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摸着他的脑袋,低低笑出了声。

小疯子不管付出了点什么,都是一定要要求回报的。

简直像是天平精转世。

“师父想看看小七的心,是不是又在撒谎。”

楚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道:“我没有撒谎,师父要的话,我掏来给你看就是。”

他手心凝聚灵力,径直朝胸口穿去,神君眼皮一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心情复杂。

他越发摸不透楚栖的心思,无从判断楚栖在决定掏心的时候在想什么,是明知道他一定会阻拦,还是真的决定把心掏出来给他。

神君不敢与他开玩笑,并郑重道:“师父不会随便要可能威胁你生命的任何东西,如果师父选择了伤害你,那一定是不爱你了,你不要犯傻,到那个时候,把师父打跑就好了,明白么?”

楚栖把手放下来,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太明白。

“可是……”他有些难为情地道:“我伤害师父,我也爱师父,师父也没有把我打跑呀?”

“你怎样无所谓,师父是心中自有判断,但你不一样,所以我要教你,记住我的话,明白了么?”

哪怕有一天师父不再喜欢小七,也一定希望小七过的好。

他不说出来的话,楚栖是不明白的。

他的心中凡事皆有主次,如今正是要向师父证明一切的时候,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掏自己的心,至于之后还有没有命去看师父的心,目前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也知道,一味要求师父是不对的,所以他愿意先给师父看。但修为不能给师父,如果他要活着,自然是要畅快自由的活着,他还要努力练功杀明澹,这两件事看上去是冲突的,但在楚栖的心中却分的明明白白。

他可以为了师父去死,但不愿意再次回到弱小的姿态,浮萍一样被浪潮冲刷。

所以,神君大概永远都无法弄懂他。

魔主放着楚栖好几日不管,但遇到神君之后,当天晚上就准备了宴席。

楚栖对这件事表现的十分不满,他坐在床边晃着脚,看着神君精心为他挑选合适的衣服,这些衣服多是魔主送来的,也有可能是神君要求的。

楚栖酸溜溜地说:“师父的面子可真大呀。”

“他不轻易见你,不一定是因为看不上你,还可能是因为害怕你。”

楚栖一愣:“他怕我?”

“你来的那日,他正好在破解一个法器,不小心受到了反噬。”神君最终挑出了一个粉白交领长衫朝他走过来。

楚栖生的漂亮但不女气,穿什么都能穿出极其纯粹的气质,这样粉嫩的颜色上身整个人瞬间朝气了起来,衬着那张干净的面孔,越发露出几分惹人怜爱的气息。

楚栖对穿着方面比较随性,破布床单都能随便裹裹,被神君伺候着穿完,搁他面前一站,俨然秀雅精致的叫人爱不释手。

人靠衣装马靠鞍,神君没忍住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小七真好看。”

楚栖本身很漫不经心,他这一生穿的好看的衣服屈指可数,自己全无半点审美,乍然听到师父夸奖,才扭脸去看镜子,顿时也有点被自己漂亮到,得意道:“师父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是。”

楚栖顿时更得意了。

那一点小骄矜被他抬高的下巴与鼻孔表现的一览无余,叫人看的心尖发软。

神君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舍得伤害他的小七,这样的孩子,本该在温暖与关怀下长大,成为一个天真而善良的人。

但转念一想,那样的小七,应当也不会与他有这种种因缘了。

他坐在镜子前被梳头的时候还要高傲地仰着脸,被不好下手的神君重重按了几下脑袋,才终于把高傲收敛了一些。

楚栖很喜欢大红大金的东西,手脚上的金圈神君一直没说要给他取下来,因为是金色的,楚栖也就勉为其难当装饰了,还想着哪日混不下去,可以拿去换点好吃的。

楚栖坐在镜子前看着为自己盘发的神君。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被迫坐在镜子前整理发冠的时候,楚栖幼年就是个自由散漫的,坐着小半时辰不能动,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于是他就会在椅子上来回扭动,直到娘亲抢过梳子,板着脸推几下他的脑袋,训斥几句,才会老实下来。

楚栖忽然说:“师父,你好像我娘啊。”

“那我也太惨了。”

楚栖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神君行走的时候永远是不紧不慢的,仿佛天塌下来都不能让他慌乱紧迫。楚栖缀在他身边,歪着脑袋观察他,很喜欢他衣袂晃动、仙姿款款的模样,他有样学样地跟着放慢动作,奈何腿无人家长,学上几步就得紧跑几下追上去。

神君无意发现他的动作,偏头来看,“学我干什么?”

楚栖半点没有被发现的不好意思,坦然道:“学你好看。”

任何人的优点,楚栖都愿意去学的,是真的一点都不挑,也一点都不觉得做个学人精有什么值得羞耻的。

神君眼睛弯起,放慢脚步耐心等着他,不忘调侃:“当心学不会别人,还将自己的给忘了。”

“哼。”

魔主临渊大摆宴席,为神君接风洗尘,楚栖到了地方才发现,并不是几个人挤在一张桌上,而是一人一桌,连他与师父的都安排的老远。

楚栖当即搬着桌子挪到了神君身边,与他紧紧挨着。

魔主安排了几个陪客,笑着与神君打招呼,明明是魔,也不知哪里学来的一副仙风道骨,还笑楚栖:“神君这小徒弟,怎么这般黏人。”

“小孩子心性罢了。”神君端起一侧的酸梅汤,递到了楚栖面前,后者当即不悦:“我会喝酒。”

而且他还从未喝醉过。

神君倒也没有限制他,重新又把酸梅汤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楚栖惯来不是个能跟人交谈超过三句话的,全程几乎都是神君在说话,他一边吃一边警惕师父有没有被人偷窥,一旦遇到来看神君的,就面无表情地瞪过去,一来二去,大家都将玩味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神君只好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好好吃饭。”

魔主坐在主位,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天道心晶转世,果真是至纯至性。”

此话一出,满堂纷纷露出惊异之色,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天道心晶?”

“传说中的漾月神君?”

“他不是二公子从人间带回来的小疯子么?”

“天道心晶岂会沦落至此?”

……

楚栖如今身份敏感,他自己不喜欢这个身份也就罢了,但如果被有心人得知这件事,极有可能引来麻烦。

神君面色微寒,雄浑神力无声自周身蔓延,殿内当即鸦雀无声,神君抬眼,瞥向临渊,道:“魔主若对我师徒有意见,大可直说,不必阴阳怪气。”

“岂敢。”临渊急忙举杯,道:“神君切勿动怒,我只是随口一提,绝无坏心。”

“魔主不要忘记,是你要攀附我,而非我来寻你庇护。”

这话被神君和和气气地说出来,就带上了点刀光剑影的意思,暗示他态度不端正。临渊面色未变,眼睛已经染上不悦。

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当着一众属下的面儿,的确是过于不给他面子。

他皮笑肉不笑地道:“神君说的极是,一切都是为了司道天尊的面子。”

言下之意,便是在指责神君狐假虎威,气焰嚣张了。

神君淡淡一笑,垂眸抿酒,道:“魔主前两日受阴阳宝器反噬,不知伤势如何,可要在下效劳?”

这句话在正常交谈之中可以说是关心,但在此刻就染上了别的意味。

魔主神色凉了几分:“神君此次前来,应当不是为了挑衅我魔域?”

“岂敢。”神君道:“我师徒来魔域,不过是为了与魔主联手对付天界,仅此而已。”

话题总算拉回正轨,魔主眼中敌意隐去,重新举杯:“喝酒,喝酒。”

又道:“歌舞,来。”

丝竹之乐奏起,一干美貌舞姬披着轻纱而入,一边舞一边向周围抛起了媚眼,楚栖看的不开心,直接爬过来捂住神君的眼睛,凶巴巴命令:“不许你看她们。”

神君长睫在他掌心煽动,带起酥麻的痒意,道:“不看,松手吧。”

高位的魔主半眯着眸子瞧了他们一眼,待楚栖不甘不愿地松开捂住神君眼睛的手掌之后,朝一个长相娇媚的妖精使了个眼色。

那妖精美目微瞠,扭着细腰便朝神君行了过来,楚栖立刻盯住了她,那妖精又含笑朝他递了个眼神,青葱玉指捏起酒壶倒了杯酒,端着酒杯凑过来:“神君请饮。”

“放着吧。”

“奴家喂您。”妖精将肩膀抵上神君的肩,就直接往他怀里爬了,神君伸手接过,尚未来得及将人推开,身边楚栖便陡然爆起,长善划破空气,缠上女妖的脖子,直接将她甩飞了出去。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魔主眉梢微扬,楚栖已经欺身而上,鞭子二度挥出,女妖发出一声惨叫,迫不及待地化为一条青蛇匆匆爬走。

楚栖凶神恶煞地立在殿内,抬眼看到魔主一脸瞧好戏的表情,顿时心中火起,长善卷着风声抽了过去,被对方一把握住。

魔主笑道:“好孩子,别生气,这不过是个玩笑。”

“惹怒客人应当不是魔域待客之道。”神君开口,楚栖听出这话中的冷意,当即反手夺回长鞭,身影飘忽而至,转念便与魔主交了数招。

神君目不转睛地望着,见楚栖难占便宜,才道:“回来。”

楚栖麻利地撤回身体,回到神君身前,暗暗心惊。那日他与明澹交手时,清楚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根本没敢硬碰硬,但这段时间他明显感觉修为有所长进,但在魔主手下,每一次都好像是击在厚重的石板上,手腕震颤,掌心发麻。

这是受伤的魔主,他姑且都忌讳明澹,自己真的可能杀的了明澹么?

魔主玩味道:“就凭你,也敢与我争明澹的项上人头?”

“他争不得,我总能争一争的。”

四目相对,魔主捏起酒杯,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视线。他如今有伤在身,真跟神君对上,只怕凶多吉少。

眉头微颦,他略有不悦,谁都知道司方是为司道天尊寻找漾月的走狗,也就是担心他会去寻司道告状,万一被惦记上,日后历劫会险阻重重,才敬他几分。

说起来,他与神君其实并无过节,顶多就是神君济世救人,他害人居多。但之前彼此遇到都还算和和气气,哪怕也动过手,也都能互相理解,走走过场给个面子,眼睛一睁一闭事儿也就过去了。

怎么如今寻到漾月之后,整个人突然支棱了起来?

临渊不确定地看了楚栖一眼,莫不是这小疯子,已经与司道见过面了?

司道不好出手帮忙,故而让神君推波助澜,以达到让小疯子报仇的目的。

若真如此,倒是他大意了。

临渊当即开口,道:“说起来,幺索与我说过要为你开轮回眼之事,就是不知小友可有做好准备?”

他态度转变的太快,楚栖的手心还麻着。

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楚栖总想拔腿就跑。

他下意识去看师父,征求对方的意见。

师父与他对视了一眼,淡淡回应:“随时可以。”

他也想知道,明澹究竟为何这般痛恨漾月,而漾月又在这近一万年里,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小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