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一消失,半大小伙子就开始各种撒欢儿,似乎非要把因为学习过度紧张而失去的快乐迅速弥补才行。郁青那几天不是和这帮同学出去吃饭,就是和那帮同学出去打球,还看了一场足球联赛——二胖帮大家买到了比赛的门票。
那场比赛,除了郁青他们四个发小,一起去看球的还有另外几个男生,只是郁青和润生都不认识。
所幸大家都很年轻,在一块儿玩儿,不管熟悉不熟悉,总归是很热闹的。
球赛本身好像也没有很让人激动,不过在现场看球的气氛实在太好,让人心情特别愉快。二胖一直支持的队伍赢了球,他高兴得魔怔了,抱住身边一起看球的朋友挨个亲了个遍。
润生躲得飞快,嫌弃到不行。而郁青猝不及防,脸上挨了一记猛啜。润生当时脸色就黑了,掏出纸巾来擦郁青的脸,把郁青的脸擦得红了一大块儿。
后来的事情郁青记不清了,因为满场都是欢呼夹杂国骂,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润生在干什么。四周的人连蹦带跳,看台像地震了一样,把郁青震得晕乎乎的。
球赛结束后时间还不算太晚,少年们意犹未尽地离开了体育场。麻杆儿的一个朋友提议要去喝酒庆祝赢球,玩儿个通宵。只是抱有同样想法的球迷显然不在少数,体育场周围夜间还在营业的餐厅全都人满为患,而夏季的大排档更是连张空桌子都没有。
最后麻杆儿大腿一拍,说不如大伙儿凑钱在录像厅包个房间,能看片子,也能吃喝,累了还能睡一会儿。于是众人纷纷响应。
润生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郁青,皱眉道:“要么你们去玩儿吧,我和郁青回家了……”
“别啊,难得出来。”陈晓波和一起出来的这一大帮人那已经飞快地混熟了,闻言挽留道:“咱们大伙儿也不是常有机会这么在一起玩儿的。等到往后天南海北的,再聚可就不容易了。”
麻杆儿也附和:“是啊是啊,你和郁青架子都大得很。以前约了你们那么多次,也没约到。这次可说什么都不能放你俩跑了。”说着对众人道:“走了走了,录像厅在这边……”
他带头领着人进了录像厅。润生和郁青在最后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润生皱起眉来,郁青却安慰他:“算啦,偶尔一次嘛,我还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呢。”
“也没什么意思……”润生话音未落,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诶,小傅?你怎么在这儿啊?”
润生回头,发现马凯和几个街头混子样的青年提着成箱的啤酒和熟食站在他们后头。
看见郁青,马凯笑道:“呦,这不是小青么?高考考得怎么样啊?”
郁青不好意思道:“还行。”
“哎,你们文化人讲话都谦虚。还行那就是稳了的意思嘛,我懂。”他热络地拍了拍郁青:“怎么在这儿啊?”
“刚从体育场出来……”
“看球去了吧?巧了,我们也是,正打算喝一轮呢。”马凯关切道:“你们怎么回家啊?”
“哎呦,回去什么啊。”一个叼着烟的吊稍眼男人流里流气道:“遇都遇上了,一起玩玩儿嘛。”他瞥见润生,口气热情起来:“又不是头一回在一起玩儿了,是不是啊,润生。”
润生冲那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姜哥。”
马凯笑道:“哎,说什么呢。人家是好人家的孩子……”
“那敢情咱哥儿几个都是坏人家出来的?我说马凯你什么意思,你这话讲的特别不中听……再说了,十八大九了,什么孩子啊?你们自个儿说说,这个岁数是不是马子都泡了有一个排了?”他很热络地凑到郁青边儿上:“傅润生以前没带你出来玩儿过吧,那他可太不够意思了……”
润生不动声色地拉过了郁青:“今天真的太累了,改天吧……”
话音还没落,就听录像厅那头传来了一阵吵嚷。麻杆儿怒气冲冲在那儿叫唤:“……凭什么让我们进去了又给我们撵出来了?有没有个先来后到了?你松手!”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不让你们用就是不让你们用,钱退给你们就完事儿了……”
“……这钱也不够啊!”
“带子都放上了……”
“你们这是流氓行径!”
“嘿,你个不识好歹的小兔崽子……”
润生皱眉,走了过去:“怎么了?”
“刚才说好开了个房间,这会儿又把我们撵出来了,退钱也没全退……”麻杆儿拉了拉自己的衣领,愤愤道。
“是你同学?”姜哥看向润生。
录像厅的老板本来立着眉毛,一副要干架的样子。看见那个姜哥,立刻怂得像个鹌鹑:“您回来了?您那房间我留着呢,刚还送了一大盘子点心花生过去。”
姜哥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你敢不留,我们钱都交了。这怎么回事儿啊?”
老板讪讪地笑着,抬手给了自己身边看柜台的小伙计一巴掌:“伙计犯困,不小心搞错了……那个包房有人了。”他似乎很是为难,小声道:“孟哥刚才带人过来了……”
姜哥把烟在柜台上摁灭,轻蔑道:“什么孟哥,不就葛四手底下那个细眼儿么?”
老板的脸立刻皱得像苦瓜,写满了欲言又止。
姜哥拍了拍他:“我们不是来找打架的,放心。”
说着冲一众少年人招了招手:“这事儿闹的。你们是傅润生的朋友吧,那也就是我姜潮的朋友。来来来,一块儿一块儿……今儿我请了。”
他们说话间,录像厅里面出来了一个人,往柜台上扔了十块钱:“去,买两包烟。剩下的都换啤酒。”伙计唯唯诺诺地接过钱,那人抬眼看见了姜潮他们一帮人。
郁青心里咯噔一下。隔了这么多年没见,他也认出来了,那是细眼儿身边的扁头——那个标志性的扁平后脑勺实在是让人过目难忘。
扁头看了他们一圈儿,最后目光落到了润生脸上——很多人长大了以后和小时候相比容貌都有变化,不太容易认得出来。但润生不太一样。一来是他的轮廓和普通人相比很特别,二来是他确实英俊过人——是那种只要看到一眼,其他人全成了背景板的漂亮。徐晶晶的美貌分毫不落地遗传到了他身上。
润生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
扁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润生几眼,又看了眼姜潮他们那帮人,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他一消失,润生就开口道:“姜哥……”
“怕什么。”姜潮不以为意:“这么多兄弟伙在呢。”
马凯低声对润生道:“你这会儿就算是回家,保不定半路被找麻烦,还不如在这儿呢。”他拍了拍润生:“没事儿。”
他们这边窃窃私语,麻杆儿犹犹豫豫道:“我突然想起来,我明天得早起给领导送一趟东西……”
马凯闻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是,不好玩儿到太晚。你自己回去能行么?大志。”他冲身边一个年轻混混道:“你送送他。”
麻杆儿看向郁青和二胖,郁青摇头:“你回去吧。”
二胖也笑笑:“难得出来,想多玩儿一阵子,反正明天我也休息。”
就这么着,余下的人跟着姜潮进了包间。
后来郁青知道,姜潮是赵东铭手下有一号的悍将,在这一片放贷收债,十分有名。录像厅的老板虽然有点儿社会关系,但也不敢得罪他这样的人。和姜潮比,往昔郁青他们遇上的那种充其量算小混混。而姜潮这样的,才是真混道儿的。
一众少年人平日里都是安分守己的学生和小青工,没怎么见过这样的人。不过姜潮很会场面上的那一套,加上做派又敞亮,迅速消去了众人的戒心。搞得几个男生甚至对他流露出了些许崇拜。
郁青一直担心细眼儿那帮人知道润生在这里会来找事,不过看样子马凯的判断是对的。
时间已经半夜了。没怎么在交际场合上呆过的少年人们哪里敌得过老道的社会人。一众半大小子很快喝得东倒西歪。好几个还因为不胜酒力睡了过去:比如二胖,这会儿正躺在郁青身边轻轻打鼾。郁青虽然有点头晕,人倒是还醒着,因为润生几乎替他挡了所有的酒。喝了酒的润生满头满脸是汗,眼睛倒是很亮,没有半点儿醉意。郁青对他的酒量感到费解。
午夜来临,片子的尺度也变大了不少。房间里全是男人,猥琐的笑声和吞口水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姜潮色咪咪地盯着屏幕上的女人,对郁青道:“生瓜蛋子,以前都没看过这个吧,傅润生真是不够意思。”
郁青脸红得要命:“润生也没看过啊,我们平时在学校,哪有这个啊。”
姜潮大笑:“不是吧?你不知道?你以为他多单纯啊,连我们都赶不上他,多那啥的片子都能看,连男的搞男的都看得下去……”
润生脸色变了:“姜哥……”
姜潮正兴奋着:“不光看过,夜总会里那么多舞小姐,哪个不爱往他跟前凑。小傅,你说,五月份那会儿,冬铭大哥手底下的殷红姐找你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她就问问我的琴是和谁学的,认不认识艺术学院的学生。”润生不太自在地瞥了一眼郁青:“没别的……”
“别逗了。聊天聊俩钟头啊?”姜潮似乎很高兴能在别人面前揭润生的老底:“这有啥不能说的,不都是你哥们儿么。我可跟你们说,别看他年纪小,其实老成熟了,应付女人贼有一套。小傅啊,你不用瞪我。不是我说你,咱爷们儿做人可得表里如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不是真男人。不过也是,在学校呢,你是不得不乖乖当好学生;现在好了,上了大学,往后就没人管你了,抽烟也不用背着人了,想跟谁睡觉就跟谁睡觉——长大了嘛,自由……”
润生打断道:“姜哥,你喝多了。”
马凯忽然插嘴道:“不过说真的,我挺羡慕小傅的。那美女乌央乌央,都爱往你身边儿凑,像我这样的就不行。你们说,我追了小雪有半年了吧,她礼物也收着,上下班也让我接送着,可她怎么就不乐意当我马子呢?一问就是在考虑在考虑,这得考虑到什么时候啊?”
“你那路子就不对。”有个混混插嘴道:“不就是女人。你带她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她一忙活,不乐意也变乐意。”
“那不成糟蹋人了么……”马凯摇头:“我可不想吃枪子儿。”
“她一个舞小姐,陪这个也是陪,陪那个也是陪。正经人家的姑娘被人忙活了都不一定敢往外说,闹不好直接白给人当媳妇的也有,更不要说她这样的了。去报案,谁信她啊?”
“我跟你说,你不用害怕。男人跟女人,就是这么一层纸。干过那档子事儿和没干过,压根儿可是两码事。什么叫日久生情,不是日子久了有了感情,那是日得多了有了感情。一回不行,多睡几回。要么怎么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电影里的女人从尖叫变成了呻吟,气喘吁吁地搂着她方才还喊打喊杀的男人,正说着缠绵的情话。
姜潮总结道:“你看,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你又不是个太监,这还用别人教么。”
马凯摇摇头,喝了口酒。
郁青瞥了一眼盯着电影的润生,突然一阵生气。润生平时怎么和这种人混在一块儿,他闷闷不乐地想。难道高三那会儿大家都在学校里上课,他就这样一直出来和姜潮这样的人胡混么?不是说只是和马凯打打台球的么?
郁青知道这些人都是赵东铭的人,润生和他们在一起,大概也是看赵东铭的面子。可他就是很生气,又生气又担心,还不好说什么。于是只能堵气般地喝了一大口酒。
润生瞥见他喝酒,又看看片子里缠在男人身上调笑的女人,面色阴暗下去。
他俩这边默不作声地看小电影,那边的另一帮男人却无聊起来。有人唉声叹气:“这个片子我看过,带色儿的地方就刚才那一点儿,后面特没意思,拍得贼傻。”
“那换个别的。问问老板,有没有那种更带劲儿的?”
那个小弟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笑得见牙不见眼进来了:“还真有,老板够贼的。我问他要,他说这个另收费……”
“咱又不赖帐。”姜潮躺在沙发上,手指夹着烟:“好看给他加点儿钱就得了。”
新的片子很快出现在了屏幕上。这回的片子和他们之前看的那种电影都不一样——没有剧情,上来就是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开始亲。
那是个外国片子,演员都很年轻漂亮,男的还是个卷发。这下屋子里仿佛一下子静了,所有人都不吱声了,酒也不喝了,就那么盯着画面里的人。
郁青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脸上烫得厉害。可这会儿要让他站起来跑掉,他又不情愿,因为润生还在那儿看呢。他赌气地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然而当画面上的人多起来,肢体的纠缠复杂起来,他的汗就下来了。
屋子里的大家也很震惊:“草,怎么还有男的摸男的……这么多人……”
“不是男的摸男的。”姜潮很有见识道:“主要还是一帮人玩儿那个女的。”
“不行了……”一个小混混终于道:“外国鬼子也太会玩儿了……”说着他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暧昧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不只是在画面里。郁青简直呆住了。他想,这种事难道可以在公共场合做么?他心跳得厉害,想悄悄溜走。润生交往的都是什么人啊?郁青不安地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看片子干这个,怎么可以这样的……
而画面上那个卷发的男人突然叫了一声。郁青吓得狠狠打了个哆嗦。房间里的喘息声也跟着大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润生突然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从殷红那儿叫几个人吧。”姜潮忽然低声道:“叫过来一起玩玩儿……”
“得了吧。”马凯扯了扯领子,呼吸不太稳:“有小孩儿在呢。殷红姐也不能同意。要么你们去外头的店里?”
“十七八也不算小孩了……你怎么老是那么扫兴……”姜潮不满道。
两个人说话间的语气有了火药味。
郁青双手绞紧,心想,润生怎么还没回来?他刚才有点儿生他的气,可这会儿润生出去了,他又想起来,细眼儿他们一帮人也在这家店里呢。可别遇上才好。
想到这里,他悄悄起身,也出去了。
午夜的录像厅狭小昏暗,充斥着烟酒的难闻的气味,还有些含义不明的声音。大厅里在放恐怖片,郁青不明白为啥场下的观众却一个个都是昏昏欲睡的模样。鬼魂的尖啸听得人寒毛直竖,他背上开始冒起凉风,酒意也醒了不少。
里外走了一圈儿,也没找见润生的影子。郁青想去卫生间洗洗脸清醒一下,没想到在隔间的地板上,他看见了润生的牛皮凉鞋。
郁青敲了敲门:“润生?”
门没开,里头有古怪的呼吸声。
郁青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只是担心:“你怎么了?是酒喝多了不舒服么?我去给你要杯水吧?”
隔间里静了静,门忽然开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出来,将郁青一把拖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