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也轻声说：“我其实一直都这样啊, 您总不能让我一身肥肥的软肉去穿外骨骼吧。”
一时间空气里只有无声的阳光，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面前是一个倒映在泡泡上的幻影, 一吹就会破掉。
直到雷恩走上前去, 小心翼翼地握住林敬也的断臂, 将他的义肢咔哒一声扣了上去。
滴地一声轻响, 义肢的神经与断臂相连, 他忽然感觉到元帅的手还握在义肢腕间，微微有一点烫。
他走下楼梯, 老人也迎着他走来, 随即刘教官看到他空空如也的手腕，却没有感觉到任何a信息素, 顿时微微惊讶道：“你是一个beta？”
“嗯。”林敬也悄悄扬起唇角, “所以您从前夸我精神力控制好，易感期从来没有情绪剧烈波动，其实是我在作弊。”
beta哪来什么易感期，军校配发的alpha抑制剂全都在不知不觉间进了厕所的马桶。
可他是一个beta。
刘教官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面前的青年只穿着一身居家服, 白色衬衣领口没有完全扣好, 所以一眼就能看到那令他十分不满的突出锁骨, 青年好像才从浴室出来, 发梢还没完全干透, 贴在侧颈上, 显得过分安静柔软。
beta不像alpha那样先天身体强健, 随便练练就能一身完美肌肉；他们也不像omega那样精神力强韧，甚至有强者能突破骨头最硬的犯人的精神力防御，迫使他老实招供。
但确这个beta, 在二年级的时候就打败了总教官。
那并不来源于s级alpha的天赋，也与优质的基因没有关系，那是他长年累月躲在各种训练室里加训的回报、是别人午睡他在跑圈的结果。
老人快速地眨了眨眼，防止流出什么不够alpha气概的液体出来。
但他觉得他似乎失败了，他的目光无法克制地被青年的右臂吸引，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机械手臂，看得出经过精心设计与养护，可那毕竟不是血肉。他肩膀下大约只有十厘米的断肢残留，机械冰冷却温柔地扣在断口处，有几条能源线和链接节点贴着苍白的皮肤，延伸到衬衫袖子下面，似乎还会爬上脊背。
在刘教官的注视下，林敬也慢慢活动了一下那些莹白的金属手指，它们和他自己的左手一样灵活且优美。
“之前还是之后？”老人忽然低声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但林敬也明白他想问什么：“之前，我十五岁的时候就这样了。”
老人点点头，眼底的杀气散去，慢慢只剩下了心疼。
然后他威严地问：“你的姓名？”
“林敬也。”
“年龄？”
“二十八。”
“入学那年你才十七？”
蔚蓝军校倾向于招收十八岁以上的学员，上不封顶。因为十八岁就是分化的最后期限，到二十几突然变异的百年不遇一个，不列入常规考虑。
分化期的a和o都需要额外医学照顾，并且会影响周围的人，高级别的分化期更为剧烈，甚至抑制手环都无法完全生效，万一训练的时候忽然有学员分化成omega，搞得全体同学加教官一起暴走怎么办？
“你也真胆大。”刘教官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也是了，你怕过什么？你二年级刚开学就敢打总教官，下半年就敢硬刚反叛军，天底下什么事儿你干不出来？”
“因为那年维默尔满十九了。”林敬也平静地回忆，“他是卡在十八岁忽然分化的，但仅仅是个b-，尝试训练了半年，勉强提高到b+与a-之间吧。alpha的基因天然优秀，可提升空间很小也是得到了科学证实的，维默尔自然不甘心。”
然而用药物催长的精神力很难控制，他如果以这种暴躁的状态去考核，势必无法入选。
刘教官：“那他怎么就找到你来替他？就姑且算他当时和你熟吧，但他很肯定你能考过？”
林敬也沉默了一小会，然后回答：“因为我以前揍过他一次。”
这实在是个委婉说辞，不难想象这个“揍”的激烈程度。
雷恩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很难想象这位温文尔雅的beta也有暴走打人的时候，打的还是议亲中的男友。
“你打他干什么？”雷恩好奇地凑过来问。
林敬也：“他去酒吧和他看中的几个小模特玩，带了我六岁的弟弟一起。”
他顿了一下，补充：“他自己的弟弟弗雷施也被带去了，那年七岁。”
刘教官为人师表多年，很久没有说过脏字了，结果一张嘴喷出一串，然后咳嗽一声才说：“这是什么狗屁东西？”
“那时我在上学，家里大人们也不在，本来是把我弟弟放在维默尔家，和他们的小少爷弗雷施做个伴，老上将吩咐过，让高中已经毕业、在家放假的伊狄尔特看着两个小孩子，他觉得无聊想出去玩，又不敢公然违抗爷爷把孩子们关在家里，就干脆带去了。”
于是放学后没看到弟弟的林敬也终于找来酒吧包间，两个小男孩站在墙角，小嫩模和富二代圈子里的纨绔们缩在沙发底下，看着文文静静的少年冲进来就忽然暴起打人，打得伊狄尔特满脸是血，又是骨折又是破相。
而当时还没分化的伊狄尔特毫无还手之力，尽管前几天的比武已经证明，他分化了照样没有还手之力。
不过从那次之后，嫉妒与仇恨的种子就在他的心里深深扎根。
尽管一开始见面那时候，他也认认真真“追求”过对方。
后来，他甚至不止一次让那些纨绔朋友找人在林敬也放学的路上蹲守，想要教训教训这妄想攀高枝却还不听话的东西。
甚至他还联系了几个军团里相识的兵痞。
可无一例外，所有人回来见伊狄尔特的时候都是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猪头脸。
“那小子肯定在哪受过专业训练吧，他还有个假胳膊，我一拳砸上去他妈的给我自己手打骨折了！”
伊狄尔特才没有心情思考林敬也到底在什么地方受过训练，他忽然意识到这小子不但能打，好像还很会装。
听林敬也讲到这里，老人才恍惚地拍了一下大腿：“你是林家那个beta。”
怪不得伊狄尔特要和他高调退婚，还要在首都上流圈子里宣传得人尽皆知，要让他声名狼藉，让他在后勤部队的仓库和运输舰里蹉跎。
“幸亏退婚退得早！”老人忽然双目怒睁，大吼一声，“要是留到现在得多恶心啊！以后你找对象，我负责给你把关，你要是还想找个alpha，军团那帮臭小子哪个没被我揍过，看中哪个告诉我，我能把他老底全给你挖出来！”
林敬也：“……”
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空气里好像有什么危险气息在浮动，老教官莫名感到一丝危机。
但这可是元帅府邸，旁边甚至还站着笑意盎然的元帅本人，哪来危险。
老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着缓了一会儿，又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拿回该属于你的东西？”
林敬也轻轻摇头：“再等一阵吧，还有一些事没有解决，保持现状更加方便。”
这时雷恩缓缓开口：“刘桓教官，我这次找你来，除了让你们见一见，也另有一个任务。”
刘教官闻言立刻站好，即使面前的白发青年刚才还在和他的学生嬉笑打闹，但他不开玩笑的时候，他是天穹之剑，联邦的元帅，他自然可以命令任何联邦的军人。
“请元帅吩咐。”
雷恩先是解释说：“黎院长那边发来检测报告，伊狄尔特使用的不是普通的违禁药品，而是被改良过的。”
刘教官：“改良？副作用小吗？”
他刚问出口，就自己摇头，那都脑残成那样儿了，副作用肯定小不了。
“这个配方最开始是反叛军那边发明的，他们并不在意alpha攻击性过强、脾气暴躁，所以就那么用着了，后来联邦辗转得到配方，希望能消除这些影响。”雷恩说，“但众所周知，他们失败了，只不过外界并不知道的是，他们成功改良出了另一种药。”
他说着摆摆手，林敬也看了他一眼，叹气，然后打开机械臂上的储存槽，摸出一个密封的小试管。
“这东西，一样可以将一个b-的废物，强拉成s级，但很可惜，它的效用只有三年。”雷恩眯着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比如老鼠屎。
刘桓当即皱眉：“伊狄尔特如今还是s级，也就是说，这十一年里他至少三次使用这种药剂。”
雷恩：“它刚一做出来，科学院就意识到——这东西一旦流出，可以成为控制人的手段。想一直做个s级的天之骄子吗？那就老实听话吧。”
所以这个配方被迅速删档销毁，仅有的几只成品药剂作为样本封存，那试管外有特殊保护装置，一旦试图开启就会引发自燃。
雷恩：“有人私自留下了当初的配方，并且就在联邦眼皮底下偷偷搞这种东西。我们现在还说不好搞这东西的人和伊狄尔特到底是谁在利用谁，但目前可以确认，当年实验室解散时留在林氏集团工作的部分药剂学家，他们中一定有人卷入，否则这个机密药方不会被偷出去。”
林敬也补充：“当时留下的都是顶尖人才，眼下职位肯定不低，伊狄尔特被抓，他那边一定会试图销毁或者转移证据，我猜这种东西肯定很贵，直接销毁大概舍不得，所以他一定会想出一个合理名头，借着林氏的货运星舰，偷偷夹带。我们只要能跟上去，说不定还能看看这后面会不会另有下棋人。”
刘教官大致明白了他们想要做什么，严肃道：“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林敬也轻轻点头：“先等那人开始行动，到时候我会尝试以集团继承人身份和他那边进行工作上的接触，得麻烦您扮演保镖，保护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林氏beta大少爷。”
刘教官：“……”
忽然想起了二年级那个风和日丽的校场，感觉全身哪儿哪儿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