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的越冬方法

作者:水在镜中

郁青没想到他们兜了一大圈儿,最后又从校外回到了校园里。

实验楼大晚上的仍然有不少窗户亮着,润生一脸若无其事地带着郁青走过空旷的大厅,穿过重重铁门,爬上了顶楼的某个实验室。

走廊里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郁青有点儿紧张:“这是哪儿啊……”

润生没说话,他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镇静地打开了大门,又仔细地把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郁青跟在他身后走过那些仪器和柜子,来到了一扇小小的木头门前。

润生推开门,拉了拉灯绳。

灯亮了,眼前是个昏暗但整洁的小房间。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张挺大的单人床,和一把老旧的木头折叠椅。柜子小小的,很逼仄地立在屋角。

“值班室。”润生解释道:“留给通宵做实验的人的。”

“但本科生的实验任务没有那么复杂那么多吧……”郁青还是有点不安。

“嗯,也看个人选择。我实验做得多,偶尔时间晚了,大冷天又懒得回宿舍,就睡在这里。秦老师知道了,给我配了一把钥匙。”他仿佛有点儿好笑:“感觉这算是……好好学习的额外奖励?”

“不会有人来么……”

“期末偶尔会有人,平时最晚十一点就没人了,毕竟寝室要关门。”润生把门啪地一声反锁了,弯弯的眼睛开始冒光:“豆豆……”

郁青的心又跳起来:“干啥?”

“你还问……”润生甩掉厚重的大衣,一个猛扑,把郁青扑倒在了小小的单人床上。

被冷风吹熄的余烬重新闪烁起了火光。郁青被亲吻着,也笨拙地回以亲吻。吻得久了,才意识到其实润生的吻技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只是胆子够大,脸皮也够厚罢了。

想到这里,郁青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

润生总算是从埋头苦啃里停了下来,困惑道:“笑什么啊?”

郁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笑得更厉害了。他转过身趴在床上,乐不可支地捶床:“我想起了……想起了过年的时候你在我们家啃大肘子……”

润生一梗,随即正色道:“是啊,你香嘛……”他凑过来,在郁青耳朵上暧昧地舔了一下,黏糊道:“豆豆……”他的声音软绵绵的,下手却很精准。郁青被他捉住了要紧的地方,终于笑不出了。

润生的手那么烫,仿佛手心里藏着一团火——碰到哪里,哪里就燃烧起来。

郁青昏头胀脑,只知道傻傻地抱着他,努力把同样的快乐也带给他。润生浅色的眼睛那么近,郁青终于做了自己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好奇想做的事——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润生的眼角。

不是甜的。是热的,有一点点咸。

润生的喘气声却骤然急促起来。他摁住郁青的肩膀,把他那条松松垮垮挂在腰胯上的棉裤一把扯了下来。

郁青的双腿暴露在空气里,一瞬间身上就冷了。

润生俯下身,一头埋进了郁青的双腿间。

高热将郁青包裹了起来。他想要推拒,可双手碰到润生柔软温热的头发,却变成了无力的抚摸。

郁青感到自己变得很软,很轻,像春天里一朵小小的花儿——春风拂过,在枝头轻轻摇晃着。

直到润生把他无力的身体折叠了起来。

郁青仿佛从枝头一下子跌落了。他惊慌地去推润生:“你干嘛?”

润生不说话,他低下头,粗暴又急切地来吻郁青。属于久远夏夜的恐惧又一次苏醒了。郁青奋力偏开头:“润生!”他害怕道:“不要这个……”

“我受不了了……”润生呻吟道:“我……我天天都想……现在还是不行么?”

“不是……”郁青有点儿要哭的意思:“我真害怕,不要这个……我给你摸摸吧……”

润生喘了几口粗气,终于慢慢松开了他。汗水滴落在郁青脸上,润生有些无奈地抱住了郁青,一口咬在了郁青肩上。

两个人抱在一起,很久都没说话。润生有几分不甘心地舔他额角的汗水,光舔还不够,偶尔还要郁闷地在他脸上轻轻咬一口。

郁青能感受到润生的失望,可润生这一次听了自己的话,他又觉得说不出的安心和愧疚:“我……我就是挺害怕的……”

润生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郁青迟疑了一下:“要是我这么对你,你怕不怕?”

润生抬起头,不解的目光仿佛渐渐清明起来。他诚实道:“不怕,但可能……心里怪怪的。”他沉默了一下:“以前没想过这些……”

郁青低声道:“我老是想起去年夏天的时候……”他难过道:“一想起来,就有点儿害怕……”

“对不起。”润生仿佛不太敢看他:“那时候……我……”

“我已经不生气了。”

罕有的愧疚出现在了润生脸上:“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为你老是在那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想着……要是做了这个,你就是我的了……”

“那现在呢?”

“现在?”润生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也似乎多了些释然:“过年那会儿才明白,你愿意喜欢我就好,别的事都不要紧了……”他把郁青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声音里有浓厚的依恋:“反正……你又跑不了。”

“那我要是……一直都不答应你呢?”郁青忍不住道。

“你不会。”润生轻轻道:“我一开始也害怕,后来把许多事前前后后地想了一遍就明白过来……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喜欢我了。”他声音里多了几分缱绻的傲慢:“你从小就最喜欢我了,我不理你,你就会难过,会像小狗一样跟上来。”

郁青心里软成一团,嘴上却还硬着:“什么啊,你说谁是小狗呢……”

“嗯,你不是小狗,是豆豆。”润生咬了他一口,声音黏糊糊的:“我的豆豆。”

郁青软绵绵道:“二毛。”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那时候认得你,该给你取个别的名字的。”

“是啊。”润生撅着嘴掐他:“都怪你乱叫一气。”

“那现在换一个还来得及么?”

“不要。”润生蹭了蹭他:“二毛就二毛。你再叫我一声。”

“二毛。”郁青很小声道。

润生笑了。他撒娇似地蹭了蹭郁青:“冷么?”

“不冷。”郁青靠在他怀里,感觉整个人都软软的放松了下来:“那……那……要么再试试?”

“不试了。”润生亲了他一口:“我怕我搞砸了。”

郁青笑他:“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怎么不怕。”润生喃喃道:“那会儿怕你不喜欢我……”他低头笑了:“后来明白过来,是我想多了。”

他们黏黏糊糊地蹭来蹭去,郁青的身上又有点儿发热:“你不是有经验么?”

“什么经验?”润生困惑道。

“就……就你自己说,那回在夜总会,和谁……”郁青想起了那一次,忍不住有点儿撅嘴:“你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的……”

“我没和谁……”润生茫然了一下,随即恍然道:“你说那次……”他笑了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回什么都没干成啊。”

“什么都没干成也是干了啊。”郁青越想越生气:“我早说让你不要和姜潮他们瞎混了……”

“就是没有啊。”润生少见地不好意思起来:“她连裤子都没脱……”

“我不信。”郁青板起了脸。

“真的……”润生闷声道:“就把两个胸凑上来了……”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很不快的事,神色黯淡下去:“我吐了她一脑袋。她哭着跑出去和姜潮告状……那天晚上我挺难受的,还想着你会不会看我不回家来夜总会找我……就像那回夜里从江桥上追过来找我一样……结果等来等去,你也没来。”

郁青心里也难过起来:“我……”

“反正都过去了。”润生呼出一口气,握住了郁青的手,神色狡黠起来:“真心疼我,就让我再试试?”

郁青睁大了眼睛。润生满脸期盼地望着他:“就试一次。”他拖长了声音,央告道:“豆豆……”

郁青脸红了:“反正你成天就只想着这个事……”

润生故意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舌头暧昧地在嘴角舔了舔:“说的好像你不想一样。”

只可惜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是另一回事。他们耐着性子又瞎折腾了一通,结果还是没能成功。不但没成功,郁青还摔到地上,把胳膊肘都磕青了。

最后两个人都折腾不动了,这事儿只能不了了之。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

实验室里那个小小的值班室,自此成了他们俩的秘密。

新学期照旧还是要忙忙碌碌地上课。两个人像从前一样,心照不宣地一起在图书馆上自习——有别人在的时候坐得远远的,没有别人在的时候就坐在一起。外人看过来,只知道他们是朋友。

外头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青翠。春天总算是来了。

润生周末没有实验要做的时候,郁青会和他一起度过一个普通又愉快的周末。保留节目大概就那几样:出去吃好吃的,出去玩儿,出去看电影,然后在没人的时候,悄悄地接吻和做些别的什么。

实验室并不总是空着的,所以他们偶尔也会去外头:夜里的江边,夜里的摩天轮……傅工要是不在家,两个人还会半夜偷偷摸回家去,然后清早再做贼一样偷偷溜走。

那时候他们并不觉得艰难或者沮丧。相反地,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就永远是快快乐乐的。

虽然郁青向来随遇而安,可润生总是比他考虑得更多一些。自从有一次他们从实验室出来差点儿撞见老师以后,润生就在琢磨买房子的事了。

那会儿几乎没有人花钱买房子,有正式工作的普通人,家里住的房子都是单位分的,每个月只要交几块钱的房费就够了。买房子,听起来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但在润生看来这不奇怪,因为傅工和徐晶晶手里都有自己买的房子。而且那会儿房子对他来说也确实是可以买的——他手上有一万多块钱,这在当时来说是非常可观的一笔积蓄了。

这积蓄有一多半是润生以前在夜总会弹琴时赚的——他每次去弹一晚上琴,都有六七百的收入,去年和郁青闹别扭那阵子,收入更是涨到了每晚上千块;另一部分则来源于他从小到大收到的压岁钱和徐晶晶给他的零用钱。

当时买个小房子,也就几千块钱而已。

郁青知道润生向来衣食无忧,可也没想到润生小小年纪就这么富裕。他看见那个存折,简直有点儿恐慌:“这么多钱……你这么随随便便就花了……”

“这也没多少钱。而且怎么能是随随便便呢。”润生已经拿定了主意:“房子也是财产,只是从现金变了个样子。将来要是需要,还可以再卖出去的啊。”他在地图上用铅笔画了个小小的圈:“我都打听好了,咱们学校后头的家属区有一套私产房要卖。周围清净,都是退休的老教师还隔壁铁路局的职工住在那里,也不用担心撞见同学什么的。要是有人问,还可以拿老师当借口。”铅笔在他手上灵活地转了一下:“反正,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会处理妥当的。”

郁青看着那张被彩笔画得乱七八糟的市区地图,一瞬间感到非常愧疚。他也不是没考虑过攒钱,毕竟两个人有时候出去,总是要花钱的。他不想老让润生出这个钱,所以这学期特意挤时间接了一份家教的工作,也帮老师做些浅显的翻译活计赚些零用钱——他以为自己已经考虑得挺多了,没想到和润生相比,还是考虑得太少了。

润生探究地看着他:“怎么了?是觉得在这里买房子不方便么?”

“不是。”郁青诚实道:“我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他低下头:“还以为能赚到两个人的日常开支,就算是有担当了。”

润生托腮道:“那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

郁青沮丧道:“全都加在一起,大概只有三四百块钱吧。”

“那等买好了房子,你负责出钱换个新锁吧。”润生愉快道:“就这么说定了。”

郁青睁大了眼睛:“诶?”

润生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我的都是你的,你也都是我的,不用分得那么清楚。”他起身卷起了地图,在郁青肩上轻轻敲了一下:“我去实验室了,明天见。”

星期五下午没有课,郁青在图书馆小花园的石桌边上呆坐了一会儿,终于飞快地迈过了心里那个坎儿。反正他们总是要在一起的。现在自己是没什么钱,可是等将来工作了,就会有工资拿了。业余时间勤快些,赚点小外快,养活一个润生还是不成问题的。

想明白了这个事,他长舒一口气,拖着行李箱,向校外大步流星地走去。

这周五他要回家拿换季的衣服和蚊帐,顺便把润生的那份日用也一并捎回来。没想到刚回到家,便赶上周蕙打电话,说是想查一本资料,但是那本书在家里,问郁青方不方便帮她送一趟。

母亲是医生,和工作相关的东西都是人命关天。郁青赶忙说没问题。放下电话,他在书柜深处找到了那本厚厚的书,往书包里一塞,直接骑上自行车出了门。

一路赶到厂医院,已经是大晚上了。周蕙在住院处的医生办公室里,正和好几个高年资的同事讨论一个病人的病情。郁青把资料拿给她,她点点头,又继续投入到分析病情的事情中去了。

护士长认得郁青,很慈爱地问他吃过了饭没有,食堂刚刚把盒饭送了上来。郁青也不和她客气,不太好意思地表示骑了一路自行车过来,正饿着呢。

病房很忙,好心的护士长安顿好郁青,就又被叫走了。

郁青在医生办公室吃饭,耳边是那些主任级的叔叔阿姨们在讨论病情。最后大概是终于讨论出了一个结果,大家收拾收拾手上的资料,纷纷出门了。有认得郁青的,出门前还不忘逗他:“咱们医院的食堂伙食不错吧?”

郁青点头:“好吃,比我自己做得好吃。”

有阿姨感慨道:“青青都这么大了啊,有十八了么?”

“马上过生日了。”郁青乖乖地笑了笑。

那位阿姨露出了有点儿心疼的神色,她看了周蕙一眼:“你看你,特地还把孩子折腾过来一趟。我看那个病人重归重,一时半刻倒也没什么危险。差不多也早点儿回家去吧,你昨天不是才值了一个夜班么。”

“没事儿,我再去病房看一眼。”周蕙笑笑,冲郁青道:“你稍微等妈妈一会儿,等会儿咱们一起回家。”

郁青点头。周蕙出去了,办公室空了下来。

片刻后,有后勤职工模样的人抱着一摞箱子推开门:“你们科室的医用耗材,护士长让我放这儿。”

郁青勤快地跑过去:“我来吧。”他把箱子接过来,放到了办公室堆放医用器械的小屋里。

架子上都是箱子,许多是开着的。郁青放好了东西,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眼。有个箱子大敞四开,里头是成打的小片片。他拿起一片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原来是医用的人体润滑剂。

周蕙在外头喊他回家。郁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紧张兮兮地抓了几片,做贼似地塞进了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