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栖总是可以把所有的极端融合的恰如其分。

想他,想抱他,想赖着他,还想杀他,还想让他哄他。

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楚栖不能理解他的笑容,他用干净的,泛红的,疑问的眼神来看神君。

然后被他轻轻亲了一下鼻尖。

楚栖喜欢被他亲。

师父的嘴唇软软的,香香的,还带着让他心动的气息,楚栖每次一被他靠近,就像是嗅到了腥味的猫,迫不及待地想要扬起脸来与他亲近。

但这一次,他忍住了。

被亲也没有动。

其实很想动的,但他真的很生气,真的很委屈,真的很想杀掉师父,他不能放任师父这样的行为,一定要让他知道错了。

他没有反应,师父又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眼中始终含着丝丝缕缕的笑意:“还生气啊?”

楚栖皱了皱眉:“你态度不端正。”

神君只好收起笑容,正色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楚栖不说话。

他想到了那次劈向明澹的天雷,当时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如今想来,怕不是对方回到那边之后就一直在看着他了。

楚栖的表情认真而严肃,看上去可怜又可爱的,神君一时想不到从哪里开始哄他,于是又来亲他。

这一次,楚栖却用力推了他一把,“不许你亲。”

他觉得神君在耍花招,不想费心哄他才要用走这种捷径。

楚栖不会允许自己那么容易原谅他。

他总是在这样奇怪的事情上格外的偏执,一定要达到自己想要的标准才行。

神君收了一下环着他的手臂,道:“这样,师父帮你报仇,安排明澹下界历劫,好不好?”

“不好。”楚栖已经改变了主意:“我不要跟他呆在一个世界了。”

“……你想怎么做?”

楚栖乌溜溜的眼珠溢出满满的恶意,“我要把他关到一个幻境里,让他在里面一直重复我的经历,直到我气消了,再把他拎出来杀掉。“

他要让明澹的灵魂永远受折磨,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楚栖对他恨到极致,提起来就怨气四溢,神君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又看到他的眼睛重新变的干净。

神君以前一直担心他会入魔,可实际上,楚栖随时都在会魔化的边缘,但他的魔化与其他人完全不同,他的头脑是清醒的,哪怕在做疯事的时刻,他也是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的。

所以他随时可以脱离魔化,可能只是需要一个认同的微笑,或者一个温暖的眼神。

他黑的纯粹,白的也纯粹。

好哄的时候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哄好,不好哄的时候……

楚栖拨开了他的手,“不许摸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与神君拉开了距离,重新仰头看向天际。

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静止不动的,除了依旧可以嗅到淡淡的香味,整个世界都仿佛成为了假象。

神君依旧坐在树下,望着长发披散的少年,看着他赤红明媚的衣衫,道:“小七,还是穿白色好看。”

“我爱穿就穿,你管得着么?”

他如今是说一句怼一句,半点面子都不给神君,后者左思右想,叹息道:“你是在怪师父,没有真的为了你去死,对么?”

楚栖哼了一声,长袖一甩,直直朝天界飞去,他穿过云层,留意到神君追了上来,闲庭漫步边伴在他身侧,白衣款款,道:“我将你抱下来,是为了修复你的身体,小七,你现在伤势刚好,不方便继续与明澹动手,况且他已经受了重伤,依师父看,你将他交于我就好。”

“你这个骗子。”楚栖一掌朝他拍来:“滚开!”

固然楚栖如今能力不小,但在神君眼中也不过只是小孩子玩闹罢了,他轻描淡写地躲过了这一掌,身形闪到他另一侧跟着,道:“你若实在不满,杀了我就是,不要与身体过不去。”

这样的话若是换在以前,楚栖肯定二话不说就动手了,但再也不想回到见不到师父的日子了,哪怕他还是很生气,却还是很庆幸,师父是骗了他,而不是真的死掉了。

楚栖只能恶狠狠地看他一眼,加快速度朝前飞去。

他的世界一向是非黑即白的,要么喜欢要么恨,要么喜欢多一点,要么恨多一点,再要么,喜欢就得到,讨厌就抛弃,生气就杀掉。

从未有过这样憋屈的时候。

明明讨厌他,生他的气,想要把他杀掉,可想到他会死去,再也见不到了,还是会很难过。

舍不得。

舍不得他死,又舍不得丢掉,只能独自生闷气。

他一鼓作气重归天庭,如今他修为大涨,已经能够凭借自己轻易穿过天庭的结界。到地方的时候,才发现天庭的一切也依旧在缓慢地运转着,虽然比下方要快上一些,但这点速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豁然看向神君,道:“你弄的?”

“你要好好休养。”

楚栖忽然又生出别的念头,他道:“你恢复一下。”

神君拧眉,楚栖瞪他,凶巴巴:“快一点。”

“滴答——”

仙池里芙蓉花上的水珠儿终于滴落在水中,发出悦耳的响声。

楚栖和明澹的战斗本就吸引了一部分人赶过来,他们原本趋于静止的身体重新动了起来,那不一刻的停顿尽管让他们感受到了奇怪,但并没有人往上面去想。

枯鸿带着一干人匆匆赶到的时候,楚栖也已经回到了与明澹交战的地方,因为他比明澹快上数倍,此刻的明澹几乎完全处于静止状态。

在明澹看来,他是眼睁睁看着楚栖跟着心晶一同裂开的,但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楚栖已经不见了,他挣扎着扶着胸口的怪器坐起身,便发现楚栖又回来了。

他恢复的完好如初。

明澹愣住了。

楚栖已经露出恶毒的神情,一把将怪器从他胸口拔出,狠狠地一刀刺在他的肩膀,明澹条件反射地躲避,但重伤的他那里是楚栖的对手,一阵剧痛从肩胛蔓延。

他白着脸,道:“漾月……”

“我曾经发誓,要在你身上捅上一百个洞。”楚栖拔出了长刀,再狠狠地刺进去,鲜血溅在脸上,他容颜狰狞:“现在,我终于可以办到了。”

一干脚步声匆匆而来,枯鸿喊:“楚栖!”

但下一秒,他便看到了一侧安静看着一切的白衣人。

他意识到了什么,眼睁睁看着楚栖疯了一样,在那素来高傲的帝君身上捅了一百个血洞。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明澹几乎变成了血人,却还狼狈地笑:“我何德何能,可以招致你这般怨恨?”

神君眸子微眯,豁然挥袖,将楚栖满身血迹清洁干净,淡淡道:“楚栖,你要如何惩他?”

有老神仙颤巍巍地举手,苍老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求知欲:“敢问天尊,帝君,犯了什么错?”

心晶归位,重回他的心尖,与他融为一体,楚栖所经历过的一切已经不再是他难以窥探,他略施神力,明澹对漾月所做的一切便瞬间涌现在所有人的脑海。

众人脸色纷纷大变。

明澹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撕下伪装,竟也不恼,言笑晏晏,还是望着楚栖:“我只是太喜欢你了而已。”

“我们是同一种人,不是么?得不到就要毁掉?”

“那又如何?”

明澹轻柔地说:“所以,你可以理解我的吧?”

“当然。”

众人面面相觑,神君眉头微跳,脸色沉了下去。

明澹露出笑容,楚栖面无表情,道:“但我还是要报仇。”

明澹笑容微敛。

“我现在跟你呼吸同一个地方的空气,都感到微微作呕。”少年长发舞动,他盯着明澹,道:“我要把你赶出这个世界,去重复我的苦难,你害了我一万年,我还你十万年,你想让我魂飞魄散,我也要抹去你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存在,包括所有人的记忆……”

他真诚地望着明澹:“你可以理解的吧?”

明澹嘴角扬不起来了。

周围围观的人嘴角也齐齐耷拉了下去。

抹去他们关于明澹的记忆?这个疯子是认真的吗?

神君早就在看到九州山河图的时候,就知道漾月拥有独自创世的天赋,但今日看到楚栖,他才意识到这种天赋有多么强悍。

怪器活活将空气撕裂出一个巨大的黑色口子,楚栖发狠要把明澹赶出这个世界,便创造了一个被怨气充盈的炼狱,将其丢了进去。

那里的一切都会根据他的记忆变化,有他插手随时调整,明澹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楚栖面无表情地望着明澹被吸进去那个地方,他额头汗水滴落,缓缓转过来,看着一众围观之人。

众人纷纷后退。

时间忽然再次慢了下来,神君轻声道:“抹去他的存在很简单,小七……”

“我要靠自己。”楚栖露出了六亲不认的表情:“所有认得明澹的人,都一定会有他的记忆,有他的记忆,就一定会提起他,想到他……”

楚栖想到就觉得无法忍受。可是一个个的去抓了抹去记忆,似乎很麻烦。

他注视着前方,想了片刻,“商量一下,你们都去死吧,好不好?”

这当然不好啊!

已经亲眼看到过楚栖撕开空间裂缝的能力,所有人纷纷白了脸,枯鸿当即去看神君:“天尊……”

楚栖不等他说,便好声好气:“医仙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这是滥杀无辜!”

神君颌首,道:“楚栖,过来。”

楚栖完全不给面子:“不,我就是要把明澹的东西都抹掉!”

他身边忽然有人影欺近,楚栖完全没有机会反应,便眼前一晃,睁眼的时候,人已经在了熟悉的地方。

司道本体可以轻易突破神殿的结界,楚栖一下子倒在神君居住过的,熟悉的榻上,望着那张依旧倾城绝世的脸,心头忽然狂跳了起来。

神君单臂手肘撑在他的耳畔,饱满的额头与漆黑的睫毛就在他的面前,声音明明很淡,却像是一根柔软的穗子擦过他的耳畔:“疯够了?”

这个姿势实在是过于撩人,楚栖被美色迷得大脑发昏,强行嘴硬:“我没疯。”

“你已经把人间搞得一团糟,如今还要把天界搞的一团糟,还说没疯?”

楚栖逼着自己从他幽深的眸子的里爬出来,道:“我只是给了他们勇气,让他们去做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这个世界本来就已经失衡,是该乱一乱了。”

“还嘴硬。”

“你才嘴硬唔……”

神君的吻永远是温柔的,哪怕是偶尔凶巴巴的时候,也是不会让他受伤的力道。跟楚栖一生气就会咬他不一样,神君从来不会伤害到他,不管他做什么,楚栖都能感觉到自己是被爱护着的。

他清楚跟楚栖争论是没有尽头的,要么他会被说服,要么是楚栖死性不改,争论愈演愈烈,说不准小疯子又疯起来,再给他一刀。

就算不致命,也怪疼的。

楚栖被亲的找不着东西南北,察觉双唇分开,就迷离着眼神去看。

根根分明的睫毛间,一双乌黑眸子泛着玉般的光泽,楚栖几乎要被他眼神溺毙。

神君问他:“我嘴硬么?”

不光不硬,还软的要命。

楚栖眨了眨眼睛,逐渐把不给他走捷径的想法丢了出去,软软说:“还要。”

神君笑了一下,又来吻他。

谁能想到,堂堂司道天尊,居然要出卖色相,才能讨好对方,稍有哪里做的不称心,还要被打被骂。

着实可怜。

楚栖被亲的脸颊红红,通透粉白的皮肤犹如牛奶中放进了赤红花瓣,神情是被迷的七荤八素,脸蛋是迷的人七荤八素。

等到荤素搭配,光盘之后,神君抚了抚他柔软而湿润的长发,撑起身体准备下榻。

楚栖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神君停下动作,扭脸望他。

楚栖牢牢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

“嗯?”

“我想杀你,又不舍得杀你。”楚栖说:“我讨厌你,又忍不住喜欢你。”

“我想得到你的全部,又害怕,你再受伤……”

“师父。”楚栖问他:“我不要你的修为的话,等我死的时候,你会跟我一起死么?”

“你的本体,就种在我的心尖。”神君反问他:“你说呢?”

楚栖其实不太信他的话,他盯着对方胸口看了一会儿,道:“其实你骗我也没关系,我杀不了你,就只能受你摆布,但没关系,反正我死了,就不会再知道这些事了,你是独自活着还是跟我一起死去,我都不会再知道了。”

“小七……”神君叹息:“你不用这么患得患失,我再也不会放你一人了。”

楚栖的眼圈忽然又红了,他说:“那你要好喜欢我,好喜欢我,让我感受到,我才要相信你。”

神君重新把他抱在了怀里,给他擦了擦眼角的湿润,道:“何止是好喜欢你,还好爱你,都不知道怎么爱你才好了。”

楚栖吸了吸鼻子。

神君抵着他的额头,重重吻他一下,道:“人不大,整日想的怎么这么多。”

楚栖不吭声,只闷闷地窝在他的怀里。

神君心尖发痛,柔声道:“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楚栖怯生生地仰起脸,确认了一下他的眼神。

然后猝然扑过来,再次抱紧了他的脖子。

他开心地弯起嘴角,止不住甜蜜,也止不住贪婪,用只有神君可以听到的声音,轻轻地道:“谢谢师父。”

他认真地说:“作为交换,我也会更加,更加用力,去喜欢师父的。”

很想纠正他,喜欢不是交换。

就算小七不喜欢师父,师父也还是会喜欢小七。

但这样似乎更符合小疯子的逻辑,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也喜欢你,因为你超级超级喜欢我,所以我也会超级超级喜欢你。

神君轻轻笑了一下,手指穿过他丝绸般的长发,垂下睫毛,低声道:“也谢谢小七。”

谢谢小七,这么喜欢师父。

师父,一定会,用力,用力,去爱小七的。

心晶融在心头血里,在鲜红的血液里面,破裂的碎片重新凝结,那是一株晶莹剔透的花。

它在心血中扎根,被心血滋养,在温暖的赤红出绽放出璀璨的,夺目的光芒。

人间大乱之后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平衡,三界之中倒是常有人记住了楚栖的影子,因为神君严令他不许再随便杀人,楚栖只要见到有人提明澹,就带着食忆兽钻进人家记忆里把明澹吞掉。

他死性不改,背着师父去干坏事,师父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被捉到也就是不轻不重地按一下他的脑袋,罚他多看几本书。

那些劳什子的大道理,楚栖都能倒背如流,但他不认同的,还是不认同。

生活本就是求同存异,神君并未特别要求他去改变。

楚栖本来很担心自己会死掉,这样的担心一直维持了好多年,直到他发现自己一直保持着少年模样,没怎么改过,才终于相信了神君的话。

他与对方的命运相连在了一起。

发现这个惊喜之后,正值又一个新年到来,楚栖热乎青水搬了桌椅出来,认认真真写了副春联。

青水探头一看,立刻捂着眼睛匆匆走了,迎面遇到神君,恭恭敬敬地一作揖,顺便提醒:“咱们今年,还是不要让医仙来做客了。”

神君:“?”

他迈开步子回到小筑,正好看到自家小东西在垫着脚在贴春联,他看清了上面的字,眼皮微微一跳。

春联下面,小东西转过了被墨水晕成花猫似的脸,一看到他就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朝他扑过来:“师父!”

药篮子习惯性地被丢在地上,分毫未歪,神君腾出双臂接住了自己的小东西,听他骄傲地说:“我写了春联!”

神君定定抱着他进屋,逼迫自己不去看那副让人掩面的春联,随口夸:“真厉害。”

楚栖高兴的摇头晃脑。

两人背影在进屋后消失。

门口杏树上堆了雪花,房门上的春联在堆积的皑皑白雪下露出了真面目。

上联:师父真的真的喜欢小七。

下联:小七真的真的喜欢师父。

横批:真的真的

夜深,楚栖带着满足后的疲惫沉沉睡去。

披着单衣的神君走出了房门,站在门前望着那副春联,看了一会儿,笑了一会儿,轻轻抿起嘴角,施了个障眼法。

这样的春联,还是不要让别人看了,改成没那么特别的。

至于那副特别的真的真的……还是,藏起来吧。

天知地知,师父知,小七知。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