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看上去真的好生气的样子。

可是法宝这东西肯定是可遇不可求的,师父生气了还能再哄,法宝失去了就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了。

楚栖扭头又跑回来,一把抱住师父的脖子,重重亲他一口。

师父神色稍微缓和:“这就……”

对了。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楚栖便轻轻在他脖子后面捏了一把,毫无预兆地昏了过去。楚栖接住了他靠过来的身体,再亲一下他的额头,说:“这样就不生气了。”

楚栖将师父挪回床上,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披着长发,外衫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发丝上还带着潮气,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光芒流转,看到明澹便问:“法宝在哪?”

真是一点没变。

明澹笑了一下,道:“先去吃饭。”

已经放弃了美人,美食自然是不能舍了,楚栖当即迈开脚步走在了前面。明澹这个人看着不怎么样,可是给吃的倒是实打实的,楚栖坐进去就埋头苦吃,目的性极强。

“尝尝这个酒,是甜的。”一只手将酒杯递了过来,楚栖接来一饮而尽,又问他:“法宝呢?”

“你也稍微顾忌我的感受。”明澹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我这个旧人,是分不得你半点眼神了?”

“是你要在我身上找漾月的影子,不是我要跟你打听上辈子的事。”楚栖说:“我们的交易从我吃饭开始,到我吃饱结束,这期间你可以随便看我,之后你要记得把许诺的法宝给我。”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变没变他都只是楚栖,在自己的生活不受影响的情况下,楚栖对上辈子的事情半点都不好奇。

他不在乎漾月是不是天之骄子,也不在乎他和帝君是真情还是假意,甚至不在乎是不是真的有人把漾月害死了。

没有记忆的事情,甚至都不是这具身体经历过的事情,休想在他心中留下半分痕迹,引起他半点共情。

“我与漾月曾经两情相悦,无奈我与鸟族已有婚约,当时鸟族势大,为了避免争端,我不得不辜负了他。”

“哦。”

“……漾月因此被我伤透了心,独自投了忘川转世,我心中十分内疚,也一直在暗中寻找,没有想到,再次见你,竟已经是万年之后。”

“哦。”

还是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除了自己谁都不在乎,想要了直接开口,不想要的问一嘴都觉得多余,连敷衍一句都不肯。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所有的人在他眼中都无足轻重。他红衣蹁跹,将明媚的颜色留在所有人的心底,可所有的人对于他来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一般。

别人的悲伤,痛苦,郁闷,纠结,愤怒,在他眼中,好似一个笑话。

明澹的眼底涌出阴郁的雾气,萦绕着缠满眉间,他捏紧了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又轻笑了一声,道:“小七,你真的喜欢司方么?”

楚栖眸子闪了闪,漫不经心道:“还行吧。”

喜欢师父的事情只能告诉师父,别人如果知道了,来跟他抢师父怎么办?

“还行?”明澹再给他倒了杯酒,道:“如果一天你和师父只能活一个,你选择哪个?”

“那当然是我自己了。”楚栖理所当然地道:“难道你会愿意为了别人去死么?”

“有那么一个人,让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明澹再次饮下了一杯酒,他望着楚栖,道:“你明白吗?心甘情愿,被怎么样对待都可以的那种,心甘情愿。”

楚栖不明白。

他只知道嘴巴里的红烧猪脚很好吃,他是别人对他好才愿意去回报的人,要他心甘情愿不记回报的付出,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专心啃着猪脚,一嘴油光,衬的明澹复杂落寞的心绪仿佛是一场戏剧性的表演。

楚栖很快吃饱了,他拿起热水烫过的帕子擦了擦手,再次看向明澹:“法宝呢?”

明澹郁郁望着他,他喝了点酒,眼睛变得漆黑而湿润,看上去有些可怕。

楚栖一边警惕,一边又问:“法宝呢?”

“我请你出来吃饭。”明澹终于再次开口,他自袖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卷轴,抬手递过来,轻声道:“你却只与我说了那么几句话,可真是让人伤心啊。”

还好,伤心的应该不只是他一个,司方为着小东西尽心尽力,到了小东西嘴里,不还是不如他自己的性命重要,或许在必要的时候,楚栖会推他出来挡刀也说不定,不,是一定会推他出来挡刀。

他心中忽然诡异的获得了平衡。

楚栖已经接过了卷轴,道:“怎么使的?”

“这是九州山海图,是漾月造出来的异空间,在图里,他是创世主。”

“……”楚栖觉得亏了。

他还以为是什么傍身的大杀器。

或许是被他愤怒的表情取悦,明澹扬了扬唇,道:“你若想要别的法宝,明日还出来陪我用膳,要什么,我有什么。”

楚栖接过卷轴,闷头不吭地回了房间。

他没有直接发怒,因为他察觉到明澹真的对他起了杀机,就在方才那一闪而逝的瞬间。

虽然楚栖有把握跑得掉,但却不能保证自己毫发无伤,还是听师父的,以后少跟他打交道的好。

重新回到师父的结界内,楚栖陡然安心了很多,他脸颊微微发红,甩了甩头,将卷轴丢在了桌子上。

他转过屏风,师父已经醒了。

他与楚栖完全相反,是能坐着绝不躺着,能站着绝不坐着,这不,刚一醒来,就又盘膝坐的笔直,固然披头散发,也依旧端正威严。

楚栖直接扑过去撞在他怀里,嘟囔道:“那个帝君真的想杀我,虽然只有一瞬间……我再也不理他了。”

神君没有说话。

外面虽无法窥视结界内部,但他若有心想听外面的声音,也是有办法的。楚栖与明澹的谈话他已听的一清二楚,他低头看向胸前的人,半晌,问道:“饮酒了?”

“喝了一点点。”楚栖说:“好奇怪,刚才一点都不觉得醉,一见到师父就醉了……这是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睡会儿吧。”

“师父一起。”楚栖踢掉了鞋,拱着他朝床上爬,神君被迫后挪,楚栖搂着他的腰把脑袋枕在了他的腿上。师父身上的味道最好闻了,那股香中分明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凉意,可却莫名的叫人感到舒适,楚栖吃饱喝足,方才一直警惕,这会儿放下心来,酒劲儿冲的脑子越来越晕,嘴巴忽然有话要说:“他给了我一副山海图……没用的东西,早知道不去了。”

神君不语。

“……谁稀罕他的东西。”楚栖把脸埋在他柔韧的腰腹,道:“我还是陪着师父,最喜欢师父了……”

明明方才说的还行,如今又成最喜欢了。

也不知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明天就走。”楚栖又说,含糊不清:“带师父一起走……”

楚栖很快睡着了。

他醉意朦胧说的话倒也都发自真心,第二天一早,便爬起来画了阵法。他天赋好,这方面从未出过差错,做起来是一气呵成。

今天的师父出乎意料的乖,被他扯着衣袖走进阵法也全然没有反抗,楚栖顺手将山河图捞起来,塞到师父手里,道:“说好了,拿回来给师父。”

“这若是一把神兵利器,你可还会给我?”

“待我死后,我的一切都是师父的。”

楚栖启动阵法,他修为虽低,但胜在对灵力把握精准,转瞬移出几十里不在话下,就是丹田一瞬间会空荡荡的,需要缓上大约半个时辰。

几十里外的密林内,空气突兀地泛起波纹,很快,少年扯着他的神君从波纹中走出。盛夏的天气,迎面而来的热气闷的楚栖差点窒息,他挥袖引来一股清风吹去燥意,回头见神君依旧月明风清的模样,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体贴,主动将他腕上锁链隐去,道:“师父,你怎么了?”

从醒来开始,他就觉得师父不太对劲儿。

难道还在为昨日弄晕他的事生气?

“我想家了。”神君淡淡道:“想回神殿。”

楚栖抿了抿嘴,好不容易把师父偷出来,他自然是不想送他回去的。

他闷不吭声地继续往前,师父也没有继续再说话。

楚栖没有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最熟悉的地方是山,最好的家是山洞,与是当天晚上,他便带着自己的大宝贝住在了山洞里。

他在山洞里放了降温法器,又生了火,望着对面沉默的神君,心里忽然有些慌。

说不出哪里慌,就是六神无主似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父……你等我买个大房子,不会比神殿差的。”

“随你吧。”

竟是劝他都懒得劝了。

楚栖不怕他生气,也不怕他凶自己,那样他可以叫嚣,可以反驳,可以将一身逆骨亮出来,无论如何都一定可以做出回应。但他很怕对方这样古井无波,叫他手足无措。

他甚至都不敢贴过去,因为师父好像真的讨厌他了。

楚栖闷闷不乐地挑着火,鼓了几次勇气,又问:“你怎么了呀?”

神君不理他。

“要不这样,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家,我找人建给你。”

“拿着你的鞭子找人?”神君说:“你手里有多少银子,可以雇的到人?”

“我可以去偷,去抢。”

若早知道,那一万年的福德多少也给自己用上一些,倒也不至于遇到楚栖这样的冤家。神君依旧淡淡:“随你吧。”

楚栖低下了头。

他试图看清楚自己和神君的未来几十年是什么样的,可这一瞬间眼前却好像蒙上了一层白雾。他只能看到自己死后,神君很快会修复好灵穴,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却看不到神君和自己一起可以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他连一个像样的家都不能给师父。

一夜无话,第二天,楚栖又带着他继续赶路,他想路上若能遇到富得流油的商人,就劫点财来,可是根本没有,每一个赶路的人都行色匆匆,穿着灰布破衣,楚栖这才发现,世界上跟自己一样的穷人真的很多。

离开客栈的第二个晚上,他带着神君来到了破庙。

两人站在庙门口,楚栖扭头看他,神君脸色淡淡,依旧看不出在想什么。

楚栖便用力扯了一下链子,将他拽了进去。

大宝贝清润无瑕,跟着他走进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站着,没有落座。

楚栖只好从乾坤袋里翻出了一个蒲团,给他丢在地上,防止大宝贝染了尘埃。

他啃着硬邦邦的饼,看着对方安静地坐下来,忍不住鼓了鼓腮帮子,有些生气:“你的钱呢?”

“这次出来本就未带太多盘缠。”神君道:“是你说要给我一个家,如此这般,还要多久是个头?”

楚栖气呼呼地瞪他,又狠狠用牙齿撕下了手里的饼,道:“你再敢挑衅,我就在这扒你衣裳。”

神君识趣地移开了视线。

楚栖垂着脑袋去翻乾坤袋,他带的伤药是最多的,出来的时候钱都是神君拿着,楚栖平时买什么吃的都是他跟在后头付钱,当时他想的是没钱了直接从师父那里抢,谁想到师父到手了,师父的钱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楚栖丢下了乾坤袋,虎视眈眈地来看神君。

白衣神君坐在破庙也依旧是神君,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楚栖忽然爬起来,两步窜到他面前,直接跨在了他身上,先张嘴咬了他一口。

神君皱眉望他。

楚栖跟他对视,凶巴巴:“把你卖了换钱。”

“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楚栖的嘴巴扁成了曲线,他又咬了师父一口,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胸前,闷闷不乐:“师父,你的钱呢,我好带你去住客栈呀。”

“没钱。”

“师父!”

“凶也无用,没钱就是没钱。”

楚栖推他,师父不动,楚栖又推,师父还是不动,楚栖气急,直接将人扑倒在了干草上。

草灰从下面漫出,师父下意识合了一下眼睛,乌发落下一层薄尘。

“你肯定有的。”

“没有了。”

“没有就拿你人来抵。”

“随你。”

“……”楚栖决定从现在开始讨厌这两个字。

锁链丁珰,楚栖伏下身啃他脖子,神君偏了一下头,道:“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了么?”

“不会一直这样的,明天我就去城里找找,哪个有钱我就抢哪个,反正凡人肯定打不过我。”

“嗯,真有出息。”

话音刚落,便闷哼了一声。

楚栖在他皮肤上摁了个牙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