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玦本想找个机会再跟时钊谈谈，奈何他们一回来就要执行巡航任务，他们俩鲜少有两个人同时单独闲着的时候。更何况，时钊存心不理他，他想找个机会都难。
在楚玦看来，时钊只是在闹点小脾气。时钊是他身边年纪最小的，刚成年没多久，楚玦不太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只得将它交给时间。
而且他不信时钊真的能一直不理他。
事实证明，时钊真的可以。
时钊的坚定程度出乎楚玦意料，是真的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巡航任务此行的目的地在距离帝星数亿公里的一颗小行星上，位于帝国星际版图的最南端，过去还要花费几天行程。
楚玦偏不信这个邪，偶尔会晃悠到时钊这边检查情况。
“你们这边怎么样？”
时钊旁边那位Alpha抢功似的回答：“报告队长，A组一切正常！”
楚玦：“……挺好。”
回答的人不对，但总不能说“换你旁边那个来答”吧。
楚玦站到时钊面前，又说：“记得检查求生舱，太久没用了，可能有点老化。”
时钊点了点头。
“队长跟你说话呢。”楚玦两指压了压时钊的帽檐，不轻不重的一下，“回话。”
时钊例行公事地回了个“是”。
简洁明了，多一个字没有。
好像多说一个字都能要了他命似的。
楚玦：“……”
行吧。
楚玦没说什么，替他重新扶正帽檐，只是在靠近的时候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还犟呢”。
楚玦一走，方才那名积极的Alpha在时钊身边吱哇乱叫起来：“最近队长怎么总是玩突击检查这一手，比唐泽开的星舰还吓人。”
唐泽开的星舰，头两天经常颠簸，时不时就来一下，大家已经习惯了。
但是楚玦突击检查这事是怎么都习惯不了的，毕竟楚玦这个恐怖的男人带来的阴影可比唐泽多得多。
时钊对外没有做得很明显，但是谁都能感觉出来。
白旭成甚至趁着吃饭时间悄悄问任星蓝发生了什么。
问队长那是不可能的，问时钊不用想也知道问不出来东西，他兜兜转转，只能问到任星蓝这里来。
“你说这假期一共就两天，”白旭成坐到任星蓝旁边，拿着个小碗把餐盘里细碎的胡萝卜挑出来，一边挑一边悄声问道，“队长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以前小狼狗兄隔三差五就要问问队长，先前队长让我带着他的时候，别的他都没什么反应，一听队长就来精神了——你看他最近都不这样了。”
白旭成能看出来的，任星蓝自然也看出来了。只是他知道的不比白旭成多多少，假期那两天发生了什么，估计只有他们俩本人才知道。
他实话实说：“不知道。”
“……”
白旭成好奇了半天，结果任星蓝就给出这么毫无意义的三个字。
幸好他早已习惯任星蓝的说话方式，不需要任星蓝说太多，他自己一个人也能把这个话题接下去：“小狼狗兄经受这么多魔鬼训练都面不改色，我觉得队长可能做了一些更过分的事情。”
任·不会聊天·星蓝：“比如？”
白旭成左右望望，确定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之后才说：“他会不会是失恋了？队长棒打鸳鸯。”
任星蓝一听就觉得不靠谱：“不可能。”
就凭时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除了队长还真不知道谁能近他身。
“你听我说完了吗你就说不可能？”白旭成“嗐”了一声，端着他不知来处的自信和优越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仔细观察过了，他最近也不知道在等谁的消息，隔三差五就看下通讯器，而且他看我们队长的眼神，那种幽怨……唉，你是真的寡久了没见过猛A失恋。”
任星蓝的面瘫脸毫无变化：“是吗。”
白旭成说完才惊觉自己是在跟队长副官说话，要论起军衔任星蓝还比他高一级。他这么说话实在不妥，当即找补：“哈哈哈，当然了，你这个……纯情挂，也很多人吃的。”
“少说点话。”任星蓝拿起他的小碗，把他好不容易挑出来的胡萝卜碎又倒回去，还拌了两下，“少挑食。”
白旭成眼睁睁地看着他毁了自己辛苦五分钟的杰作，愣了两秒。
“你干什么！！！”
.
指挥室里。
楚玦站在指挥室的全息屏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影像地图，他思考得入神，就连有人敲门也没回头。
“更改一下时钊的任务内容。”楚玦仿佛后脑勺长眼睛了似的，头也不回地对刚进来的任星蓝说，“换到D组去吧。”
任星蓝皱了皱眉：D组？那不是跟唐泽……”
银翼舰队人数不多，将任务内容分成四个区组，时钊原本的任务归属是A区，到时候行动也是跟楚玦一起。
现在调换到D组，时钊就将跟唐泽一起负责星舰以及处理各种临时意外。如果没有临时意外，就不会跟着一起行动。
各组之间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只是职务之别而已。当然，对于时钊来说，这相当于离楚玦远了一些。
联想最近他们俩之间的异样，任星蓝愈发疑惑起来。
“对。”楚玦点点头，“是命令。你通知一声。”
既然队长说是“命令”，任星蓝也不再多说了，在备忘录上记了一笔。
楚玦双手环胸，眼前的影像地图散发出莹莹蓝光，其中几个地方被标了点，点点白光流动着描绘出边缘。
任星蓝迟疑了一瞬，才问出口：“队长，我听说假期时钊和你在一起。”
“你也有八卦心？”楚玦转过头去看他，挑了挑眉，“想问什么就问。”
任星蓝直接说出自己的疑惑：“你们好像有些不太愉快。”
楚玦又转回去看地图，沉默了好一会儿。
“是有点。”
楚玦当然知道任星蓝没这么无聊，他问这个问题多半是把这跟时钊任务内容更换挂上了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跟这事没关系。”楚玦言简意赅地解释道，“Gospel前几天就放了钩子，不出意外过两天就要跟我们见面了——甚至可能不用过两天。”
任星蓝严肃起来：“他们未免也太过嚣张。冲你来的？”
“我本来也这么觉得……现在想想，我们已经见过很多面了。”楚玦的音量不大不小，“冲时钊来的。”
.
同组的Alpha听说时钊要调到D组去，也像任星蓝一样疑惑，却没有过多置喙。银翼舰队里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相信他们的队长，一致认为队长作出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
这位Alpha简单地跟时钊点了点头算作告别，接着又补了一句：
“对了你过去顺便带句话，让唐泽他妈的悠着点！这两天睡着睡着给我颠醒就算了，上厕所也来那么一下真的很影响男人的尊严……”
时钊：“……”
楚玦站在舷窗前，这个角度的视野很好，可以看到广袤无垠的星河宇宙。
与在望远镜目镜中所见的不同，距离拉近无数倍，人置身其中，能感受到一种恢弘的瑰丽。
时钊从另一边上来，这是通往驾驶舱的必经之路，只是他没想过见到唐泽之前他会先见到楚玦。
他在看什么呢？
时钊不禁想。
舷窗前静静伫立的人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引力，时钊走到另一扇舷窗前，也向窗外望去。
楚玦眼角余光瞥见左边多了个人。不枉他守株待兔这么久，他就是来这儿蹲时钊的。
走道里没有其他人，他们中间空出几米，恰好是舷窗与舷窗之间的距离。
相隔几米，却仿佛隔着一堵透明的墙。走道里无比安静。
最后是楚玦先开的口。
把时钊调到D组这事，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和时钊解释一下，免得小孩多想。
“我把你调到唐泽那边，不是因为你和我……”楚玦说到这就卡壳了，不知如何形容这场冲突。
说是吵架好像也不算。
说是冷战吧，好像也没到这个地步。
楚玦在这地方卡壳了好一会儿，一时半会儿没找出合适的词去定义，索性闭口不言了。
他正想换个问题，问时钊“脾气还要闹几天”，谁知还没开口，居然就等到了时钊的回复。
“我知道。”
时钊不至于那么不明事理，他知道楚玦从不因为私事而在公事上做文章。
“……知道啊？”楚玦还想说点什么，谁知张嘴又说了句废话，“知道就好。”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我没在闹脾气。”这一次是时钊先开口，“你不想我帮我也帮了。你想怎么定义这个帮忙都可以，但是我没觉得不值得，也不希望从你嘴里听到。”
“它给你了就是你的，你要扔掉，它就是垃圾。——如果你想这么定义的话。”
楚玦发现时钊在这方面真是固执到了极端的地步，偏偏他没法比他更固执。
“就是因为它不是垃圾……”
楚玦搭在窗前的手忽然松了松，腰也顺着这个动作稍稍往下弯了弯，从旁边看去，是一个放松的欣赏风景的姿势。只是这样的姿势没有维持几秒，楚玦很快又站直。
一个固执地给予，一个固执地拒绝。
很多年前人们就计算出了两个星体之间保持平稳运行的最短距离，一旦距离小于这个数字，稍小一点的星体会瞬间分解破碎，成为另一个星体的环。
那时人们将这个距离命名为洛希极限。
他们当然是谁也没说服谁，话题就那样中断在楚玦未完的话里。
拒绝与给予，总有一天会像两个不断靠近的星体，总有一个要赢。
不知为何楚玦会想起时钊说“我会赢”的那个下午，时钊当时也像现在这样。
楚玦突发奇想，如果现在他提出要和时钊比试，他未必能占上风，胜负还未可知。
随后他又笑笑，没必要做这样的比较，时钊迟早会赢他，他一直相信。
况且，只要距离不越过极限，谁赢谁输，只是一个结果而已。
星际时代，未知依旧存在，但可以被探索。人们不怎么说“天理命数”这样的词了，一切都可以计算，一切都可以推测出最可能的可能，就像时钊一分化，大家就都知道他会是个危险分子。
人们习惯于相信从已知推演出的答案。
此时楚玦没有想过，冥冥中可能真的有命数存在，就像绕着轨道运行的星体也会偏离，会被未知的飞行物撞击，从而引发一场爆炸。
输赢不仅仅是结果。
它是一场切实会发生的爆炸。
因为早在楚玦答应两个月的时候，或者更早——早在时钊咬上那支从楚玦唇间拿下来的烟的时候，距离就已经在不断缩短了。
时钊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能给的东西也不多。”
“如果你不让我给，至少要让我听吧。”
接着，时钊又抬起眼来，平静地直视着他：“还是说，你觉得我没什么用？所以什么都不跟我说。”
楚玦时常用“没事”应付一切“你怎么了”，这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那天也是，如果不是时钊察觉到异样，只怕也会相信那句“没事”。
都说时钊独，其实楚玦自己也不遑多让。
良久，楚玦回复时钊刚刚那个问题，声音莫名地有些哑：“我没这么觉得。”
“最好是这样，教官。”时钊的眼神就像猎枪前的瞄准镜，红点已经瞄准，“既然当初招惹我，就不要忘记我是个危险分子。”
时钊走近两步，明明还留了一段距离，却给人一种步步紧逼的错觉：“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信你，我要你信我。”
楚玦微微一怔。
“你不可以什么都不说。”临了，时钊又专门强调道，“至少跟我不可以。”
时钊的目光十分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果他用这样的眼神去审讯，不出十秒就能让人松动招供。
强硬得让人根本生不出反驳的念头。
楚玦稍稍退让一小步：“你想听什么？”