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当天,裴霁和裴修还有裴茜,三人一起回了裴宅,和舒盼裴承博他们吃年夜饭。
裴霁手背上的痂掉了后留下了寸余长的痕迹,新长出来的皮肤呈浅粉色。
裴修在裴霁这条伤疤上砸了不少钱,恢复得不错,以后应该不会留疤。
疤痕浅,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但他手刚伸出来,舒盼就注意到他手背上这条颜色浅淡的疤,连问他怎么回事。
裴霁瞥了一眼自己手背,随口答:
“不小心划到了。”
这么长一条疤,舒盼心疼得不行,牵起他的手,像哄孩子似的轻轻吹了吹,声音难得带着点埋怨:“也太不小心了。”
裴霁却是一怔,垂眼沉默地看着比自己矮小半个头的舒盼,被她握着的手屈了屈指给裴霁吹手手这一行为是出自舒盼身为母亲的本能,等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昭昭并不喜欢与人的肢体接触。
舒盼几乎是立刻松了裴霁的手抬头去看他的表情,神情有些惶然无措解释:“抱歉昭昭,妈妈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我……”
“没事。”
在舒盼说出更多话之前,裴霁先开口了。
两人手彻底分开的前一秒,舒盼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了握,那轻柔的力道转瞬即逝。
舒盼眼神一滞,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昭昭……主动握她手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接下来的时间舒盼都在不动声色观察裴霁。
裴霁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话少不爱笑,但舒盼就是感觉,她的昭昭和以前不一样了。
听了舒盼说完的裴承博也盯着小儿子看了一会儿,最后问:“哪里不一样?”
这不还是他那个可爱懂事的小儿子吗?
舒盼自己也说不出现在的裴霁是哪里不一样,两条柳叶眉纠结几秒,小声开口:“只是给我的感觉。”
感觉向来很抽象,无法确切描述。
虽然裴霁今天举止神态与往常无异,但舒盼就是莫名觉得,她的昭昭没以前冷了。
就好像多了一点什么。
灵气?朝气?
舒盼自己也说不上来。
丰盛的年夜饭被佣人一一摆上餐桌,裴霁裴修两兄弟坐一起,对面是舒盼和裴承博,两位老人坐上席。
吃年夜饭免不了说几句吉祥话,裴霁身边的裴修站起来,说没什么大愿望,只希望他们一家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连小裴茜都有模有样的举着装满果汁的杯子站起来,脆生生感谢大家对她的照顾,祝裴爷爷裴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之类。
等大家都说完了,就剩下裴霁一个人。
虽然知道裴霁寡言的性格,多半不愿意开口,但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若有似无的期待。
有那么几秒钟裴霁都没动,就在舒盼裴修他们以为他不会开口想岔开话题时,裴霁突然站了起来。
在大家的注视下,裴霁拿着杯子的手微微用力,抿了抿紧绷的唇线,目光扫过在座的四位长辈,最后才缓缓开口:“对不起,这些年让您们担心了。”
众人闻言,均是一愣。
裴霁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在场除了年纪尚轻的裴茜,都陆续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舒盼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裴霁的亲人因为他被拐卖的事,一直对他心怀愧疚,所以待他小心翼翼,百依百顺。
这些裴霁很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这一切,所以裴霁才在他们之间垒了一堵无形的墙。
就如言珩所说,不管裴霁外表多冷漠平静,但从小的生活环境的确让他变得敏感多疑又谨慎。
他分不清舒盼裴修他们对他的好,到底是被愧疚怜悯驱使,还是出自真心。
他是舒盼和裴承博亲生的没错,可是他与裴家众人之间,有漫长且无法跨越的十几年的空白期。
裴修犯了小错,舒盼和裴承博会无伤大雅的说他两句,也会跟他开玩笑,舒盼甚至会跟他撒娇。
那种亲密,是用时间一点点堆积起来的。
相比较裴修,裴霁感觉自己更像裴霁家一个随时会离开的客人。
而不是孩子。
裴霁见过太多父母抛弃亲生骨肉的的例子,他早已不相信什么血浓于水,虎毒不食子。
也不相信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缘’两个字。
抛开血缘二字,光凭愧疚怜悯施舍的好,裴霁不确定能维系多少久。
一天?
一个月?
或是一年?
被抛弃多次的裴霁,从未怨过谁,只是把自己心封起。
他一直在等舒盼裴承博他们对自己耐心用尽的一天,而那时他也可以毫不留恋的离开。
像以前一样。
可他等到的,是舒盼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对着他已经痊愈的手背呼气。
那一瞬间,裴霁脑海里没来由响起言珩之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小院长,你偶尔也试着走上前,推开窗看一下吧。
于是裴霁鬼使神差般,真的就盯着舒盼眼睛看。
他第一次把舒盼的眼神看得那么清楚明白
心疼中带着点责怪,还有……
爱。
不是一昧的纵容。
爱之深责之切,原来也是会责怪他的。
一刹那清明,裴霁拨开一直萦绕在他眼前的雾霾,终于走出了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牢笼。
一句对不起,不仅是跟舒盼裴承博他们道歉,也是裴霁给自己的交代。
舒盼泪眼婆娑:
“傻孩子,跟我们说什么对不起。”
裴承博拿着纸巾给感性的妻子擦眼泪,动作无措,眉梢眼尾却带着笑意:“你也是,昭昭一句话就哭,怎么这么爱哭。”
话题就这样被岔开,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心照不宣,不必言明。
舒盼裴承博包括两位老人都很高兴,只有裴修表情略复杂。
尽管不愿意,但此刻裴修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
自从和言珩谈恋爱后,昭昭真的改变了好多。
他们全家努力两三年,昭昭还是跟冰块似的,而和言珩在一起才短短几个月,昭昭不但开始叫他哥了,还有愿意向他们敞开心扉的趋势……
裴修心里既高兴又酸唧唧:
言珩你个狗,到底给昭昭灌了什么迷魂汤!
……
吃完年夜饭,四位长辈给三个小辈发了厚厚的红包。
裴茜接过红包甜甜道谢,祝福的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然后转脸就把红包递给了裴霁:“哥哥,你帮我保管。”
热闹喜庆的春节晚会当背景音,裴霁一家人围坐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因为裴霁饭前那句话,聊着聊着,话题就被裴爷爷扯到了他的学业上。
裴承博目光慈爱地看向自己小儿子,询问他有什么打算。
今年下半年裴霁就升大四了,马上就要面临是找工作实习还是继续深造考研的选择。
放寒假之前辅导员就找过他,询问他有没有读研的意向。
学校有保送研究生的名额,按裴霁考试次次全系第一的成绩,要是他愿意,保送名额自然有他一份。
“不考研。”裴霁:“大四之前,我会辞了天使之家的职务。”
裴霁以前从来没跟裴承博舒盼说过自己未来的打算,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跟家里人说这些事。
裴霁:“天使之家现在被陆文运营得很好,各方面也已经走上正轨……”
都知道天使之家是一所民办孤儿院,却少有人知道它背后最大的出资人就是裴家。
不然裴霁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当上院长。
天使之家是裴家找回裴霁后才建立,原身是一个快倒闭的职高,然后被裴氏买了下来。
幸运找回了儿子,舒盼内心无比感激,想做一些善事回馈社会,于是便诞生了天使之家。
大概是之前待的福利院内里太腐烂,在天使之家成立后,裴霁成了院长。
现在天使之家每一位员工包括义工志愿者,都是经裴霁签字确认后才招进来的。
他对此很放心。
听裴霁说要辞去院长职务,让副院长陆文当院长,大家都不意外。
他们早就知道,裴霁不可能一辈子都当天使之家的院长。
裴承博点点头:“也好。”
裴修赶紧道:
“那昭昭,你实习肯定是在我们自己家吧?”
裴修还记得之前暑假实习裴霁跑到言珩公司的事。
现在一想到这事,裴修就是后悔。
因为他还心塞的记得当初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配合言珩演戏,帮他追心上人助攻的事。
妈的,就很气!
越想裴修越觉得言珩这个男人狗。
心机!
不要脸!
对于裴修的问题,裴霁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说到时候再看。
裴修想问裴霁是不是还是想去言珩公司,不过往舒盼和裴承博的方向瞟了一眼,到底没说出口。
裴家没有硬熬到全家一起倒计时迎接新年的传统。
老人熬不住,所以爷爷奶奶率先回房间休息,其次是裴茜。
最后等舒盼打着哈欠回房间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裴霁回到房间时差两分钟十一点半。
手机上有几条言珩发来的消息,最后一条是半个小时前,问他有没有收到压岁钱。
裴霁把自己收到几个红包放在一起,拍了张照片给言珩发过去。
言珩可能就守在手机前,消息秒回:
【怎么有五个?】
【你哥也给你压岁钱了?】
裴霁:【嗯。】
裴霁这个‘嗯’刚发出去,下一秒言珩电话就打过来了。
手机里传来言珩特有的慵懒嗓音:
“你竟然收到这么多压岁钱。”
光凭声音裴霁都能想像到言珩此刻的表情,唇角略微往上一抬:“你没有吗?”
言珩慢条斯理答,语气里还带着股可怜:
“是啊,我一个红包都没收到。”
裴霁指尖无意识转着一只笔,随口答:
“我给你,要么?”
本是随口一说,却不想电话那端的言珩毫不犹豫答:“要!”
裴霁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对方继续道:
“那你出来给我。”
裴霁闻言愣了愣,随后倏然站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下:“你现在在哪儿?”
言珩声音轻飘飘的还带着点笑意,不答反问:
“你猜?”
裴霁眼神变了变,并没有猜,而是挂断电话直接朝房间外走去。
晚上十一点多,大家都各自回房间休息了,只有几盏瓦数并不高的夜灯亮着。
裴霁也没开大灯,谁也没惊动,就着夜灯的光线下了楼出了大门。
刚转过弯,裴霁就看见了姿态闲适懒散倚在车旁的某人。
言珩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单手插兜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身高腿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车模半夜还在营业。
看见言珩后,裴霁脚下的动作一滞,紧接着加快了步子。
他此刻的心跳,比他脚步还乱。
听见脚步声的言珩抬头,看见裴霁后勾人的丹凤眼先是一弯,随即皱眉:“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