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的舱内一片寂静,银河在舷窗外无边无垠,古老而静默,约姆甚至忍不住数自己的呼吸,还有舰长的白色手套在操纵杆上摩擦的声音。
黑发散落在舰长的肩头,随便扎了一点,露出白皙圆润的耳廓,发丝间隐约看见金色叶片形状的耳钉,和平时一丝不乱的造型相差太远。
约姆深吸了一口气。
“紧张?”
“还、还行。”
林敬也并不回头,说:“抱歉,我只能拉你来,特瓦尔是我舰上评级最高的Alpha,可也只勉强达到A-,主力军团的副舰长很少有低于A的,会增加被对手拆穿的几率。”
约姆迟疑了片刻:“您……回程途中不介意绕路,热情捎带上我们这团人,不会……早有准备吧?”
林敬也没有回答他,监视器上显示,敌人还是守信的,他们的包围圈缓缓散开了些许,也收起了屏蔽场,使927运输舰可以和星环里的元帅旗舰联络。
但单独飞出护盾范围的小船不能——否则会被敌人监听频道。
“准备,降落了。”林敬也忽然提醒。
他说罢站起身,把有点僵硬的约姆拍到了驾驶席上,然后自己坐去后面,又开始认认真真给自己扎安全带。
扎得跟打包礼盒似的,还左右对称。
反叛军的旗舰并不大,比927运输舰还小一点,约姆却紧张得如同即将钻进深渊巨口,好在军校的训练已经成了肌肉记忆,飞行器平稳地减速。他听着身后人平稳清浅的呼吸声,不知不觉竟然也镇定了许多。
这是反叛军新一代领袖之一,指挥官兰登的旗舰。
他忽然猜到了舰长想做什么。
……
飞行器的舱门缓缓打开,年轻高大的Alpha率先跳下来,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全场,一身肌肉强壮有力,但前来迎接的反叛军们嗤之以鼻。
联邦的行星军团是主力部队没错,但政治家们从来不会彻底放手军权,大部分星舰上,大副都是那些贵族世家想要培养的所谓年轻精英。天赋是高,可在反叛军们眼里,不过是温室里长大、血都未必见过几次的少爷兵。
没经验没定力,他们审视约姆,心里觉得上去个C级的Alpha都能把他撂倒。
站在停机坪的反叛军队长换了个站姿,从头到脚就明晃晃写着不耐烦。他往机舱里看了看,嗤笑,在通讯里向兰登汇报:“啧,那漂亮少爷在解安全带,解了三分钟了。”
“Omega就是娇气。”有人说。
林敬也这时才不紧不慢地走出,小型飞行器没有梯子,所以约姆像对待一位真Omega那样抬起胳膊,好让他扶着借力跳下来,并努力遗忘对方纯人工开星舰的样子。
他落地还非常自然逼真地踉跄了两下,被面无表情但实际上手都在抖的约姆一把扶稳。
等在这里的反叛军们全部看了过来,离得最近的小队长抽了抽鼻子,啧了一声:“还挺甜,是块小蛋糕。”
“注意你的言辞!”约姆怒斥。
那人不以为意:“都快发情了还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夸他好闻呢。”他的视线扫过约姆手上同样的屏蔽手环,咧嘴道,“是咯,联邦给你们一人套个环,这么甜的Omega站你旁边你都没反应。”
另一个反叛军草草制止了一下同侪不太礼貌的行为:“别废话了,指挥官阁下已经等很久了,还请把武器交给我们保管,待会儿会还给你们。”
意料之中,但约姆还是一边递过武器,一边按照舰长之前教的说道:“贵方的要求可真不少,不过容我提醒,靖野号的主炮可还锁定着阁下的飞船。”
言下之意就是没了武器,你们也别想随便乱来。不过约姆努力克服心虚——就算927运输舰不知道从哪儿违规弄来一门量子炮,可那东西没有一线部队指挥官的授权是没法开启的啊。
那反叛军没理他色厉内荏的威胁,只是看向林敬也。
林敬也坦然自若地摊开双手:“我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战士看了他一眼,挥挥手,后方走出一个女性Beta医疗兵,亲自上前,一一检查林敬也的衣服。
摸到他双手时,女人明显迟疑了一下,后退回去在队长耳边说了什么,那队长的视线落在林敬也的右手上,周围的人也威胁性地微微抬起枪口。
“请把手套摘下来。”
林敬也抿着唇,迟疑了一下,轻声问:“必须摘吗?”
“我们并不想对Omega动手。”队长眯着眼睛回答,“但我需要保证指挥官阁下的绝对安全,所以我也不介意动一动。而且你得知道,我们可不像你们联邦的Alpha,一个个都套着狗环。”
对面的Omega微微低头,似乎有些不安,缓缓扯下左手的手套,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和手腕上精致得像个装饰物的抑制手环,他干净圆润的指尖轻轻摸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在反叛军们不太耐烦以后,才咬着牙扯掉。
白手套下没有藏着任何武器,那只是一只机械义肢。
领队的Alpha挑眉,那只义肢并不难看,相反,那更像个艺术品,银白的金属外壳上缠绕着纤细典雅的金色纹饰,像华丽的洛可可雕花,每个关节都精致优雅,和他本人一样,看上去像个易碎品。
“现在我们可以去见你们的指挥官了吗?”Omega的表情变得有些冷,似乎很不开心。
反叛军的视线从他的义肢上收回:“请吧,指挥官在会客室等你。”
女性Beta也在林敬也路过时低声说:“抱歉,我没想到。”
残缺固然令人惋惜,但这名青年神色不变,极力维持着优雅步伐的样子却更有种脆弱的美感。
连最开始出言不逊的那个队长都没再故意戏谑。
他们走到会客室门前时,领路的反叛军忽然抬起手,将约姆挡在了后面。
“这什么意思?”约姆怒道。
反叛军回答:“请理解,指挥官阁下希望单独面见你们的代表。”
约姆下意识反驳:“那怎么能行!”
反叛军们没说什么,反倒是林敬也环视他们,礼貌笑道:“贵方是东道主,我们听从安排就是,我相信赫赫威名的抵抗者之旗帜——兰登阁下,是不会做出什么不符合谈判礼仪的事的。”
舱门打开又关闭,把面露紧张的约姆隔在门外。
门内开启了透明模式,四周的飞船舱壁仿佛不再存在,远处巨大的气态行星和它色彩瑰丽的星环迎面而来,衬得不远处那个高大的Alpha都渺小了起来。
“其实,我们单独见面已经不符合你所谓的谈判礼仪了吧?”男人转过身,露出危险的笑容,带着血的气息,“可谁让你们的宝贝元帅在里头。让单独某个人威望太高是有风险的,失去他,你们联邦的军心都得散了吧?”
兰登一直注视着走进来的人,面对四下开阔的宇宙景象,他没有任何预期中的惊呼,或者想象里娇贵Omega们矫情出来的忸怩姿态,那俊秀的青年甚至对他故作粗俗的挑衅话语都能处变不惊。
星河倒影在那青年的眼睛里,黑色的像是盛满银河,蓝色那只仿佛晴空晨曦。
林敬也缓缓走近,反叛军的头目无疑是个危险的人,高等级Alpha的精神威压毫不收敛,受注射的O信息素影响,这种扑面而来的气息令他心跳加速——感受到危险的那种加速。
他说:“所以阁下究竟想怎么谈?”
兰登没有回答,他听见对方清润的声音里压抑的细小战栗,也嗅到空气里浅淡的甜味,倒了两杯红酒,带着凶悍的Alpha精神威压,缓步走近,林敬也终于微微退了半步,落在兰登眼中,高大的Alpha勾起嘴角,仿佛看见了好吃的猎物。
“旅途辛苦,不来一杯吗?”
林敬也没有伸手,兰登也不强求,随手放在一旁的桌上。屋里安静了片刻,只有Alpha喝酒的声音。
“您到底想要提出什么条件?”
兰登侧目:“呀,着急了?你喜欢你们元帅?”
林敬也抿着唇,神情不悦。
兰登嗤笑:“装什么,我猜你们联邦的Omega,十个里九个喜欢雷恩,幻想着被他标记。不过看起来你有戏,你是来救他的,然后还这么香,我是雷恩的话我肯定答应。”
“阁下。”林敬也冷下脸,仿佛怒不可遏还得极力忍耐屈辱似的,打断兰登的自说自话,问,“您到底还要不要提条件。”
“我说了。”兰登兴趣盎然地上前一步,看着对面的青年再次不动声色地随之后退,勾起嘴角,“我要联邦第九星区的全部矿星。”
“您明知不可能。”林敬也回答,“就别卖关子了,说说您真正的条件。”
兰登低头注视他,他们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墙边,他的视线划过对方的脸,看向他的右手,忽然问:
“这是怎么弄的?”
林敬也沉默了三秒,言简意赅地回答:“星寇。”
兰登:“这只蓝眼睛呢?”
“阁下,这和谈判有什么关系吗?”
兰登不回答,依然含着笑意,但只是漫不经心地盯着他,似乎不回答这对话就不会进行下一步。
林敬也顿了顿,只好说:“是一起伤的。”
“那怎么不用仿生义肢呢?看起来和真手没什么区别,岂不比戴手套遮掩来得好?”
林敬也看向他:“因为假的就是假的,我很小的时候想做个钢琴家,但是使用义肢代表你和顶流演奏家的席位永远无缘,科技能做到的事太多了,人们永远会质疑你,弹得流畅动听是不是义肢里有AI在辅助。”
兰登没什么诚意地啧了一声:“可惜了。”
“所以阁下,您根本没有谈判的想法。”林敬也叹气,“您和我说这么多,就是拖延而已,您已经探查到我带来了多少支援吗?”
兰登讶异地挑眉,目光认真了许多:“哦?你居然猜得出。”
“联邦不可能用矿脉和你交换的。雷恩元帅至关重要,可失去矿脉,元帅是回来了,舰队却没能源出征了,结局没差太多。你提了这个不可能的条件,又选择了在这种带有阻断通讯功能的星云区设伏,寻常联邦星舰根本开不进来……你一开始就没觉得联邦真能送人进来谈判,你就是想高调围杀联邦最年轻的元帅。”
“有点意思了。”兰登又勾起嘴角,笑得真诚了几分。
林敬也反问:“你们反叛军内部对总帅席位的竞争,还没有彻底落下帷幕,所以我猜,您这是希望一举击杀联邦的天穹之剑,获得无可比拟的威望?”
兰登眯起眼睛,答非所问:“放心,我不会让其他Alpha对你乱来。”
他愉快地看着那青年绷紧了身体,腰部的线条弯出一个美好的弧度,并不会过分纤细,是合适被抱住的模样,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对海德拉抵抗军来说,你这样送上门的Omega可是不能错过的战利品。”兰登低下头,随意地去嗅对方颈后的腺体,“你们联邦都没人告诉Omega,快发情了就别在Alpha面前乱晃吗?被标记了可不是我的责任。”
一丝异样爬上心头。
就在下一刻,危机感骤然浮起,反叛军的精锐指挥官战斗意识卓越,但很可惜,他们实在离得太近了。
“您在废话拖延,怎么知道我就不是在等个机会?”
一滴血溅在异瞳青年淡色的唇瓣上,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但却被血色点缀得杀机弥漫,也艳丽无双。
是兰登自己把人拉过来的。
林敬也顺着被拖抱的力道撞到兰登肩头,一手环住对方宽阔的脊背,像兰登想象中的、被强掳入怀无法反抗的柔美Omega一样。
可他那只漂亮精美的右手抵在了兰登心口,指尖隐没在血肉里。
“你有一句话说得对,单独某个人的威望过高,确实容易出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