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秦淮国这群人在,岑景也不好离开。

他可以毫无芥蒂地拿秦毕川当朋友,但是对待他爸这些人,他既没有因为秦毕川这层关系把自己放在比秦淮国卑下的位置,也没有因为贺辞东的出现,而表现得和以往有任何不同。

他坐在那儿,清清淡淡地陪着。

都是些人精,没谁去碰贺辞东和岑景私人关系这条线,谈的都是项目,芸州发展这些话题。

问到岑景,他也会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

一顿饭整整三个小时才结束。

岑景也没吃进去多少东西。汤的味道其实还不错,但他也只喝了一点点。

贺辞东看得分明,难免蹙眉。

下楼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

远处山庄的空地上逐渐聚集起越来越多的年轻人。

晚上的活动刚刚开始。

秦淮国笑道:“这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各式各样的活动,这次也是凑巧,不如一起去凑个热闹?”

岑景没什么意见,贺辞东自然也没有。

暮色降临。

篝火旁围了一圈手牵手跳舞的人。

气氛热烈而蓬勃。

空地的边上支起烧烤架,岑景一身白衣黑裤休闲装,手拿一把羊肉串在铁架上自己动手。明明并不相搭,但也不会给人突兀的感觉。

莫子杰那群人绕着他。

岑景让人拿盘子过来,顺手给了他一串,“尝尝。”

莫子杰倒是给面子,笑道:“好吃。景哥,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呢?”

“第一次,可能是有天赋。”岑景也跟着笑了笑。

莫子杰突然往他旁边挪了两步,靠近他耳边说:“景哥,那边的那男人你认识?除了打电话的时间,看了你一晚上了。”

岑景知道他指的是谁,随口道:“嗯,你少八卦。”

他把盘子递给他,接着说:“把这些端过去。”

莫子杰哦了声,也不问了。

反正他不想说的事,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不远处的贺辞东看着背对着这边的人。

一边突然问了秦毕川一句:“你刚见着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原本秦淮国那群人离开了,秦毕川也正要走,听见贺辞东这句话的时候条件反射跟着往他看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即使是自己亲爹的座上宾,他的语气也没有多客气,“不是都离婚了,这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贺辞东并没有因为他语气有任何反应。

坐在那儿,连视线都没有挪一下。

秦毕川到底还是年轻,反倒自己先忍不住,没好气,“肺部积水,胃和头部都遭到过重击,根本没有任何求生意志。”

说到这里的时候,贺辞东收回视线看着他。

秦毕川微微停顿。

他做赛车行业,很严重的事故不是没有见到过,但真的是第一次遇见岑景那种紧急情况。

他后来认识的岑景,对人虽然疏离,但用他爸的话来说就是,能力和人品都没话说,只要他想,有无数的空间和地方任他发挥。

秦毕川很难理解,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经历那样的事。

所以此刻面对贺辞东。

他问了那个困惑他很久的问题,“他出事,是不是因为你?”

“嗯。”贺辞东没有否认。

秦毕川当场就瞪了眼睛,“艹!”

“你是人?”他站起来问。

有时候和一个人相交需要好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短短几个月,莫子杰他们遇上大小事都习惯去找岑景,把他放在了一个哥哥和难得的朋友位置。

包括秦毕川他自己。

别说他,谁见了岑景当时的状况,又发现和眼前这人相关的时候不觉得愤怒?

而且贺辞东给人的气质,让秦毕川第一反应就是他对岑景动了手。

贺辞东并没有把他的愤怒看在眼里。

“我打算带他回東城。”他说。

这是在刚刚那通电话挂掉的时候做下的决定。

秦毕川眉头能夹死苍蝇:“……他不会跟你回去的,而且你凭什么把人带走?”

或者是因为贺辞东内心对秦毕川抱有一份感激。

所以他的容忍度很高。

“芸州气候条件很好,但他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不适合这里,我已经问过他的主治医师,他需要一个更适宜的环境。”

贺辞东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个,没有人知道这一天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芸州又意味着什么。

短短不足二十四小时,他保证岑景没有离开过自己视线的同时,在五分钟前,果断决定将人带回。

医生的话很简单,也很明白。

岑景看起来很好,并且他也很尽力让自己更好。

但事实却是相悖的。

过去耗尽了他所有心力,贺辞东除了在房间见他情绪激动了短暂的时间外,他都能从那个冷静面对他的人背后看出那种深倦。

倦得让贺辞东心惊。

他在强撑。

撑住过去挥之不去的影子,撑住他现如今一顿饭只能吃进去一点点的残破身体,撑住他看起来安好却随时垮塌的意志。

芸州没能真的将他治愈。

这里没有岁月静好。

过去如影随形,他没能逃脱。

贺辞东不介意耗在这里需要多长时间。

但東城起码有最顶尖的医疗条件,他甚至在短短时间内,设想过无数种将人强制带回的方式。

最终,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对旁边的秦毕川说了句:“帮我个忙。”

岑景没想到一天过去了,贺辞东还跟着他。

小楼下面是一段石子路,路边暖光的矮灯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岑景在门外终于停住了。

冷眼回头:“贺辞东,你到底想干什么?”

隔着十米远的男人,和当初那个冷酷的男人长得一般无二。

但冷血不再,他背着光。

“不干什么,看你上去我再走。”他说。

岑景无言半晌,最后丢下一句:“随便你。”

然后打开门进去。

卧室的灯按亮的时候,上午打碎的一地狼藉全部都已经收拾干净。

岑景站在门口的时候,恍惚了两秒的时间。

到现在这一刻,他才有了贺辞东再次出现的真实感。

或许真的是孽缘。

岑景五岁认识他,忘记了,后来和他结婚,离了,好不容易贺辞东以为他死了,没想到又在这么遥远的芸州遇上。

命运使然,岑景活了这么久,才相信这个。

但现如今的贺辞东以一个和原来的态度完全背离的姿态重新出现。

岑景发现自己的想法实际上是往后退。

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他跟贺辞东说不上几句就能吵起来,句句带刺。

他一边觉得这人冷心冷肺,一边说服自己绝对不要栽在他手里。

后来贺辞东明确说过对他有感觉,岑景同时想起幼时的事,他们还一起去了乡下。现如今回想起来,岑景不愿意承认他当时对贺辞东的感觉很复杂,甚至带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软化和松动。

世界修正,一切打回原形。

一个人记得过往的感觉,也没让他多难受。

他只是有些心灰意懒。

那个再见说着希望他从此身体康健,有家可寻的贺辞东,是那个记得所有过去的人。

但是岑景不无讽刺地想。

现在的岑景早就冷透了,失去爱上一个人的能力。

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简单洗了个澡,岑景穿着浴袍从卧室出来。

他哗啦一声拉开窗帘,一眼就看见了路灯下的人。

他靠着桩子,脚下一地烟头。

似乎有感应一般,抬头和岑景四目相对。

贺辞东突然低头按了按手机,岑景放在床上的手机就随之震动一声。

他回身拿起来。

“头发吹干,早点睡。”

岑景按熄屏幕,再次把手里丢在床上。

贺辞东想要拿到他号码并不难。

走到床头柜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十几罐药品,岑景熟练地拿出要吃的,倒在手上有半把。

倒了水,面无表情仰头吞下。

吹完头发,关掉灯,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被打雷声吵醒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下雨了。

他现在对雷雨天气有些敏感,很容易入睡困难,醒来后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

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看。

凌晨一点。

头稍微有点疼,所以干脆坐起来。

他望着暗夜里的虚空发呆,任由一道道闪电闪过窗帘。

雨声越来越大。

芸州多雨,这样的季节,半夜时有雷雨。

到了第二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就是有些扰人好梦。

岑景思维发散,不由就想到了贺辞东。

那不是个会幼稚到在他楼下淋雨的人,所以当岑景看见那个打着一把黑伞,继续在路灯下抽烟的人时,也觉得无语。

重点是几米开外的路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一动不动也打着伞在那儿站着。

岑景一眼就认出是高扬。

他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出现,这大半夜也不知道为什么急匆匆赶来,还兢兢业业陪着自己老板在这里发神经。

半个小时后,岑景把门打开。

高扬弯腰点头说:“谢谢岑先生。”

“别谢我。”岑景扔了两条毛巾过去,“这山庄不缺你们住的地方,但我这边是独栋,巡逻的保安给我打电话,怀疑我这边出事了。”

高扬倒是露出两分歉疚。

至于他旁边那个从见他打开门到进来,脸色都没变一下。

岑景的视线扫过两人打湿的裤腿,指了指右边说:“那边是卫生间,洗漱用品在柜子里,有一个空房间和沙发,自便吧。”

贺辞东摆明了盯死他。

高扬自然是跟他老板一起,岑景懒得吵。

贺辞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面前的,轻轻蹙眉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问:“之前没睡着?”

岑景抬眸,缓缓启唇:“关你屁事。”

默默低头擦身的高扬把头低得更低了。

贺辞东反倒笑了下。

似乎连一开始眉间的浓愁都淡去不少。

很快贺辞东端来一杯热牛奶,“喝了再睡。”他说。

岑景看着面前的杯子,对上这人淡淡的目光。

然后把杯子接过来一饮而尽。

还回去的时候说:“好了,重逢的喜悦到此结束,我希望我第二天醒来不会再见着你们。”

岑景隐约有些烦躁感,尤其是贺辞东短时间内一再逼近,而他退无可退的情况下。

但没想到后半夜这一觉,他睡得很沉。

更没想到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竟然已经离开芸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