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東城有个曾经混街的青年迅速崛起,事业版图不断扩张。他冷静、睿智,足够有手段和野心,当年在破烂的福利院后边的桥洞底下那半个月,成了记忆里的一抹影子。

只有午夜梦回,青年困囿于过往的阴影中不得解脱时。

总有个小身影抓着他的衣角,哭着说哥哥别死。

再见时,建筑学院的少年才华横溢,温和有礼。

他的确如贺辞东所愿长成了很好的样子,没有挨饿受冻,生活圆满。

甚至主动上前,笑着说,我记得你。

肩胛有道疤。

黑暗中小孩儿靠近了,轻轻往他后背吹气的画面一瞬间清晰。

所有身份信息包括不少细节,贺辞东记得,眼前这笑容温和的少年同样记得。

近几年外界只知在東城地界,姚闻予这个名字在贺辞东跟前是打了印章的。

他的人,动不得惹不起。

大概只有姚闻予知道,贺辞东在他面前除了刚开始见面从不提从前。

他给了他所有,满足一切要求,却始终没有接受他的喜欢。

贺辞东更像是在还人情。

小孩儿救了他的命,这样没办法轻易还清的人情。

贺辞东把人送到楼底下,这边是老小区,到了晚上人不多。

姚闻予先开口说:“本来应该让你上去坐坐的,但是家里的电路出了点问题,修理工要明天才过来。”

贺辞东抬头看了一眼:“今晚别上去了,我给你找个酒店。”

“不用了。”姚闻予笑着道:“再说这么晚了,酒店也不好找。”

贺辞东停顿五秒,车子掉头,开口:“走吧,今晚先跟我回去。”

姚闻予立马抓住贺辞东胳膊,认真:“真不用。”姚闻予看着他:“再说,岑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回去了肯定要吵,家里还有钟叔和陈嫂他们呢,人肯定早睡了,我也不想这么晚去打扰。”

半个小时后,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贺辞东的车从车道离开。

车后站在阴影处的姚闻予笑容渐渐消失。

他说在贺辞东那里他希望自己不特殊,但实际上,这份特殊会成为很多事情胜利的筹码。

姚闻予近乎有些神经质地掐着自己手背上一些不大不小的伤疤,直到整个手背出现一道道浸血的红印子,在夜里看起来触目惊心。

但也并未察觉,复又微微扬了扬嘴角。

贺辞东的车开回了墨林苑的别墅,却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进去,而是坐在车里抽出了一个夹缝中的白色盒子。

是包烟,贺辞东很自然想到了某个人。

抽烟的姿势,吊着眉梢看人的表情。

能往他车上随意落这种东西的,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

贺辞东关闭车灯,在夜里拿着烟盒转了转。

贺辞东的手机响了,白蓝光照亮车内,让坐着的人显出一种冷硬的雕塑感。

因为太安静,没开免提,手机里的声音也有些外泄。

“贺先生,您让调查的最新报告已经通过电子邮箱发到了您的手机上,记得查收。”

贺辞东保持着安静,两秒后:“以后不用跟进了。”

“……好,知道了。”

电话挂断贺辞东最终还是打开了电子邮箱。

里面不像是调查报告,更像是生活日记。

从早到晚事无巨细。

包括今天中午短短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还特地出去和人吃了个午饭,对方是一家名叫育克的网络科技公司负责人。

这家新起的公司前景很好,证明投资者的眼光绝对没错。

照片很清楚。

餐厅里男人翘着腿坐在沙发椅上,看起来随意自在,正和对面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大的男人侃侃而谈。

他在这公司注资了一百万,这事儿贺辞东知道。

一个最开始穷得存款不足两万的人,好不容易有了两百万却毫不犹豫出手了二分之一,这份魄力和胆识就不是普通人有的。

他不是岑景,至少不是原来的那个。

调查终止,意味着贺辞东接受了这听起来有些玄学的现实,并不打算拆穿和探究。

成年人的世界都是这样,因为你会逐渐明白,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去寻求一个解释。

岑景在避开和他起正面冲突,这是个你不惹他大家就能相安无事的人。

主动权在手里,贺辞东就不担心他翻天。

当天夜里十一点,岑景再次走进了贺辞东的书房。

他把钟子良交给钟叔后原本就打算睡了,但是育克那边发来了一份材料让他尽快过目,所以就一直忙到了贺辞东叫他。

岑景穿了身墨蓝色丝绸睡衣,因为有些瘦,显得空空荡荡的。

他推开门时贺辞东就背对着他站在床边,窗外是远处的灯火,这个点了,城市里的没睡的依然很多。

岑景随意走进去,放下手里拿着的一双拖鞋说:“你上次给的那双,已经洗干净了,我就放这儿了啊。”

贺辞东转身嗯了声。

岑景看着他手里的咖啡杯,问他:“还有吗?给我一杯。”

“有胃病不仅抽烟喝酒一样不落,熬夜还喝咖啡?”

岑景想,这是讽刺他作死作到他面前?还是想说别奢望他会给出一分同情和怜悯?

贺辞东去了咖啡机那儿,岑景经自顾自在凳子上坐下了:“没办法,成人的痛,贺总不是应该很懂?”

贺辞东没回头:“要不要糖?”

“放点吧,别太多。”

在贺辞东这人面前坦诚永远比演戏靠谱。

近段时间效果很显著,起码没有出现一开始见面被人怼脖子的情况。

贺辞东端着杯子过来,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扫他一眼,然后转到对面坐下。

岑景端起来喝了一口:“咖啡味道不错,比公司茶水间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贺辞东没应声。

岑景放下杯子,进入正题。

“找我有事?”

贺辞东随手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丢在桌上。

岑景凑过去拿起来。

贺辞东:“这是一份提前拟好的离婚协议,一年后自动生效。”

岑景瞬间抬头看他,原身的确是在一年后拿到的协议,虽然是后期生效,但他现在这么早就拿到手里了?

贺辞东一只手搭在神色的桌子上,“协议你先签,公司的项目这一年你就跟着老余做,另外我会再给你两千万作为启动资金。”

岑景是真的有些懵。

“这算是离婚补偿?”

贺辞东:“离婚财产我会另外再找人起草一份文件。”

岑景翻了翻,挑眉:“你不打算让我净身出户啊?”

贺辞东睨他一眼,“你要想,我也可以成全你。”

“别,算我自己嘴欠。”

岑景想起来原身的结局虽然很惨,但离婚还真没提过是让他净身出户的。大概是死在出租屋这个画面太凄凉,让他条件反射就以为贺辞东报复原身算计他,不可能会给他钱。

其实按照原身那种偏执的性格,到死也不用有很大可能。

不然也不会是他刚过来时穷成那样的德行。

岑景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能这么平心静气地和一个男人讨论离婚财产问题。

不过都穿书了,其他事儿都不算事儿。

离婚这事儿本就板上钉钉,他也不诧异,不过还有一点岑景不明白。

“为什么给我钱?还让我参与“时渡”核心项目?”

贺辞东:“我是个商人。”

岑景:“……”

贺辞东:“不做亏本买卖。”

贺辞东:“钱自然不是白给你,一年到期我需要获得预期利润,算投资。”

“投资我?”岑景挑眉:“贺总这么相信我?”

“我有基本判断。”贺辞东说。

岑景无言以对,贺辞东这种也算一种压榨,不过对比岑家吸血一样的做法,他这顶多算是利益置换。

贺辞东看出他需要钱,就给他钱。

对他来说一点不痛不痒的东西轻松解决离婚的麻烦,还能拿到更高的回报,不愧是狼人本性。

岑景几乎没什么犹豫,把凳子往前移了移,伸出手。

“笔。”他说。

然后岑景的手心里就多了一支钢笔。

对比旁边龙飞凤舞有力度的贺辞东签名,岑景的字就带了一股洒脱,下笔连贯不拖泥带水。他这会儿没戴眼镜儿,所以情绪都很直白地落进旁人的眼里。

岑景刚好签完,放下笔,把文件递过来。

贺辞东收回目光,接下根本没看,直接打开抽屉扔进去。

世上没人会特意和钱过不去。

岑景想如果能在一年内拿到他想要的,即使对方是贺辞东也没关系。

他和这个人没仇,不介意合作。

“还有事吗?”岑景问。

贺辞东:“今天的事情只此一次,我希望不会有第二回 。”

岑景立马就想到了聚餐那会儿贺辞东勉强算是帮了他的事。

岑景:“我没说非要贺总出面吧?”

贺辞东:“别总这么随心所欲做事,我也没想帮你。有病找医生,而不是赌气喝酒进医院麻烦别人。另外,你知道聚齐那一桌子的人需要协调多少时间浪费多少人情?我没那么空闲陪着你上演闹剧。”

岑景半靠着椅子,面无表情看着贺辞东。

贺辞东同样直视着他。

这人今晚回来直接甩了他一份离婚协议,又是投资又是说他做事不管不顾。

小情人吹枕边风了?

岑景:“有话你就直接说,到底想干嘛?”

果然,贺辞东:“这段时间你先从家里搬出去。”

随即扔来一把钥匙。

“房子给你找好了,离公司很近,车你可以开走。”

岑景他第一反应是还好之前找二冲拿了原身他妈那房子的钥匙,果然这世上的狗男人做事套路都差不多。

今晚回来路上,刚想着这人好歹没做出把人撵出门的做法。

回头就狠狠挨了一巴掌,脸生疼。

岑景拿着钥匙看了看,抬头问他:“有人要来住?”

“猜到了还问?”

贺辞东够狠,无异于问他,何必自取其辱。

岑景甩了甩钥匙,笑了下:“什么话都让贺总说尽了,让我很没有面子啊,你让我搬出去就搬出去,我是你养得狗啊?”

最后一句岑景问得很轻。

贺辞东抬眸:“说吧,想要什么?”

岑景,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追加三千万,利益四六开,我六,你四。”

贺辞东:“胃口不小?”

岑景:“过奖,我也不能总吃亏是吧。咱俩毕竟还没离呢,用你钱我真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