西可以看到过去和未来,但有个BUG,就是会残留一些他看到的东西,要小心别让那些记忆被有心人发现。

陈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仇深秀离开之后,陈澄又站了一会儿。

恍惚间,他好像的确看到陈珠玑握着珠子沈着脸在看什么,但很快,他便将珠子收了起来,脸色阴沉,随即,他几个起落之后,来到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山风凛冽,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他好像瞬间回到了那一天晚上。

他站在山崖上,眸色阴郁的往下方看去,从那里,只能看到黑雾翻腾,偶有恶鬼嚎叫。

然后,他宽袖轻摆,提气一跃,便直直坠了下去。

他带着某种目的跳下了深渊。

陈澄陡然张开眼睛。

不对!

他脑子里的确有自己跳下深渊的记忆,但那段记忆,是属于陈珠玑的,而不是陈澄。

陈澄以为自己是为了救太子而跳下深渊,才有那段记忆,但其实,当时跳下深渊的,是陈珠玑。

陈澄呼吸急促,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包已经不见了,但他当时醒来的时候,脑袋上的确摔了个大包。

难道是陈珠玑跳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摔晕了,所以被陈澄接手了身体?

似乎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但陈珠玑为什么会在离开之后重返深渊?他显然不可能是去救薄胤的,书里也没写过这一段。

陈澄只能找到一个解释。

陈珠玑通过无妄琉璃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跳下深渊,是要对薄胤斩草除根的。

可阴差阳错,陈澄过来了。

那,无妄琉璃在哪儿?

书里根本没有提过这东西!!

陈澄飞快的打开自己的钱袋子翻了翻。

没有,没有,没有。

无妄琉璃不见了!

陈珠玑带着那东西跳下深渊,但那东西却从自己身上消失了。陈澄反复回忆,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就没见过那个什么记忆琉璃。

一定是掉了。

掉哪儿了呢?

他有些头皮发麻。

本来,他笃定自己知道书里面的绝大部分情节,他以为事情是从自己变成陈珠玑的那一瞬间才开始改变的,但现在,他脑海里的记忆告诉他,他来之前,原著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陈珠玑知道了薄胤不会死,他还跑回来,准备再杀他一次。

……但他没有成功。

这就是主角光环么?

陈澄在山顶吹了会儿冷风,木着脸回到了客栈。

无妄琉璃不在他身上,那一定是掉在深渊附近了,陈澄想着,等有时间,他要回深渊找找,希望上帝保佑,那东西没被薄胤捡到。

因为只要薄胤在那里面看到了陈珠玑,他就能确定陈珠玑下过深渊,陈珠玑下过深渊,薄胤却没见过,陈澄也没见过……这个谎怎么才能圆过去?

他站在房间门前,双手合十,并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然后他脑子里忽然在电石火光间闪过了一个画面。

他们出深渊的那天,他回山洞自闭了一会儿,出来之后,薄胤问了他一句话:“可有遗落什么东西?”

应该没那么倒霉。

陈澄闭了一下眼睛,那句话本身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他们要离开深渊,薄胤会问他有没有东西落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陈澄皱了皱眉,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之后,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薄胤还是乖乖的坐在床边,他微微仰着头,正在享受太阳光的温暖。

听到动静,他转过了脸:“买好了?”

“嗯。”陈澄的眼珠子在他身上打量,他跟薄胤相处这么久,并未见他身上有什么琉璃,不过他从没怀疑过薄胤,也可能有意识的忽略掉了……尽管陈澄更希望他身上根本没有。

这种事,不能问,一旦问了,薄胤立刻就能察觉到,陈澄只能等,等机会,自己翻找。

他把冻疮膏收进小包裹,道:“你有什么东西要我帮忙收拾么?”

“才刚住下,怎么就要收拾东西?”

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陈澄只觉得他话里话外好像意有所指,他只能道:“反正我们就住一天,休息好了还得继续赶路呢,不得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么?”

薄胤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他并没有拿出任何东西来让陈澄打包。

陈澄粗略的收拾了一下,又扭头来看他。

复古的窗子阴影打在男人洁白的衣服上,对方的脸则全部暴露在阳光下,他皮肤冷白,脸廓线条流畅而趋近于完美。

陈澄忽然想到了陈珠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他做为薄羲的好友来太子府上拜见,借着迷路到处转了转。

穿过太子府的九曲回廊,越过流水的木质桥梁,绕过巨石堆砌的假山,一眼就看到前方凉亭处倚着一个少年。

陈珠玑从未见到过像薄胤这样的人,清清冷冷淡淡的。他周身有一种静的出奇的气质,仿佛人世间的所有喧嚷、悲喜、欢愉、痛苦,都惊扰不了他。他在闹景里静,但静景里面,比静还要静。

在街头,他像是飘忽的神灵,在隐秘处,他又自动变成了一副山水画。

每次看着他的时候,陈珠玑心中张扬的怪兽便会乖上几分,野心乖巧的蛰伏着,仿佛他那样的人,也能变得岁月静好。

陈澄朝他走了过去,就像当初的陈珠玑走进凉亭。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凉亭内的薄胤一动未动的闭目养神,半点未受影响。

此刻的薄胤,却因为他的靠近偏过了头。

陈澄抱住了他,手顺着他肩膀往下划,摸到他的手腕,然后,那只手腕挣脱了他的手,男人双臂一揽,直接把他搂到了腿上。

陈澄吻上他的嘴唇。

后脑勺被托住,薄胤化被动为主动,在他齿间攻城略地。

陈澄感觉到了他的霸道和投入,趁机将手腕探入他宽大袖口,试图摸索出什么。

手腕却忽然被捏住。

男人短暂的从他唇边离开,呼吸隐秘克制,嗓音低哑柔和:

“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